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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天起,我开始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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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小就不喜欢她。也许我是她惟一的女儿,于我,她疼,疼在脸上,恨,也恨出眼里,一切表达喜怒哀乐的方式都是显山露水的。

没有人理解我渴望逃离家的迫切。16岁毕业考上横亘千里的高校时,竟然欣喜若狂。在外求学的几年里,平静如水,丝毫不念家。我想,她也应该不念我的。也打电话回去,还没说上两句话,她就急促挂断了,她为省钱,可我更认为她在吝啬情感。女儿孤身在外无人牵挂,惟一跟她的电话倾诉她也要将时间掐短。

暑假决定不回家,寻短期工赚生活费。告诉她,她有些激动,家境每况愈下,许是以为我开始懂事了。其实,是不想回去。在外头红绿中浸染了一年的我,感觉自己跟她愈加遥远。

找到一份工作,照顾一个小男孩的起居生活。小男孩斜视,要每天陪他上医院照红外线。小男孩调皮得很,眼球对准那细细的孔口没一分钟就喊疼,接着便用手指抠弄玻璃针孔。如此数次,嗵的一声,管口裂了,那上万的进口机器爆废了。事件结果是小男孩妈妈向医院求情,我跟她二八赔偿,我出1000。

原本分文不剩的我上哪筹那么多钱?无奈之下,告诉她这里发生的一切。她听了,淡淡地,下午你去银行里取钱吧,我刚好打了钱进去。

失去栖身之地,不得已回了家。踏进家门,她没有想像中的惊喜,只是说了声“回来啦”就擦身走了。我愤懑不已,不就把你刚存的钱花掉了,再说,那不是我的本意。后来,听父亲说,其实她一早盼我回家了,然我在外生活了一年,此时赶上最忙最苦的暑假,她以为我定不适应,要是累坏了,往后再不想回来了。帐户里原本没有钱,她把弟弟的学费挪了出来,这样一来,弟弟的学费又没着落了,她又得想法子凑那笔钱了。

第三年春节前夕,级主任让我跟另外几个同学去一单位实习。一个星期后,单位临时要赶项目,又拖了一个星期。离大年初一还有3天,我踏上了返家的队伍。在火车上辗转一夜,次日回到我的小城。刚下车,就见她倚在门槛上,眼神憔悴,头发披长,似乎饱受了人生中莫大的沧桑和痛苦。我以为家中发生什么事了,喊了一声,她呆了呆,见是我,随手操起地上的一根小竹荆,直抽在我身上,顿时,火辣辣的钻心痛淹得我直冒眼泪。不明不白的一顿暴打差点令我掉头就走,可我已经19了,我冷冷对峙,不求饶畏缩。

她忽然放声嚎啕大哭起来。父亲闻声出来,夺下她的竹条解释:小丫儿,别怪你妈,你妈是急晕头了!春节放假不见你回来,她就开始心慌,等了好几天你依然没回来,她以为你遭了不测。我在家里守电话,她就沿着你可能回来的路上,挨家挨户地问:有没有见着―18、19,中等个儿,肤色白净的姑娘?连不够1米高的小孩子也不放过。甚至有时急蒙了,逮着路上的陌生人也问……

我的脑里立刻切换成甘娘寻子的画面:甘娘拿着儿子的画像,逢人就求问,你见过这样一个少男子吗?路人――摇头,她不甘心,扯住路人的衣服声泪俱下……心便软了下来。不过,她这样表达她对我的殷切痛爱,我仍然不喜欢。

毕业后,继续自修。计算机是必修课程,报了名,来年三月份就要上考场。计算机旨在操作,家里没电脑,邻城的小姨家新买了一台。春节便没有回去,留在小姨家。

又是我的父亲告诉我,今年,她开年二十就亲自去二姥姥家送年了,送出的礼物有史以来的贵重、矫情。她一向跟我的二姥姥相处不好。亲生姥姥去得早,后来的二姥姥,刁钻刻薄,甚至有虐待她的成分。每每提起二姥姥,她自是冷漠。自嫁了人生了孩子,更是不愿回去。有多少年没有去送年的习惯了?可,今年她去了。她知道我受不得半些委屈。二姥姥心胸不开,我住小姨家,她不欢喜(小姨是二姥姥的亲生女),定会在所有亲戚前张喇叭地唱“大过年的还赖我女儿家”。

那年打电话向二姥姥拜年,二姥姥的言语没有乖张怪戾。我想,这应该是她的功劳。是的,她想得真的很周到,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提前――铺坦好,拾掇好,不给任何人捕捉风言风语的机会,她是希望我能走得顺心,舒服。事实上,我的确走得很慰脚。

你有没有发觉,每一次她对我的关爱体贴,都是从我父亲嘴里得知,这跟一般人的概念大不一样。一般而言,父亲的爱深藏不露,母亲的爱写在脸上。母亲会告诉你,父亲虽然不说他爱你,有时感觉他很严厉,甚至很凶,其实,他是把爱深深埋在心里。而在我家里,反而是我父亲告诉我,虽然你母亲看来很泼辣、很冲动,可是爱之深痛之切,那完全是太疼惜你的缘故,只是,她不善于表达罢了。

今年,拉扯上一个大我12岁的男人,一直纠缠不已。每一回他伤害我,我疼痛得难受,就往家里倾诉,毕竟,人在最软弱的时候首先想起的就是血肉相连的父母亲。8月份,为他,还差点送了命。话筒这边我哭诉得歇斯底里,那边她也泣不成声:小丫儿,我就你―个女儿,你千万不要因为那个男人把自己毁了……世界上的男人这么多,一定会有属于你自己的那一个……她发自肺腑用最直裸的言语袒露自己雪藏的心,是第一次。

