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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观中的圣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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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NT对话

在不同的地方旅行,会怎样选择咖啡馆?

对独自旅行的人来说,咖啡馆是一个临时停靠的港湾。我会在旅途中寻找各种各样的咖啡馆停留,我的选择标准,一是咖啡的确做得好,有香醇的味道;还有就是咖啡馆的布置、氛围与我的心情契合,有一个我喜欢的座位。我通常会先在门口站一会儿,寻找心仪的位置,再决定要在那里坐上多久。

最近在旅途中是否遇到过比较特别的咖啡馆?

维也纳有一家历史超过百年的咖啡馆,店主夫妇经历了哈布斯堡王朝的灭亡,在帝国分崩离析、令人沮丧的岁月中,一直坚持营业。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店主夫人已经垂垂老矣,但还在尽力照顾每一个客人,看到我的东方面孔,她特别走过来说:咖啡先等一下,我们的栗子蛋糕马上就要烤好了,要和咖啡搭配在一起享用,味道很独特。前段时间我第四次去的时候,发现老夫人已经过世,咖啡馆由她的儿子接手,似乎一切如旧,我也要了同样的蛋糕与咖啡,但那种独特的气氛却没有了,老顾客都说:咖啡馆的魂不在了。

对于喜欢探访咖啡馆的旅行者有何建议?

每个人的体验都和自己的心情、视角有关系,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指出的,静下心来体会,一定会遇见令自己难忘的地方。唯独一点,在咖啡馆尽量不要拍摄照片,同时尽量控制自己的音量,以免影响到别人,不管是否有意,发出噪声或者使用闪光灯都是很粗鲁的表现。 融入一座城市的起居室

我离开玫瑰广场,沿着以萨河走向城市博物馆。一只天鹅在灰绿色的湍急河水里浮着,好像浮在咖啡上的一块奶油。路过一些开在街角的咖啡店,里面挤满了客人,慕尼黑传统的十月节(啤酒节)即将到来。我已经非常习惯且喜爱咖啡馆那种与一切若即若离的气氛,总是自由自在。

十年前我刚到德国时,从咖啡馆旁边走过,总有点伤心。那时的我十分神经质,总结今天,设计明天,琢磨后天,不知怎样才能“像一个欧洲人那样”在欧洲生活。我不希望只是做一个外国游客,也不希望做那些穿美国跑鞋、用日本相机的欧洲人,我的欧洲是从歌德、雨果到托马斯・曼加卡夫卡的欧洲,还有契诃夫和伍尔夫。我总觉得咖啡馆里正躲藏着那个我想要找到的老欧洲,但我又不敢轻易进去――咖啡馆像是一座城市中“自家人”的起居室,作为一个外来者,在里面总有一种误入别人家的不自在。

城市博物馆的咖啡室,是慕尼黑第一个让我感觉熟悉而且自在的咖啡馆。最初是《南德意志报》的一个记者领我去的,那天他背光坐在我对面,阳光猛烈地穿过他覆盖着卷曲短发的狭长头颅,令轮廓模糊,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奇异地感到一种安然。这个城市的咖啡馆就这样吱呀一声向我打开了它的门。

此次我是要和电台记者麦茨先生会面。之前他在电话里问:“在哪里碰头会让你觉得自在和舒服呢?”我说,肯定是城市博物馆咖啡室。他在电话那头笑了,原来那里是在慕尼黑的记者们经常去的地方。

麦茨笑着迎上来,瘦长,褐发,卷着衬衣袖子。我领着他向房间深处我心仪的座位走去,在吧台附近,一排高背椅的后面,有个紧贴护壁板的角落,靠到椅背上会觉得非常安全,这种感受在旅行中珍贵极了。靠在椅背上,面向对庭院微开的玻璃门,看得见一院子的绿树、阳光,往上看,是蓝得没有一丝云的南德的天空。

德语像陌生的水一样在室内漂浮,在这熟悉却语焉不详的声音里,我的思维出奇地活跃、欢快。在咖啡馆里进出的人,像突来的清风吹醒了我的灵感,它们像河里缺氧的大鱼奋力跃出水面那样,纷纷从混乱的思维深处跃出。在读《流动的圣节》时,满目满心都是海明威在巴黎的小咖啡馆里写小说的情形,现在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咖啡馆舒服的角落里,静悄悄地望着从心里跃出的那些念头,任它们为所欲为。我想,啊,海明威原来是经历了这个时刻,他去咖啡馆不光是为了省取暖费,应该说,远远不是。

在咖啡馆里自由自在地写一篇小说,这个念头如梦想一般藏在我心里,都不敢想它有实现的可能。

这个咖啡馆用它柔软的座位、新鲜的咖啡香拥抱了我,有一种亲切的感受。这亲切里也有着重逢故旧的感激吧?这曾让我感觉失落的大陆,是否也在渐渐成为我的精神故乡?

