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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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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简介】凌珑这个皇后运气一直不好,前世没人疼,今生成了不招丈夫待见的女人。叶幸司以为她疯了,她使尽浑身解数,好不容易让他改观,相信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可是,他居然将她当怪物,要她献身考古事业?

1

叶幸司为了明年初的考古学演讲,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研究资料上,头发长了,胡楂冒了出来,好不容易抽空整理一下,偏偏有人还不消停,他在理发师一刀咔嚓下去的那一刻,接到叶母的电话:“阿司,你快来,你媳妇醒了。”

媳妇――叶幸司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一阵烦躁,冲出发廊,车钥匙转了半天,像是恨不得拗断在里头,才一脚油门呼啸而去。

医院病房里,叶母一脸无措,而病床上,一个女人双手抱膝,呆呆地坐着,枕头、被子砸了一地。在车上他便想过无数种混乱的场面,他太了解她,她不可能善罢甘休,果然,她没叫他失望,叶幸司上前便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郝凌珑,你到底想怎样?”

他挺用力,女人却像是睡傻了,依旧面无表情。还是一边的叶母拦住他:“有话好好说,她还没缓过神来。”

还没缓过神来?叶幸司目光复又落在女人身上,在他看来,她精神得很,跟之前一样动不动就乱发脾气爱砸东西,一样喜欢事后装无辜,一样……叫他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他冷笑着,手从她胳膊移到脖子上,面前的女人终于有了反应,蓦地推开他:“放肆!”

两个字,屋里的人都呆住了。叶幸司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眉一皱:“什么?”

“放肆!”女人没留意到他的错愕,盯着他,“你是哪个宫里派来的?意欲为何?戏弄、折磨,还是杀人灭口?”

一连串的话,跟唱戏文似的,叶幸司嘴角抽搐了一下:“护士――”

“不用叫帮手了!”小护士刚到,就被她一句话堵在门口。她一字字地说,“告诉你的主子丽妃,本宫不怕死,但如今却想活得好好的,本宫不死,尔等就永远是妃!”

一秒钟,两秒钟,在所有人都石化时,小护士弱弱地开口:“她是不是宫廷剧看多了?”

叶幸司站在一边,脸色挺难看的。的确,她宫廷剧看多了。前段时间哪个台在播《甄传》,她看得入迷,一开口就是甄体,还扑到他身上揪着他的领带说:“叶幸司,我可是你唯一的东宫,不管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你的老婆,只能是我一个人!”

这些回忆让他产生一种说不出的厌恶:“郝凌珑,你还真想当皇后?很可惜,就算你是皇后,我也不是什么皇帝。你也给我听着,你要是皇后,我连皇帝老儿都不稀罕做!”

四目相对,男人眼底的不屑很明显,女人像是被这句话给震慑住了,声音有些飘忽:“你叫本宫什么?”

“难道叫你娘娘?”叶幸司再也忍不住笑了,“好了,这种把戏你不腻我都腻了,别再装了,郝凌珑,你姓郝,是郝氏企业的独生女。”

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一阵静默,许久女人才睁大眼睛,叶幸司从来没在一双眼睛里看到过那么矛盾的情绪,错愕、绝望,又像是有一点点释怀,最后,那眼睛一闭,干脆又昏了过去。

2

凌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昏过去之前,她很想告诉那个嚣张的男人,她没装,她甚至不认识他,她也根本不是什么郝凌珑。

她姓凌,单名一个珑字,来自不知多少年前的某个皇朝,本就是一国之后。她不知道怎么会到这里,怎么会变成另一个人。再度醒来时,她第一个念头便是说清楚一切,离开这里。

叶幸司正瞥着她:“舍得醒了?”

“本宫不是郝凌珑!”凌珑腾地坐起来,将自己莫名其妙变作郝凌珑的事说了一遍,“所以,你让本宫走吧!”

叶幸司看着她,在她以为他快要相信时,他忽然笑了:“演戏演上瘾了?怎么不索性昏过去别醒了?”

凌珑确定那会儿他是真恨不得她长眠不醒,他的眼神像是要杀了她,她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跳下床,打开门就跑了出去。长廊上有人迎面而来,似乎是那天她第一眼看到的老人:“凌珑,你去哪儿啊?”

