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铸“和式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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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和日本是一衣带水的邻邦，两国在文化、科技、艺术、信仰诸多方面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从日本弥生时代中期(约相当于中国西汉中期至东汉中期)开始，中国汉镜输往日本。古坟时代(约相当于东晋至隋代)，日本仿制中国魏吴圆镜；平安时代(约相当于中唐至南宋中期)，受中国唐宋镜形制、胎体的影响，日本艺匠将其与日本民族风格巧妙结合，生产出具有“大和绘”画风的“和镜”，洲滨花草、双鸟风景成为流行纹饰；镰仓、桃山时代(约相当于南宋中期至明晚期)，兼制带柄镜；江户时代(约相当于明晚期至清晚期)，柄镜成为主流，镜纹以花木飞鸟、山岳流水组合成风景图案，加之飞檐翘角的亭台楼阁，娴熟精巧的工艺，呈现出和镜特有的艺术风格。自明代开始，玻璃镜传人中国，制镜业受到冲击，而日本镜新颖的纹饰艺术传入中国，受到民众的欢迎。其时东南沿海的制镜作坊，留下了一批具有中国铜镜形制兼备日本和镜纹样的特殊铜镜。
中国铸“和式镜”具有中国传统的形制和日本和镜的纹样，有三种类型：
一、圆形镜，呈宽凹面匕缘，内切弦纹环，圆柱形印章式钮，钮铭汉字为阳文中国制镜工匠名款，有典型的明镜风格。铜镜的纹饰为和镜式样，大致分三种不同形式：
1 镜纹为和镜式样，花草松竹、龟鹤雀蝶、湖光山色。溪石流水、亭台楼宇组合而成的风景画。
2 有仿自日本江户镜上常用的“纹章”标记，在镜的上方设圆环或方菱框，内饰图案者称“徽”，有文字者为“标”，我们称“徽标”，日本称“纹章”。它起始于平安时代贵族在自家的牛车上刻制的家徽识别标志。
3 有典型的和镜风格，借用日本镜上常见的镜匠名款，如藤原光长、藤原光政等。
二、圆镜，圆钮，弦纹环分区，镜纹有日本风格，内外区纹饰连贯，或以“纹章”图徽作主纹。
三、柄镜，具有日本式镜特征，低窄缘，粟粒地纹，浅浮雕工艺，和镜纹样，或有日本工匠铭款。镜柄分直柄、玉壶春瓶形柄(以下简称瓶形柄)两种。日本只有直柄镜，瓶形柄镜是中国造日本和式镜。中国造和式镜在镜纹的空白区往往有中国工匠印记标志，如“裴明靖制”“许清达造”“隆盛铺造”“顺”“泉州纪再兴”“马开顺制”等。有的直柄镜上出现瓶形柄镜上同样的纹样、工艺，说明直柄镜也有中国仿制的。直柄镜上有日本工匠铭款的，若字迹欠规整清晰，则应结合形制、纹饰、工艺等方面综合判断，考虑是否中国仿制。不论圆镜、柄镜，凡中国仿铸的和式镜，在日本镜中均能找到相似的原形镜。
一、蓬莱纹镜
蓬莱纹是日本流行的镜纹，此类纹样的镜又称松竹龟鹤镜，中国仿铸的有圆镜、柄镜。