麦茨笑着说:“这里是许多记者赶稿子和采访的首选之地。”

那么,开动脑筋写作时,人的爱好是大同的,个体的感性先于概念与政治了。

我们谈到我在中国的生活,我一个又一个不停诞生又破掉的梦想。

麦茨突然感叹道:“中国人是这样浪漫的啊。”

我愣了一下。我们在东方总是思忖着浪漫的欧洲。

“是啊,我们就是这样浪漫的。”我说。不过浪漫来自于禁锢少年时代的漫长的玄思时光,遥望一方辽远碧空,茫然不知有未来那样的少年时光。 坐在罗马舞台剧的最前排

在罗马纳沃纳广场对着两座喷泉的地方,放满了咖啡桌和铁杆椅子,人们坐在那里,享受罗马最有名的古老广场、欧洲最迷人的意大利阳光、贝尼尼最出色的雕塑作品――四河喷泉发出的水声、全世界最正牌的卡布其诺咖啡,还有广场上形形的人流。所以露天咖啡座里的椅子差不多都是向外面排开,有点像电影院或剧场,男男女女把自己安顿下来以后,都会摸出太阳眼镜戴上,那样,就方便死盯着自己想看的人看。

纳沃纳广场是罗马的一个圣地,来罗马的人都要跑到这里来朝一次圣。在古罗马时代它是有名的竞技场,现在每年的意大利时装会都在这里举行,世界上最漂亮的模特,款款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然后全世界的时髦都跟在后面飞奔。从前男人在这里比肌肉,现在女人在这里比衣服。

游客常常一群一群地过来,从四周的小街口一进广场,就探头探脑,跃跃欲试。他们人手一本旅行指南,脖子上大多挂着日本相机(意大利本地人则喜欢用一次性的柯达相机,好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一群美国学生被老师招呼着:“小心自己的书包!”于是有些人把书包移到胸前,鼓鼓的一大块。他们一定也被警告过意大利小偷的厉害,其实比起纽约来实在不算什么。他们总是大声地说话,全然没有外来者的害羞和小心。日本人则是小心地簇拥在旅行社的小三角旗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东方人常在景点做的那样,站到那个合适的地方,找好一个角度,笑着,和不同的景物留影,照完相,拿起手里的小摄像机,对着广场慢慢地扫一圈,就准备离开了。西方人常常不能理解这种蜻蜓点水式的游览,觉得是对他们心爱的广场的轻慢,他们认为,要是真的喜欢,一定会留下来,喝点什么,静静地相处一会儿。可贪心的东方人更喜欢去尽可能多的城市,等回家以后,看着自己站在不同广场、不同喷泉前的照片计算:“这一次,我去了罗马,去了巴黎,去了伦敦,去了柏林,啊,还去了马德里呢。”那是占有了更多世界的感觉。 在不起眼的咖啡馆里找到一个心仪、感觉安心的座位,常常是让人感到幸福的事情,在这里,

连消磨掉的时光都变得优美而值得回味。 坐在意大利古老广场的街边咖啡座上,悠闲观看各国游客一群群地走过,就像在看各种戏剧故事逐一上演。

而罗马当地人,则气宇轩昂,把意大利皮鞋踩得噔噔直响,隔着老远就开始招呼人,将手直直地向前伸去,声音洪亮而起伏像在演歌剧。他们一点不怕被人盯着看,一派王者风度。这样的人进了咖啡座,就像来了一个戏班子,个个旁若无人,说话大声,声色俱佳。要是在德国,这样喧哗会被人痛骂,可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严肃认真的德国人只能一声不吭地坐在一边拉长了脸,他们大概是一些希望安静地欣赏贝尼尼作品的人,最恨有人打断了自己的思考。