她不管不顾,一直朝前跑,直到上了街,那一刻她是真的怕,那些巨大的箱子从她身边飞快驶过,比她从前骑过的赤兔马还快,她像是中的小船,被人群挤来挤去,不知走了多久,闻到一阵食物的香味。

那是超市新鲜出炉的面包,但她不认得,她只知道是吃的。饥肠辘辘,她随手拿过一个,咬了一口,很软很甜,比宫里的酥饼还好吃,她吃掉一半才听到有人说:“小姐,你付钱了吗?”

凌珑没带钱,她也从来没有付钱的习惯,她被当做小偷带进了店内。在她“拒绝”交出身份证后,老板叫来几个女员工:“看看她身上还藏了什么。”

有人来脱她的衣服,凌珑瞪大眼睛,拼命挣扎,三四只手在她身上摸索,她只觉得心中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一咬牙,朝着一边的桌角撞过去。

头顶不知撞到哪里,没有预料中的疼,下一刻,她被人拎起来,就看到叶幸司的脸。

半个小时后,叶幸司赔了钱,将凌珑像柃小鸡一样拎了出来。老板从未见过这样“视死如归”的小偷,连带看着叶幸司的眼神都带着同情。叶幸司想起那眼神就觉得憋屈,可一旁的女人还不识相:“放开本宫!你要带本宫去哪里?”

“还想玩什么把戏?”她被丢在地上,叶幸司太阳穴突突直跳。要不是叶母打电话给他,说一直在找郝凌珑,他也不会赶过来。她要走,他求之不得。

“那些人休想碰本宫!”前世凌珑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挺直脊背,声音颤抖。

“你有多高贵?”叶幸司是真怒了,“你要玩自己玩,别让我妈陪你!你当初推了她还不够,现在还让她顶着个大太阳满大街找你!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他在说什么?凌珑怔住了。

这副茫然的样子让叶幸司更窝火,他一下将她抵在墙上:“当初你怎么逼我娶你,之后又怎么欺负我妈,别告诉我这些你都想不起来了!”

她是故意的,从醒来开始就一直装疯卖傻,现在居然去偷东西!他敢确定她就是在报复他,从前他冷落她,她亦是这样隔三差五地折腾点事出来引起他的注意。

凌珑睁大眼睛,在叶幸司咬牙切齿的控诉中,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之前的郝凌珑是个富家千金,爱上了家境贫困的叶幸司,于是对他死缠烂打,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总算找到个机会――叶父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她求总裁父亲帮忙还了债,并以此为要挟,迫使叶幸司娶了她。但强扭的瓜不甜,婚后,叶幸司对她极为冷淡,她得不到他的爱,脾气越来越大,将气撒在其他人身上,仗着自己是叶家的恩人,把叶母当佣人一样使唤。

那天叶母不小心打碎了她的花瓶,她将叶母推倒在地。叶幸司一时气不过,掐住她的脖子,她才昏了过去,这一昏就是三天三夜,直到凌珑代替她活了过来。

成了这么个人,凌珑觉得嘴里发苦,却听叶幸司冷冷地说:“郝凌珑,你做的一切足够让我彻底厌恶你,你等着,日子不会太长。”

他受够了,从第一天和她结婚开始,他便早已有了决定。

3

凌珑不知道叶幸司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哪怕不是很长的日子,她亦很难过。

那一连串的事叫她心有余悸,她不敢再乱跑,只好跟着叶幸司回家。但回到叶家后,周围的一切都让她恐惧不安,叶幸司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叶母对她与其说不错,还不如说是诚惶诚恐。更让她害怕的,是那些从未见过的物什。

譬如出恭时要坐在那白色的东西上,完了水会冲出来,她第一次被吓得魂不附体。还有那四四方方的箱子,里头会有人演戏文,就在刚才,她看到里头的那些人穿着与她前世差不多的衣裳,一时激动得扑过去,不知碰到哪里,忽然那些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奔跑而来的狮子。她吓得呆住,乱了手脚,想要跑,扯到了电线,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停电了?”她听到叶幸司的声音传出来,然后是脚步声,接着那声音变得冷冽,“郝凌珑!”