1 蓬莱纹柄镜。圆形直柄，直径11.7厘米。低窄缘，细粟地纹。左下方坡堤上苍松蟠虬曲枝、松高叶茂，两枝翠竹穿松挺立展枝，溪流处一长尾绿毛龟昂首探望，与立鹤相视，空中一飞鹤降临(图1)。方镇聪先生藏有一面同纹瓶形柄镜，直径11厘米，收集于漳州云霄县。此二镜与日本江户时期流行的蓬莱纹柄镜构图方位相反，江户镜左侧多有日本工匠铭。
2 蓬莱纹圆镜。直径16厘米，宽凹面匕缘，圆柱形印章式钮，细粟地纹，浅浮雕。坡岸右侧青松曲干横枝，三枝秀竹傍松而生，松下灵龟引颈耸耳昂首，与展翅曲颈的立鹤相视，左上一飞鹤降临。钮正上方有方菱桐叶图徽，左侧直行铭款“藤原光长”4字(图2)。仿蓬莱纹圆镜在中国南方相对多见，浙江温州博物馆藏镜钮上有“方仲名造”，安徽安庆张杰藏镜钮上有“何勃然制”，还有钮铭“黄家自造”等不同铭款。缘钮呈典型的明镜形制，采用日本蓬莱纹、叶徽及工匠名。
3 蓬莱纹兰花镜。圆形匕缘，圆柱形钮上方印铭“方仰春制”。细粟地纹，浅浮雕。左侧古松蟠虬曲枝，翠竹伴生，松旁岩石峻峭，松下灵龟立鹤相逗，右下方两株兰草花开蕾孕(图3)。主题纹饰仍为松竹龟鹤蓬莱纹，松竹移位到左侧，右下方增添了兰草花，匠心独运。
二、梅竹纹柄镜
圆镜直柄，镜径13.9厘米，柄长9.2厘米。低窄缘，粟粒地，浅浮雕工艺。下方斜坡上梅树曲干横枝，花满枝头，旁生翠竹二株，挺立摇曳，青竹映红梅，春意盎然，左侧有“藤原光长”铭(图4)。梅竹纹柄镜有直柄、瓶形柄之别，直柄镜用“藤原光长”款，瓶形柄镜上的工匠铭有三种不同形式：1，用“藤原光政”铭。2，左侧圆形印章式铭“何淳然制”。3，在同一镜上既有“藤原光政”款，又有圆形印章式中国制镜工匠铭。梅竹纹构图与《铜镜珍藏》(孙立谋著，辽宁画报出版社)上日本梅竹龙虎铭文镜上的梅竹相似。
陕西西安碑林博物馆赵光力编著《中国古代铜镜》收录有花鸟柄镜(梅竹飞鸟柄镜)，直径12.5厘米，柄长9厘米，低窄缘，梅竹纹相同，左侧有一只飞鸟及“天下一”日本工匠名，也是中国铸和式梅竹镜的另一种纹样。
三、松兰双鸟鹤徽镜
1 松兰双鸟鹤徽镜。直径14.2厘米。宽凹面匕缘，圆柱形印章式钮，钮铭“黄有自造”。细粟地，浅浮雕镜纹，下方溪流旁岩石嶙峻，松树蟠虬曲枝，松针短叶聚集成球状，有日本大阪松的风格，松下兰草丛生，左侧岩上立鸟与空中飞鸟相呼应。钮上方有圆环飞鹤徽(图5)。河北保定市征集，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藏。盛世收藏网、厦门博物馆均展示、收藏有同样的藏镜。
2 松兰双鸟鹤徽柄镜。直径12.5厘米，柄长9厘米。低窄缘，镜纹工艺与圆形镜同，左侧有“藤原光长”款(图6)。厦门吴鹤立藏瓶形柄同纹镜，直径13厘米，柄长9厘米，镜的右上方有“顺”字圆形印章标记。飞鹤徽在日本牡丹飞鹤镜上置于镜的中心位置，表示鹤徽与牡丹徽两个家族有联姻关系。
四、柳兰宝字镜