黄昏到来,咖啡座里挤满了人,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老先生看着我笑,他们想拍一张合影。我接过老先生递来的相机,是一个老式的德国相机,全部手动,我爸爸也用这样的相机。照完相,他们找不到空桌子,我说可以和我共用,他们很高兴。然后我们说起了各自的来历,萍水相逢的人,坐在一起喝点什么,自有一种在心里惜缘的亲切感。他们是意大利的南方人,第一次来罗马,老太太说:“我真的幸运,我这辈子看到了罗马。”知道我是从中国来的,他们都叫了起来:“好远!”然后拍着我的手背说:“真高兴见到你。”我也说是,佛教说要修五百年才得同船渡,我们这是修了多少年得来的缘分呢?可惜我不会用英文说这些,哪个词是“修”?哪个词是“缘”?只好也说高兴。 看岁月如何在咖啡桌前流逝

秋阳灿烂,在台北松山园区的古老庙宇,我烧了一炷平安香,起身离开时,望到门楣上写着两个字:解脱。经过那道古色古香的瓶门,心想,中国古代这种做成花瓶般的门,取的是平安的意思吧,想起家乡阴阳相隔的长辈,惦记着没有我的照顾,他们垂垂老矣的身体和心灵,在那端平安与否啊。

从庙宇出来,和同行的两个中年文学教授去旁边的咖啡馆避太阳。我们相识多年,但仍是开会时候才见面,若不是躲太阳,也不会一起去咖啡馆。

在咖啡桌上聊起新读的书,新喜欢上的晓芳窑,新做的事。中年人不得不说到自己的孩子,如何长大了,如何自立了,以及在孩子离开家求学时自己尝到的人生甘苦。然后就说到了已经老去的父母,爸爸妈妈如何地离去。谈不上多熟悉的人,坐在对面,突然就一一红了眼眶,然后,满脸泪。爸爸妈妈都离去了,可是没忘记。

咖啡馆的桌前,年轻人在一起,峰回路转,总要说到爱情。在异乡咖啡馆那长满绿萝的角落里,只要看到年轻的脸上那样按捺着兴奋与犹疑的脸色,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那样的脸色让我想起自己年轻时那些总也说不够的时候。

如今我在桌前,将一张雪白的纸巾轻轻推向满脸泪的教授,他心中的怀念好像灯光一样照亮了我的怀念。我的眼泪也在打转,就像年轻时与人分享爱情的酸甜时脸上的笑意。

想到自己年轻时,也曾看到几个中年人相聚,两眼红红的尽是眼泪的情形。那时只觉得这样在人前哭泣,真的不体面呢。那时我以为人年长起来,就应该越来越体面、平静,越来越石佛。现在知道不是这样的。

现在算是知道那些中年人在一起,到底峰回路转说些什么了。原来他们不说爱情的欢喜与悲伤,他们有更长久切肤的爱与更深和绝望的悲伤要说。现在要是为了失恋而痛不欲生,好像就觉得轻了些,好像冬天的棉被有点分量才觉得实在那样。中年原来有这样的重量,与对重量的需求。 帝国饮品的价值观

去伊斯坦布尔之前,我只是辗转拿到了“君子们”咖啡馆的地址,在老城区,离苏里曼尼清真寺不远。那个土耳其文的地址,由于不理解单词的意思,显得非常不真实。

在欧洲旅行了20年,我记不得曾在多少家有名的咖啡馆逗留过,见到古老的咖啡馆,我都要去探望,维也纳的,巴黎的,威尼斯的,这三个城市里18世纪开设的咖啡馆,号称是欧洲咖啡馆的祖先。这么多年下来,我以为自己对咖啡馆的源流,好像高中的历史课代表对世界史一般简单明确,然而,直到要去伊斯坦布尔,我才了解到,伊斯坦布尔不仅是咖啡走出非洲的第一站,它还将一种神秘的药用剂变成了大众饮料,使得咖啡走向欧洲和全世界,而且,这座曾经的帝国皇城16世纪就有了公共咖啡馆,比欧洲早了两个世纪。我要去的那家叫“君子们”的咖啡馆,据说还留着地道的奥斯曼情调。

16世纪的奥斯曼咖啡馆,叫作读书房,因为人们去咖啡馆通常只会做两件事:喝咖啡,读书或者论道。咖啡馆里总有足够的书籍让人阅读,这里是一个产生思想并交流它们的地方,所以,除了“帝国饮品”,奥斯曼咖啡还有一个别称,叫“思想家的牛奶”。那时,咖啡馆是一个肃穆高尚的公共场所,是君子们去的地方,如今的“君子们”咖啡馆,是以名字来表示纪念吧。