“狮、狮子!”她一个哆嗦站起来,差点撞到他的鼻子。

叶幸司脸一沉,声音中透着一种疲惫:“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我说过,我不爱你,娶你也是为了还你父亲的人情。当初是你说不在意的,如果现在反悔了,你随时可以走。”

这几天他已经筋疲力尽,不知道是不是报复他让她昏迷了三天三夜,她比从前更加变本加厉,从前无论如何,只要他出现,哪怕态度再差,她也会暂时安分,即便过几天又会再犯。但最近她无论是见了抽水马桶尖叫,还是摔坏正在响的电话,或是像现在这样,扯断电源,害得他赶了一晚上的论文彻底报废,都看起来像是彻底疯了。

叶幸司顿了顿,忽然道:“你说你不是郝凌珑,你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

凌珑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点头。

“很好,既然如此,就证明给我看。”良久,他面无表情地说。

凌珑不知道叶幸司要做什么,直到她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将一只嗡嗡作响的铁皮壳子罩住了脑袋,才惊恐起来。可再害怕,她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郝凌珑,也死死地咬紧牙关。

叶幸司站在CT室外,看到沈平推门出来:“怎么样?”

沈平是他的高中同学,这家私人心理诊所仪器先进,他带郝凌珑来这里,就是想让沈平揭穿她的把戏,他当然不信她的那套说辞,他没心情陪她再玩,既然她要装,他便当面让她再也装不下去。

果然,沈平说:“大脑组织并无异样。”

叶幸司冷哼一声,却听到沈平接着说道:“但测谎仪证明,她并没有说谎。”

凌珑出来找不到叶幸司,后背却被人拍了一下,她转过身,看到一个婆婆正对着自己笑得诡异。

“你是谁?”

扑通一声,婆婆居然跪了下去,扯着嗓子喊道:“皇后啊,您不记得奴才了吗?奴才是容嬷嬷啊――”

凌珑一震,一把抱住她:“你、你怎么还认得本宫?你是哪个宫的嬷嬷?”

叶幸司出来便看到这样一番情景,那老婆婆被诊所的人利索地拖了下去,一看就是脑子不正常的,唯独她还久久伫立,神情悲伤,看着看着,他眉心慢慢地拧了起来。刚才沈平告诉他,她没有说谎,她之前的那些作为也许不是装疯卖傻,而是,真的疯了,神经有某些疾病,会暂时查不出来。

他走过去,说:“走吧。”

凌珑蓦地转身:“你相信本宫说的那些了?”

叶幸司不置可否:“就算是吧。”

凌珑的眸子亮了:“那么,你肯放本宫走?”

“你能去哪里,连条路都不认得?”叶幸司撇开头。

凌珑脸上欣喜的表情瞬间消失了。是啊,她还回得去吗?她陷入回忆,忽然安静下来。

“别想太多,过段时间再说吧。”

将她送回家,叶幸司靠在车里。她病了,也就是说,他的计划要暂时搁置了。

是的,他有个计划,从与她结婚开始,他便想还清父亲欠的那笔债,然后跟她离婚,所以他才会忍受她不断地无理取闹。这些年他拼命工作,终于差不多存够了钱,但现在――法律明文规定,一方是精神病患者,不允许离婚。

4

日子过得飞快,凌珑已不再那么抵触周围的一切。她知道街上疾驰而过的那些巨大的箱子叫汽车,家里演戏文的东西叫电视机……她还慢慢学会了怎么使用。

这一切,都是因为叶幸司。

真是奇怪,叶幸司自从那天回来便像换了个人,虽然对她依旧冷冷淡淡,但不再凶巴巴的,甚至时不时地教她一些东西,还给她一些物什叫她随身带着,一样是钱包,里面有钱和身份证;一样是手机,说有事可以找到他。

很多时候,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她有一次偶然经过,看到他正举着什么看得目不转睛。她不知怎的,神使鬼差地走到他身边,好奇地去看。这一看,她脸色苍白,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这是……什么?”