圆形，镜径17厘米。宽凹面匕缘，圆柱形印章式钮，钮铭难以辨认。细粒地，浅浮雕。下方礁石处流水波涌，左侧柳树曲干垂枝，叶芽初萌，左下两株水仙孕蕾花开。钮上方有圆形“宝”字标记(图7)。同纹镜中钮铭分别有“何淳然制”“方仰名造”“珠珍仰记”。宝字标记与东京国立博物馆藏“天竺貘纹镜”上的字标相同。安徽潘家善藏的柳兰宝字镜，镜纹左上隅多一飞翔的鸟，征集于福建泉州。今见柳兰宝字镜的工艺精粗相差甚远，保存完好者纹饰精美，包浆黑色晶莹，有的则锈蚀严重。福建东山岛附近海域出水有柳兰宝字镜4面，主纹相同，钮铭不一，可辨认的有“黄家自制”“何氯恢啤薄F渲幸痪底笊嫌缬幸环赡瘛4镜直径、重量分别为：直径18厘米，重500克；直径17厘米，重350克；直径16厘米，重250克；直径15厘米，重250克。
五、乾字樱花柄镜
圆形直柄，镜径13厘米，柄长10.3厘米，黄铜质，低窄缘，粗粟地， 正中有一楷书“乾”字，字周散饰樱花5朵(图8)。藏友的乾字樱花柄镜分别在南京、湖北洪湖、安徽安庆等地征集而得，说明它流行于长江中下游地区。樱花是日本国花，和镜上使用樱树、樱花的镜纹不少，东京国立博物馆藏长生殿镜的上方有樱花纹，江户前期的樱树柄镜上有“天下一但马”铭。
六、枫鹿叶徽柄镜
圆镜瓶形柄，直径13厘米，柄长9厘米。黄铜质地精细，低中缘。镜面凸起明显，镀汞锡。背细粟地，浅浮雕工艺精湛，斜坡上一棵枫树挺干而立，舒枝展叶，树下一只梅花鹿款步回首仰望，寓意凤鹿同春。镜的上方有一圆形桐叶微，左侧有“藤原光长”款(图9)，湖南省博物馆赠送给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的一面明代方形“丹凤朝阳”镜上的枫树枝叶似出于同一工艺师之手。福州市博物馆藏有同样的枫鹿叶徽柄镜，其上方多了一个圆形印章铭“马开顺制”此镜的形制、印章款表明是中国制造，但借鉴了江户镜上常用的叶微“纹章”和“藤原光长”款。
七、喜鹊登梅柄镜
圆镜瓶形柄，直径13.7厘米，柄长10厘米。低窄缘，细粟地，岩石旁残竹新叶。梅树曲干横枝，花满枝头，鹊登梅枝，喧鸣报春，与空中飞鹊相呼应。左上方有一圆形印章“裴明靖制”(图10)。浙江奉化任钜中征集于山东济宁。镜纹为中国传统吉祥题材，艺术手法与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日本樱竹双鹊柄镜上的残竹萌新叶同工异曲，亦与江户时期藤原光长所作的梅樱锦鸡柄镜相似。
八、樱树叶徽柄镜
圆形直柄，直径16.5厘米，柄长10厘米。低直缘，细粟地，浅浮雕。右侧斜坡上樱树曲干横枝，花满枝头，左下方短垣竹篱内丛生，争芳斗艳。上方饰方菱叶徽。左上隅有上下左右对置式排列的铭文，字迹模糊，可能是中国工匠名(图11)。厦门市博物馆薛先生藏有同纹镜，铭款形式如出一辙，可辨认出“漳州”二字。另一面同纹镜左上方有“许清达造”圆形印章。镰仓至江户时期的和镜上多有竹篱纹者，如袖垣草花镜、篱舍樱树镜等。
九、飞凤桐纹镜
圆镜，直径14厘米。宽凹面匕缘，圆柱形印章式钮，钮上铭“何淳然制”4字。细粟地纹，浅浮雕。右侧桐枝竞相展叶孕蕾，左侧丹凤振翅扬尾，钮上方圆形环内为“福”字标(图12)。潘家善藏，征集干漳州。桐是日本工艺品上常用的装饰吉祥纹样。镜中飞凤展翅撒尾的姿态，与郑州李经谋藏日本江户时期的飞凤海浪柄镜中的姿态相同。李先生藏镜直柄，飞凤下波涛浪涌，正上方有菱方形桐叶徽，左侧为“藤原光吉”款。
十、桐叶云纹镜
