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让人心疼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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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 珠

露珠该是世间最晶莹的眼睛吧。每次见到它们，我都感觉自己的心要融化了。

又或者是像一些最细密的心事，在黑夜里悄然集结，在阳光到来之后又悄然弥散。消散之后，不留一点细微的痕迹，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因为它们太洁净。洁净得没有一点杂质。

常常想起小时候收集露珠的情景：拿一个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小瓶，小心翼翼地凑近那些有露珠的草叶，对准后用手轻轻一弹，那些露珠就一骨碌掉进了瓶子。那时的我们，快活得也像极了一颗颗露珠。

最可笑的是，我们虽然乐此不疲，却不知道收集起露珠来做什么用。我们只是觉得它们的晶莹惹人爱怜，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太阳赶跑。

许多个有月亮的夜晚，我们相约去看露珠的形成。静静地趴在草地上，每人守着一片阔大的草叶，凝神观察，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出声就把它们给吓了回去。可惜的是，还没等听到露珠的脚步，大人就大吆小喝地把我们叫回了家。

我们心里闷闷地睡去，第二天一大早就不约而同地去了头天晚上去的地方。那些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露珠啊，在微风里随着枝叶的摇曳而荡过来荡过去。每次眼看着它们到了叶尖，再往前一点点就会掉落下来，我们的心都绷得紧紧的。

可是风没有破坏掉的，却被太阳破坏掉了。我们对于太阳，由此产生了深深的愤恨。

晶莹的露珠和清澈的童心，多像一对孪生的姊妹。

如今，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过露珠了。我一度很纳闷：城市里也种植了那么多的花草，可为什么却没有露珠呢？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空气污染太厉害。而露珠的形成，需要一个洁洁净净的环境，来不得半点马虎和迁就。

就像很多日渐消失的美好事物一样，因为一种内在的秉性，它们宁可消失，也不会苟且。可是人不会这样，因为很多人的很多改变和妥协都是从背叛自己的内心开始的。在他们那里，没有什么最珍贵，只有什么最需要。这是何其的可悲！

流 星

“只见圣诞树上的烛光越升越高，最后成了在天空中闪烁的星星。有一颗星星落下来了，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细长的红光。”

在还没有看见过流星的时候，我就从安徒生的童话里知道了流星。并且在脑海里形成了对那幅情景的想象。后来果真看到了流星，是一束光亮迅疾地划过夜空，很快坠于看不见的黑暗里，才知道实际情况跟想象出来的情景大相径庭。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我奶奶去世的那天晚上，天空果然滑过一颗流星。我便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奶奶跟她说过的话：一颗星星落下来，就有一个灵魂要到上帝那儿去了。其实我不知道上帝是什么，更不知道上帝会住在什么地方，但我朦朦胧胧地觉得上帝就是至高无上的神灵，他拥有一切，控制一切，当然，也会收留一切。一想到奶奶要去的是一个光明温暖的地方，我心里的悲痛就减轻了几分。以后每次看到流星，我都会想起奶奶。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里天空中出现的流星越来越多了。甚至会越来越多地看到了流星雨。它们形成的光亮一刹那擦亮夜晚的苍穹，璀璨得让人眩晕，惹得无数人惊呼，觉得那真是一种奇幻。

而实际上，它们，只是那些运行在星际空间里的一些固体物质瞬间的毁灭而已。

更让人感到意外的是，这样的毁灭，竟然不是由于它们自己的失足坠落，而是因为吸引――地球引力对它们的吸引。那些固体物质本来在星际空间里按照自己的轨道运行着，几万年几亿年地运行着，可是因为某种特殊巧合的机缘，它们与地球引力相遇，便宿命般的投向了地球的怀抱。在通往地球的大气层里，它们因急剧的摩擦而燃烧了自己。

瞬间的毁灭，瞬间的璀璨。然后，烟花般的消散，或者归于永不醒来的沉寂。

这样的吸引和相遇，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就像一种致命的邂逅，究竟会是良缘还是孽缘？

唯一不容置疑的是，它们的生命真真切切地燃烧过。一辈子只此一次，也许就已经足够。

就像那些真正的爱情。以及其他真正与灵魂相关的事物。

彩 虹

彩虹也许是离天空最近的童话。

这弧状的虹霓，那么绚烂，那么柔和，又那么可望不可即。

有人说，那是一座天桥。只承载灵魂，不承载躯体。

依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到彩虹的情景：春雨乍停的午后，我们正走在上学的路上，突然有人兴奋地喊了一声：看，彩虹！彩虹！刚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一尘不染地干净，一条长长的五颜六色的彩带高高地悬挂着。它的内侧是红色的，外侧是紫色，在红与紫的中间，还有黄、绿等颜色。虽然颜色多多，但是一点也不杂乱，不模糊，显得清清爽爽的。就像也被雨水刚刚洗刷过一样。

从此，我知道了什么是彩虹。并且从老师那里知道了彩虹的形成原因。那天下午，老师布置我们以《彩虹》为题写作文，同学们都写得很快，也是少有的精彩。在第二天的点评课上，老师把精彩的句段朗诵给我们听，其中至今都不能忘记的一句是：彩虹在天上，也在我的心里，每当不高兴的时候，我就想我的坏心情会不会把彩虹弄脏呢？于是就不敢不高兴了。