“是我研究项目的照片。”叶幸司随口说道。

照片拍的是一具古尸,衣着无法辨认,只剩脖子上一根镶有绿宝石的项链。

作为一个考古学者,这具古尸生前正是叶幸司最近研究的神秘皇朝暮沧王国的皇后,据说这位皇后是个美艳无双、倾国倾城的性感尤物,迷惑得帝王不思朝政,激起民愤,后来却莫名吊死在自己宫中。

看着照片上诡异的骷髅,叶幸司揉了揉眉心:“身为皇后,不辅助帝王,为后宫做表率,死了更好。”

凌珑一个趔趄,转身走出去,脚步轻飘,忽地笑了,是啊,这样的她,死了更好。叶幸司不知道,他所研究的那具古尸,正是此刻的凌珑。

她正是来自暮沧皇朝的皇后,然而那些关于她的故事,却都错了。

所有人都认为她被夫君景帝深爱,其实那只是障眼法。景帝爱的是丽妃,可惜丽妃终究只是个妃子。于是,他故意在众人面前将她宠上了天,为她荒废朝政,只不过是想让她激怒朝野,废了她,好立丽妃为后。

这些,她亦是后来才知道的,于是心灰意冷,才选择了用白绫吊死在宫中。

夜色凄迷,凌珑神情迷离。

第二天,叶幸司睁开眼,吓了一跳,凌珑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他床前。以往的经历让他下意识地站起来,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做了点心,你要不要尝尝?”凌珑低着头说。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这是叶幸司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她是不是又开始捉弄他了?

她抬起头一笑:“我是你的妻子,做点心给你吃有什么不对吗?”

是酥饼,跟叶幸司吃过的又不太一样,隐约有淡淡的桂皮香。

叶母在一旁说:“凌珑做了一早上呢,她真的有些变了。”

叶幸司认得的郝凌珑,根本不会做糕点,只会吃。

那天是叶母的生日,叶幸司是个孝子,中午就提前离开研究所,买了蛋糕和熟食,但回到家时,却彻底怔住了。

摆放着一桌子菜的圆桌前,凌珑正给叶母揉肩,看到他,便笑道:“吃饭了。”

吃饭时,凌珑适时地给他倒酒,给叶母夹菜,真的像个温顺体贴的小媳妇。叶幸司不知不觉喝多了,回到房里倒在床上,却感觉一双手在他身上游移。

“你干什么?”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到凌珑正趴在自己身上。

“你吐了一身,我帮你换衣服。”四目相对,她像是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我会对妈妈好,也会……好好伺候你。”

这是什么话?叶幸司一怔,柔和的光束洒在她脸上,她的唇红润饱满,吐纳在他鼻尖,睫毛垂下来,惶恐中带着期待,像只祈求安慰的小动物。他不知怎的,脑袋里竟轰的一声,仰头堵上她的唇。

陌生男人的气息将凌珑包围,她惶恐而羞涩,但他的吻那么温柔,似乎要将她的魂都钩出来了。

最后一刻,叶幸司沉溺在她舌尖的香甜中,觉得自己疯了。

5

叶幸司像是做了一场梦。他居然要了那个他一直厌恶的女人。

之前她那样变着法子诱惑他,他都熟视无睹,但那一刻不知怎么了,他眼里的她,像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与郝凌珑无关的,叫他一瞬间心动的温柔女子。

一觉醒来,枕上却还有她残留的香味。叶幸司头痛欲裂地走出房间,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乐声。顺着乐声,他推开阁楼的门,一刹那便怔住了。

凌珑正蜷曲在角落里,手里捧着一把古筝,流水般的乐声从她指尖倾泻而出,她长发随意地披在胸前,还是那张脸,沉静婉约的气质却如同一个陌生人。

听到动静,琴声戛然而止:“好听吗?”

