搭货运火车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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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对古徽州风情的神往和经济困窘带来的矛盾,将我折磨得痛不欲生后,我决定搭货车去屯溪(黄山)。

搭货车的办法有两种:一是把自己当成“货物”,偷爬上某节敞逢的车厢,与煤、矿石或竹木什么的打成一片;二是经货车押运员允许爬上货车的尾车车箱。第一种方法有被当成“盲流”之虞,咱好歹也是有“身份”――身份证――的人,所以,我选择了第二种方法。

华灯初上时,我在家乡车站上的车。看准要搭的货车,便涎着脸皮上前搭讪,一口一个“车长”――谁让咱们国家“官本位”意识根深蒂固呢,反正这个称谓让押车员很是受用,加上又是家乡人,便很利索地就答应捎我一段。

押运货车该是很苦的差事,一个人护着长龙般的火车,呆在偌大车厢里,无聊得紧,也乐得途中有个伴。所以,尽管有规定,不许不相干的人上车,但车长们看咱也不像敢冲火车搞破坏的不法分子――顶多就想省几个车票钱的主,大多会网开一面。

这一路上,先后在南昌、九江、景德镇搭过三趟货车;车长也各管一段,先后与几个不同的车长打过交道。不管什么性格的车长。一个劲地敬烟外加一个劲地谄媚,直到他紧绷的冷脸逐渐缓和,便总能行个方便。

车长们大多不喜欢聊天,大概是见多了三教九流,便更宁愿打个盹来缓解长期跑车的辛劳。车长到站就要去打信号灯,开始还担心他们会睡着误事。事实上,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沿线数百公里的沟淘坎坎,看来全部都烂熟在车长心里。大自然仿佛为他们安了个生理闹钟,到点准醒,决不误事。

经常会碰到其他短途搭乘客走马灯似地上下。捎着大包小包特产的农民、鬼鬼祟祟的烟贩子、捣腾服装的个体户、周末回家的学生……在樟树站,善良的车长让一个村民把一笼鸡拎上了车。在向塘站,又有三只小猪仔上了车。各色人等很快就让车厢喧闹得像个临时聚集的小小社会。

那次旅行。正值夏天,车长任车厢门敞着,晚上能看到繁星闪烁。行驶时灌入的风是天然空调,挟带着自然的气息。闭着眼睛,用鼻子我也能“看到”风景,浓郁松木味告诉我正经过大皆葱郁的松树林,青草的气息告诉我投入进了草原或湿地怀抱,闻到清新湿润的空气,便仿佛看到江河湖泊正跟着火车奔跑。

现在回想起来,对于旅行者来说,搭货车其实是种美妙无比的体验。人类总是推崇速度就是一切,目的地就是一切,而往往忽略了过程。搭过一次长途货车,便能感悟到目的地不重要,重要的是享受过程。缓慢,让我们有了足够时间和心态去观察体验风景。而不只是匆匆一瞥地欣赏。

那时,客运列车都很慢。而货运列车的速度,足以让那首名为《蜗牛与黄鹂鸟》的歌始终萦绕耳边。货运列车没有严格的运行时刻表,说走就走,说停就停。到黄山不到六百公里的行程,足足用了三夜两天的时间。但只要不性急,便能享受到绅士般漫步在神州大地的悠闲,也因此收获到更多意外的风景。

记得在鄱阳湖附近的野外遇到一次临时停车,被后面的客车呼啸着超过,客车乘客与蹭货车的人便有了对视的瞬间。在客车乘客看来。我们有如老牛拉破车,在我们看来,他们则挤得跟沙丁鱼差不多。于是,两列火车上的人眼中分明流露的都是怜悯。就像两道平行的铁轨,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悲悯。

时代就是一列越来越加速度的火车。不知何年,我突发奇想,想再去搭乘货车去旅行,才发现,货车已没有了车长,没有了押运的尾车。

世上没有哪列火车,是能带人们重返记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