圆镜，直径15厘米。宽缘微卷，缘面稍凹，内切弦纹环，楔形圆钮，有钮孔，钮顶平。宽弦环将镜背分为内外二区，内区饰桐叶一片，叶脉清晰；外区上下设云纹，内衬排列整齐的锦纹花，云间粟粒地。右侧镜铭“天下一藤原作”(图13)。江户镜中有桐叶唐草纹柄镜、桐叶桐花徽圆镜等不同纹样的桐叶纹镜。
十一、滨洲塔事镜
圆镜，直径13厘米。宽凹面匕缘，圆柱形印章式钮铭“珠珍仰记”。细粟地，浅浮雕。近处山岩突兀，山前宽阔的水面微波荡漾，草亭依山而建；山后翠柏高耸，塔宇巍然屹立。远处山峦隐现，浮云飘绕，旭日当空。左侧铭“藤原光政作”(图14)。镜的缘钮有典型的明镜式样，采用和镜特色的山水风光及“藤原光政”款，镜纹与江户中期袖珍长方形楼阁镜上的风景相似，左上有“天下一”款。
十二、松林双鹤叶徽镜
圆镜，直径16.5厘米，宽凹面匕缘，圆柱形印章式钮，钮上阳文楷书铭“何勃然制”。细栗地，浅浮雕。泽滩处波光粼粼，水中一鹤展翅起舞，一鹤伫立相伴，两支芦苇迎风摇曳。远处堤岸迂回曲折，岸上松树成林。正上方有三叶纹圆徽，两侧有浮云(图15)。江苏李建华藏。安庆潘家善藏有同模镜。另有同纹狮球徽松林双鹤镜。
十三、双雀镜
圆镜、匕缘，圆钮，珠环纹钮座。弦纹环将镜背分为内外二区。内外区镜纹连贯，右侧一株环钮舒展，花盛叶茂，菊下二雀喧鸣(图16、17)。系南宋金元时期遗物。内外区镜纹连贯的构图风格在日本平安时代的鹤食秋草镜、镰仓时代的篱菊双鹤镜、室町时代的松竹双鹤镜中均有体现，成为和镜的一种纹饰艺术风格。推测双雀镜是仿和镜纹样较早的和式镜。
中国何时仿铸和镜?根据在中国发现的由日本舶来铜镜的年代推断，室町(1333～1568年)至江户时代中期，是和镜输入较为盛行的阶段。本文仅列出一面具有南宋、辽金风格的双雀镜，其他类型多数能在江户时期(1615～1867年)的和镜中找到原型。
冯云鹏在清道光元年(1821年)编著《金素》附录中收载有“日本国镜”10件，文曰：“镜画松竹龟鹤，铭‘藤原义卷’四字，盖铸镜之地名人名。是从日本海舶携来而得，出自长旗国。因忌讳贾客避折日之音，故称长旗耳。”长崎是江户时代德川幕府对外开放的通商贸易港。1947年福建泉州开元寺出土的蓬莱纹镜，直径75厘米，重48公斤，直缘厚2.5厘米，镜铭“天下一木濑大和守藤原信重作”。原镜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据考证，该镜可能为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泉州许丽寰到日本萨摩贸易或开元寺僧人赴日本弘传佛教带回。
桃山时代(1576～1614年)丰臣秀吉的贸易推进政策，明万历时期江户德川家康幕府政权与明朝恢复贸易，及1683年的展海令，使中日贸易进一步发展。日本镜输入中国，史料中少有记载。明万历四十五年海澄张变著《东西洋考》载输入商品中有“番镜”，所指即日本和镜。日本京都国立博物馆久保智康先生认为，中国仿铸日本式镜的年代，不超过日本原型镜的传入 时间，中国有悠久娴熟的制镜基础，一有输入，即有仿制。
责编 一 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