那是他以前在古董行随便淘来的古琴,没有人会弹。他就这么站着,对昨晚那事解释的话统统再也说不出口。

凌珑嘴角慢慢扬起:“琴声能静心,以后我每天给你弹。”

她逆光而立,笑容纯净又小心翼翼,他忽然想起那些关于暮沧皇朝的资料,女子为帝王弹琴,美得倾国倾城。

接下来的日子,叶幸司每天早上都能吃到不同的糕点,精致得跟皇宫里做的一样;每晚研究资料时,总能听到她的琴声;上班前,她还会事先替他准备好外套和领带,她本来忘了怎么打领带,后来有一回,他看到她将领带挂在阳台的仙人掌上,一板一眼地在学。大概被扎到了手,她将食指飞快地含在嘴里,脸上却微微笑着,像个孩子。

甚至有天晚上,她端来一盆热水,说要给他洗脚。

那一切都叫他觉得,她根本不是病了,而是换了个人。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竟渐渐开始习惯她所做的事,甚至想,她就这样病下去也挺好,他是真的疯了。

凌珑像平时一样目送叶幸司离开后,微微地笑了。她能感觉到,这些日子她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没错,这些天,她一直在努力地对他好。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醒后,她明白再也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亦只是每天每夜做一个人偶罢了。既然上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她便要好好活下去。

她不再称自己为“本宫”,使出浑身解数服侍他。她想起景帝说过“皇后,你太不懂得讨人欢心了”。是,她出身显赫,一朝为后,她识大体,精通琴棋书画,却唯独不懂讨男人欢心,才让丽妃有机可乘。这一次,她要重新来过,并且,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想起叶幸司,她慢慢弯起嘴角。

然而,美好的日子没过多久,一直在外的叶幸司的父亲回来了。

那天,叶幸司还没下班,凌珑跟着叶母买菜回家,看到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的叶父,叶母手中提着的篮子掉在地上:“你还回来做什么?你又欠了钱?”

叶父不理她,反而走到凌珑跟前:“媳妇啊,我最近手头有点紧,不如你再跟你父亲说说,给我点钱花花?”

叶母气得说不出话来,凌珑拍拍叶母的手:“妈,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凌珑的想法很简单,她看得出叶父并非善茬儿,不想他妨碍到家人的生活。家人,真是奇妙,她竟已经将叶家当做了家,将叶母和叶幸司当做了家人。

只是,这一趟“回娘家”并不顺利,她鼓足勇气,却只看到郝凌珑父亲暴怒的脸。郝总裁对这个非要嫁给一个穷考古学者的女儿早已失望透顶:“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我不会再帮你。”

凌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他并非她真正的父亲。

郝总裁冷笑道:“叶家那帮人是个无底洞,你以为叶幸司真的爱你?我前几天刚叫人查过,叶幸司这几年存了一大笔钱,分文未动。傻子,他是在等存够了钱还债,然后再跟你离婚!”

凌珑不知道怎么离开郝家的,只记得一出门,就看到脸色沉郁的叶幸司。她还未开口,便被他箍住胳膊:“谁叫你去问你父亲要钱的!”

凌珑看着他,说:“你还是不相信我不是郝凌珑?”

“你真的想不起来以前的一切?真的是病了?”叶幸司却问她。

凌珑的眸光变得暗淡:“原来你从不相信我。你是怕再也还不清郝家的人情,再也甩不开我吧?”

她背着一个包,包里有钱和身份证,这些,都是叶幸司叫她带在身上的,这个时空,也是因为他而渐渐让她熟悉。但她现在才知道,他根本不相信她,他以为她是患了类似离魂症的病,原来他这些天对她的好,不过是依旧当她是郝凌珑而在演戏,像景帝一样。

她的心像是被揪住,凌珑转身离开。

6

凌珑不见了。

叶母说,她像往常一样陪她买菜,一不留神就不见了:“阿司,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凌珑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你去把她找回来吧。”

叶幸司慢慢握紧拳头,说:“我还有事。”

他所研究的暮沧皇朝最近因为那具古尸的出土而大热,考古研究所按照仅有的资料,出资建造了一座暮沧博物馆。今天,博物馆第一天免费开放,他要去剪彩。

在车上,他想起她那天的背影,瘦弱却决绝。

知道她去问父亲要钱的一刹那,他真的控制不住暴怒,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不想再被这个女人牵绊住,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害怕她再变回去,他只愿她完完全全是那个醒来后的她,与郝家再无任何瓜葛。她去郝家要钱,让他陷入了那段不堪的回忆中,他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惶恐。

她现在在哪儿呢?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会不会迷路?