然,他终究够狠心,他一次次割开我的脉,又一次次帮我贴上创可贴,伤口还没痊愈,又一次次撕开我的疤痕……我不够争气,我一次次痛苦,一次次往家里借温暖捂伤。乃至我愈痛苦,她的心揪得愈紧。

今年你如此坎坷波折,我帮你去卜两卦吧。听说古庙里有一老先生算得蛮准的,收费也不贵,就50来银子。终于,在我又一次元气大伤后,她对我说。50元,的确不多,但足以改善她一个月的生活了。

第二天,电话早早响起:“老先生说你的命不错,能成就一番事业,不可早结婚,会生男孩……他还说,在你40多岁时,你的双亲就都不在了……”我完全是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听到这句话的,因她说得那样轻巧平静。

今年我多大了?23――眼泪一下子从五脏六腑狂涌出来。那瞬间,我失去了一贯以来的自如淡定,我在电话里喊着:你们不要相信!也不许相信!那是骗人的把戏!不要相信!知道吗,不许相信!……我突然才发觉,她在我生命中占据着何等重要的地位,如果需要,我甚至愿意拿我的生命、我的爱情和幸福去交换她的一切,我――我――我简直不敢想像失去她的可能。

知道你命不孬,我们也就安心了。现在,你也可以放心了。

妈,你跟爸要吃好一点,不要老那么节俭――生平第一次说这样动情的话,眼泪溶溶地流,手不听使唤地抖,哽咽着却再也说不下去了……电话无声扣了。回到办公室,哭了个天昏地暗……

下午,小弟发来短信骂我:好好想想吧你,这么大的人了,整天要父母为你那个男人操心,还让他们去算命,荒唐!不管算命是真是假,都会给他们带来影响。你真不懂事!

是的,卜卦一事无论是真是假,他们都会上心了……忍住压抑的难受又去安慰他们。她反过来劝慰我:寿命吧,是上天注定的,谁也无法改变,我们顺其自然。那男人 是很优秀,可你跟他总是在走弯路,就不要了罢,世界上大把好男人呢……男人吧,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拽也拽不住……

她的话一直极少,倘若以前,要她就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反复重提几遍,比登天还难;而自我深受感情的折磨后,她仿佛在一夜间就学会了所有女人通有的毛病――唠叨,每回煲电话非得说上半个小时才罢休,有时正跟我爸嗑着什么,她也会抢过话筒反复叮嘱,而这些,她可能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她默默为我做了那么多,而这么多年来,我给予她的究竟有多少?

读书时我脾气臭,老和她怄气斗嘴,有时能气上整整一个星期,不说话不吃她做的早餐不穿她放我枕边的衣服,最后还是她顺我;在外做教师,还能一年回几趟,现在换了工作,次数更少;每个月给的家用也不多,他们也多用于添置家具。

上个月回了家,在橱柜里发现一小罐乳白色的液体里泡着几十粒蒜头。父亲说,近来你妈老觉得嘴里没味,遂腌了大蒜头来解谗。腌制品最容易致癌,那不是拿生命开玩笑吗?我听了就来气:我不是每个月都邮钱给你们了吗?那钱都花哪里去了?

你妈不舍得花钱买肉,她常跟我说,现在家里还显寒碜,万―你突然带男朋友回来,那不丢了你的面子――往后你在男朋友面前就撑不起腰杆说话了,所以,她要留着那钱把家里布置得漂漂亮亮的,让咱小丫儿堂堂皇皇领男朋友回家里来……愈听,喉咙里愈堵得难受。

我当着她的面,把那罐子使劲扔出窗外,抬高声音说,以后再不许吃这些东西了!我会多寄些钱回来。冬天快到了,不要老想着袄贵,不舍得买,要冻着了弄哪里不舒服了更不好。我们三兄妹都在外头,不能及时回来照顾你们,平常上班忙,也回不了几次。你们得自己保重身体……

她背过身去,做了―个不易察觉的动作。我和父亲都看到了。

我一直以为她势利、小气,而且愚笨,时不时还闹一些笑话。表姐出嫁了,在大酒店里设宴,表姐夫是有头有脸的儒商。婚礼那天,表姐在门口迎接,她扯住表姐就问,新郎呢?新郎在哪里?表姐甚是尴尬:新郎官都佩戴醒目的红绶丝带,一般人都知道这个常识。而当时,表姐夫还站在表姐旁边冲她点头微笑。

三年前,她45岁了。按规定,凡满45岁都要更换身份证,工本费仅需10元。而那一年,她迎来了我们家“饥寒交加”的最要紧关头:小弟考大学;我刚毕业尚未找到工作;大哥遭遇“临时下岗”;父亲从建筑棚三楼摔下来,曾一度被医生下了“通知书”……她早打定主意不换了。村委干部出来游说,她还是那句话。后来,父亲说了一番话:倘若以后小丫儿出息了要接你去过好日子,你拎着过期的身份证如何去得?她才咂嘴掏了钱,事后还心疼了好几个月。

纵使全世界都遗弃了你,只要母亲在,就一定会静静守候,随时为你张开最博大的胸怀。

纵使全世界都没有了退路,只要母亲站在你身后,你就一定有路可退。

……

假如,母亲哪一天不在了,一切皆成空了……我忽然慌恐颤悸不已,恍如生生地在心里剜出一大片洞来。

我曾经为她身为我母亲的角色引以为耻;但现在,我宁愿自己一生坎坷奔波劳碌,来换取她的福寿;我不奢望什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只要她以后的日子过得安宁从容,和我的父亲健健康康,和睦相亲,直到我老得银鬓飘飘,还能听到她颤悠悠的声音:小丫儿――

从此,我不需她再操心,她眼里有的只是微笑和欣慰。

从今天起,我开始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