君子们咖啡馆的入口是一个小小的古老墓地,夏末黄昏灿烂的光线里,菩提树下古老的圆柱墓碑上方,雕刻着一卷象征着知识者的包头巾。奥斯曼帝国时代的伊斯兰知识分子,常追随他们的穆圣,穿阿拉伯长袍,并缠包头巾,他们去世后,墓碑上也允许刻上包头巾作为荣誉。

咖啡馆里坐满了人,大多抽着水烟。据说水烟来自印度,它的土耳其名字是个波斯单词――椰子,因为印度人最早用椰子壳里的椰汁当水,抽起来满室甜香。如书上所说的那样,在奥斯曼帝国的末年,咖啡馆里开始有人抽印度椰子烟,喝咖啡与抽水烟渐渐联系在一起,成为奥斯曼咖啡馆里的特殊景象。我也抽了水烟,小心翼翼地,它看起来非常柔和无害,而且加了苹果,有种清新的香味,但实际上会令人醉烟。

院子里靠墙的大铁炉上,排列着七八只热气腾腾的小黄铜咖啡壶,当里面的深棕色糊状液体开始咕嘟咕嘟冒出泡泡,伙计就抓住长柄拿下来,倒进咖啡杯里。我要的是微甜的口味,他事先在杯子里加了糖。许多当地人并不喝咖啡,而是喝土耳其红茶,用一种古色古香的玻璃杯子。土耳其语里的茶,用的是汉语发音:CHA。在奥斯曼末年,人们开始改变口味,更多喝茶而不是咖啡,但却没人知道这种口味的改变与帝国颓败之间的联系。 伊斯坦布尔咖啡味道极浓,喝完后杯底常常会残留一层厚软的咖啡残渣。穿梭在咖啡店里的占卜师可以根据杯里残渣的形状来为你占卜未来。

咖啡馆同时提供一小杯清水,可以先用它漱清口腔,令味蕾更清爽警醒。这个传统后来也跟去了意大利,意大利的古典咖啡馆至今仍用小银托盘给客人送咖啡,加一小杯清水。不过,游客们多半是在喝完咖啡后,用水来清除口腔里残存的咖啡细末。喝惯了过滤咖啡的话,土耳其有渣咖啡的这些细末会让人感觉好像吃了生面粉一样。

我旁边座位上的年轻女人正在专心用咖啡渣算命,她的同伴面色严肃地观望着。她们后来也仔细查看了我杯子里的残渣,在斑驳的咖啡渣子里认出一颗心、数字57,和一根正在离去的魔鬼的尾巴,然后我们就对它们所显示出来的一个东方人遥远的命运展开了热烈讨论。书中记载,穆斯林并不喜欢用咖啡渣算命,这是女人们在家里玩的游戏,最初是老宫殿里的侍女们假借命运而方便说出一些想法。一位穆斯林青年断然否认用咖啡渣算命是土耳其咖啡馆的传统,他说,在18世纪奥斯曼衰弱以前,咖啡馆是充满思想的地方,人们可以在那里热烈地讨论《古兰经》,但不可能违反伊斯兰传统,在这样的公共场所里算命。

环视四周,这里如今看不到一本书了。是的,有人沉思,有人的脸被苹果手机的显示屏照亮,有人专注于水烟在口腔粘膜上留下的微麻,没有一个人在看书。

这就是如今的伊斯坦布尔咖啡馆,一间为追忆古代的君子们,却不得已地展示了奥斯曼末年情调的咖啡馆。土耳其咖啡不是想象中如意大利浓缩咖啡那般浓烈,由于没有牛奶,它也不够香甜柔和,准备好接受爆炸般重口味的舌头失望地在充满细末的咖啡里摆动着,好在它的确是滚烫的。我想起玛奇朵咖啡(Macchiato)。玛奇朵这个词的意思,是“被牛奶污染了的咖啡”,玛奇朵故乡的咖啡的确烘焙出了猛烈的奇香,需要牛奶来综合调制出它的美味,但是想必,这样的形容是来自土耳其的咖啡价值观。土耳其咖啡是不需要牛奶的,只是我一时不能适应它的口味,甚至它的分量。在满嘴都是渣的时候,我心中还在疑惑:“喝完了?” 伊斯坦布尔咖啡馆里的人大多数时间都抽着水烟,屋子里总是烟雾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