凌珑真的迷路了,她不知道该去哪儿,除了叶家,她在这里孤独一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远远地望见一座宫殿,脚步便再也挪不开了。

暮沧皇宫!只一眼,她便认定那是暮沧的宫殿。她随着人群走进去,怔怔地看着那一草一木,浑身颤抖。

身后有人喊道:“小姐,请让一下,我们要拍照。”

她转过身,从一群人中看到叶幸司。他也正望过来,眸光变幻,最终匆匆走过来:“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还是那样恶狠狠的样子,现在他不必再伪装了,凌珑笑道:“我只是来看看自己的家。”

“什么?”

“可是我发现,这并非是我真正的家。”因为暮沧皇宫里的一些细节,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你看,凌宇宫的红墙上,没有刻画的笔迹。”

叶幸司蹙眉,忽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那本来便是本宫的寝宫。”

凌宇宫,她的寝宫,红墙下曾有她因为寂寞而用石子一笔一画刻下的字:“独怜倚窗人,寂寞空尽欢。”

叶幸司如遭电击般呆住了,那出土的古旧资料上,红墙的一角的确有些字迹,只是模糊不清,所以并没有复制上去。但他还是记得,其中最后一字,是“欢”。那些都是研究所的高等机密,除了参与人员不会有人知道,更何况是她。

“你到底是谁?”

“我说过,我叫凌珑,是暮沧皇朝的皇后,可你不信。”凌珑缓缓地转身,现在他信不信都不重要了,“你不是在研究暮沧吗?我来帮你可好?”

她慢慢朝前走,大到宫殿,小到荷塘水榭,她都细细地指出哪里不一样。他跟在她身后,那些本是他想了解的珍贵资料,可现在他竟全然没有听进去,他眼里只有她含笑而立的样子,耳边只有她低沉悠远的声音,一颦一笑,像是穿越了千年。

“你的夫君是景帝?他宠你爱你,为了你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叶幸司低声说道。

凌珑凝视他:“说起来,你也是丹凤眼,跟他一样。”

“是吗?”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叶幸司的声音有些苦涩。

“你还记得那具古尸吗?”凌珑忽然问道,“上面有枚坠子,其实是可以打开的,里面只有五个字‘赠爱妻凌珑’。”

那是景帝演戏最逼真之时,赠她的西域矿石链子,说会千年不朽。果真是千年,却已物是人非:“还有我,我并非让他爱到骨子里,我不过是个人偶。”

已是三月,她站在花团中,却如同落下的花瓣,凄美寂寥。

7

凌珑最终没有离开,可也没再回叶家,她被叶幸司带到了新的住所。

那是一栋古色古香的房子,庭院水榭,小桥流水,让凌珑倍感亲切。而叶幸司却叫她越来越看不懂。

刚醒来时的他是凶恶的,后来的他是淡淡的,而现在的他,给她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问他:“你带我这里做什么?”

“我相信你是凌珑,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所以,先让你住在这里。”

这几天,他仔细研究了那些资料,而就在三天前,那根出土的链子被研究人员打开,里面果然有那五个字。凌珑,原来她真的叫凌珑。一瞬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理由她能接受,可她不明白的是,叶幸司这几天对她的态度。比如有一次,她坐在水榭看风景,扭头便看到叶幸司正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深邃。

后来,他时常问她一些前世的事,问得最多的是她与景帝之间的琐事。

某天,她在弹琴,一时出神,他的声音传来:“你从前也这样给他弹琴?你还……爱着他?”

她很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景帝,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看到他的眸光一点点暗下去,她从来没见过他这种眼神,落寞、苦涩。

她动了动唇,说:“叶幸司――”

“那天看到暮沧皇宫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那也许是一条可以回到千年前的路?如果可以,你想不想回去?”他却自顾自地说。

回去?曾经她那么想要回去,后来觉得回不去了,而现在――她的心忽然像是被什么填满,沉甸甸的极不舒服。她没有说话。

良久,他忽然开口道:“把你关起来给我做研究好不好?这样,你就回不去了。”

凌珑后来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那原本就是他的想法。他让她住在这里,只不过是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他不只是想从她嘴里套出那些信息,还想从她这里得到更多。

那群人冲进来的时候叶幸司不在,他接到叶父突然病了的电话,匆匆赶了回去。

凌珑看着那群人,那群人穿着蓝色的衣服,和那天她在宫殿中看到的,与叶幸司站在一起的人着装一模一样。

其中,有一个人走上来,说:“凌珑小姐?叶先生让我们带你去一个地方。”

凌珑被带上车,下车的时候她看到几个大字:××市考古研究所。她记得叶幸司就在这里上班,但却没有见到他。

“叶幸司呢?”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上前一步,像是研究古物一样地打量她:“你说你是暮沧皇朝的凌珑皇后?”