这是我小学四年级同学张果的杰作。这个很有诗情和才华的人，小学没毕业就跟随父母到了东北谋生活，不到二十岁就死在了矿井里。我常常想，在他的身体被挤压掉后，他心中的彩虹还会一直陪伴着他的灵魂吗？

彩虹是美丽的，也是奢侈的，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奢侈。据说人一辈子里能见到多少彩虹，一生中就会有多少个异性在爱你。但是最爱你的那个却不会成为你终生的伴侣，因为会有错过。能在正确的时间地点里相遇并相爱一生的，一定是在相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看到过同一条彩虹的人。这当然是一种迷信的说法，但我却一直笃信不疑。

那是一种怎样的唯美啊！就像天真无邪的少女脸颊上偶尔浮现的红晕。

然而现在，唯美的东西越来越少了，真正的奢侈也越来越少了。人类的智慧和力量，每时每刻都在战胜着种种不可能。就连彩虹都能轻而易举地制造出来。

可是这制造出来的彩虹，是彩虹吗？也许只能算作是一种现象罢了。

昙 花

昙花为什么喜欢在黑夜里开放？

花费那么长的时间精心孕育起来的美丽，兀自绽放，又兀自枯萎。多像一个漂亮女子的锦衣夜行。

这样的开放，究竟蕴含了怎样的含义？

至今难忘第一次看到昙花开放的过程。那时我还在学校里当老师，同事说他家的昙花估计今晚就会开放，约我一起去观赏。那天晚上去同事家里等待观赏昙花的有好几个人，为了便于观察，同事把昙花摆在了客厅的中央，我们围花而坐，一边品茶闲聊，一边静候花开。

9时许，昙花终于有了动静，先是花筒慢慢翘起，将紫色的外衣慢慢打开，然后由二十多片花瓣组成的、洁白如雪的大花朵就开放了。眼睁睁地看着昙花绽放的过程，大家一片惊呼，感到真是不可思议极了！可是妖娆了还不到三个小时，花冠就开始慢慢闭合，花朵很快就凋谢了，又惹得我们一阵唏嘘。

第二天查阅资料得知：选择在夜间开放和花期如此短暂，原本是昙花在长期自然选择过程中形成的遗传特性。虽然得到了答案，可是许多人跟我一样还是久久不能释怀：这么美轮美奂的花儿，只在夜里开放，而且顷刻即逝，少会有人看到，是多么惋惜的一件事情啊。

于是有的人就开始琢磨、试验着如何让昙花在白天开放。人总是聪明的，功夫也是不负有心人的，有人果然就找到了让昙花在白天开放的办法――改变它们的生物钟：即在昙花出现花蕾后至开花前几天，白天把昙花连盆用双层黑布完全遮住，阻止外面的光线射入。到了晚上把黑布去掉，整晚都用电灯光照。这样几天以后就能看到美丽的昙花在白天开放了。

同事也终于学会了这种办法，花开之际将其带到学校师生同赏，让更多的人一饱眼福。可总觉得昙花开是开了，却不如夜里的开放有味道。

什么味道呢？我也说不太清楚。好像是，缺少了一种隐秘之气，寂静之气。因为缺少了这些，白天里盛开的昙花显得苍白无力。

由此想到世间和人生的种种一切，原本都是应该遵循着自然和自身的规律的，凡是强迫被改变了的，都必定是不完美的。

新 绿

最先透露出春天信息的，不是春风，也不是太阳，而是那星星点点的绿意。

风和阳光还未变暖，田野的沟沟壑壑里，已经开始有绿绿的芽尖探头探脑，沉默肃立的树木的枝枝丫丫上，也已经开始有米粒样的芽苞悄悄萌发。它们像一些调皮又勇敢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偷偷摸摸地准备好了叛逆冬天的口哨。这口哨一吹，满目的新绿就迅速蔓延开来，春天就铺天盖地地来了，给了严冬一个措手不及。

那些绿啊，清新、娇柔、光鲜，惹人爱怜，也使人嫉妒。那是大地和自然的生发。先是一丝丝的，再是一抹抹的，最后就成了一片片的了。整个世界，也因此焕然一新，天地间顿时充溢了无限的生机活力和美好。久久地凝视这些新绿，那份浸润到骨子里的喜爱常常让我的眼睛不知不觉地就有些湿润，整个身体里也似乎有了澄明的绿意沿着粗粗细细的脉络在游走。

因为这些新绿，我在初春季节活得最胆战心惊。我担心着反攻的寒流会来报复它们，担心着肆虐的狂风来蹂躏它们，担心着干旱来渴它们，担心着虫灾来吃它们，担心着那些不懂事的孩童来糟蹋它们。可是往往越是担心的事情，越是容易发生，不论我如何祈祷，那些灾灾害害总是不肯罢休，有时是单刀直入，有时是联合作战。

记得有一年，就在铺天盖地的新绿最恣意之时，突然降下了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雪。雪过之后，绝大部分的绿色都被冻灭了，犹如一场惨不忍睹的肃杀。尽管后来大地重新生发出绿色，但是天又大旱，那些重新萌发的新绿明显虚脱无力，原本的亮泽变成了黯然，原本的舒展变成了卷曲，原本的欣喜变成了屡屡的伤痛。

即使天意作美，让这些耀眼的新绿不受一点伤害，我有时也会觉得伤感。尤其是一想到它们将来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悲从心来。一场又一场的风和雨，会慢慢地把这些娇嫩的新绿打磨、摧残得面目全非，直至四处飘零，化为泥土或灰烬。

这样的过程，多像一个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