她忽然觉得恐惧:“叶幸司在哪里?”

“叶幸司同志在研究所一向刻骨钻研,三个月后他有一次关于暮沧皇朝的演讲,希望你能配合,为我们提供一些资料。”

接着,她被带进了一间白色的屋子里。研究人员让她躺在一个比上次还巨大的铁皮壳子里,她虽然不太懂,但这会儿也明白了,他们要研究她,将她当做一个怪物,而出卖她的人,是叶幸司。

有那么一刻,她竟不想再挣扎,如果这一切是他要的。她如行尸走肉一样一动不动,直到砰的一声,门被撞开,叶幸司冲了进来,一把拉住她:“走!”

“去哪里?”她笑得喘不过气来,“带我去另一个地方被研究?”

叶幸司没工夫跟她解释,用力将她扯到门口,却被人拦住,白大褂疾言厉色道:“小叶,我是为你好。有了她,我们研究所的成果将是史无前例的!”

“是为了你自己吧,副所长?”叶幸司冷笑着。这个男人是他的顶头上司,一向急功近利,心术不正。

“可是你父亲已经收了我们的钱!”

说到叶父,叶幸司眸中的怒气更甚:“他的话你们也信?他不过是想骗钱而已!这些钱我会还给研究所,至于她――”他看了凌珑一眼,“她是我叶幸司的妻子,怎么会是个古人?不信你们可以随便查!”

凌珑被叶幸司攥着走出研究所后,道:“放开我!”

他蓦地松开她,怒气冲冲地说:“随便什么人你也跟着走?”

“他们说是你找我!”凌珑也忍不住提高声音。

叶幸司抿了抿唇:“你相信我会把你送给他们?”

凌珑的身份,他只告诉过叶母一人。要不是他回到家听到父亲对母亲谩骂,说那样的事也瞒着,他也不知道,他那个嗜赌如命的父亲居然用这个秘密向研究所要钱,甚至装病支走他,好让研究所的人将凌珑带走。

凌珑抬起头,喉咙一苦,眼泪就落了下来:“可你留着我做什么?你、你把我当什么?”

她素来倔犟,当知道景帝并不是真的爱她时,宁可一死,亦没有掉一滴泪。但此刻的眼泪却像是止不住一般往下掉。

每一滴泪都砸在叶幸司心上,他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声音闷闷的:“把你当做什么?我们还没离婚啊!”

她蓦地抬头,见他苦笑道:“你把我伺候得那么好,我有些不舍得你了。”

一开始,他只是以为她病了,但病后的她那么好,好到让他竟想要她别再好起来。直到知道她原来真的不是郝凌珑,他有过一刻迷惘,紧接着,却是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欣喜。

她是另一个人,她并非是他曾经厌恶的那个女人。

他将她带到那座古色古香的院落,他从未想过要研究她,只是怕她离开,怕她还挂念过去,他想把这缕千年而来的魂魄藏起来,让她一生一世只属于他一人。

8

考古研究所关于暮沧皇朝的演讲吸引了许多人。

叶幸司站在台上,神情淡定,侃侃而谈。直到说到凌珑皇后与景帝的故事,他才顿了顿,望向台下:“之前的版本只是野史,真实的情况,谁也不知道。但我相信,那样美丽的女子必定有颗美好的心;我也相信,千年轮回,她会找到那个真心与之相待的人,相携一生。”

他感性的话博得阵阵掌声。

而台下,凌珑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男人。他双眸神采奕奕,一个月前,他竟跑去做了什么割双眼皮的手术,回来便变了样子。她问他为什么,他却含糊地说只是想演讲时显得精神些。

后来她才忽然想起,那天她曾说,他的丹凤眼很像景帝。

她的男人,原来是个醋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