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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表现力与真实的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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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是莎士比亚的最后一部作品,具有极强的隐喻色彩,可谓这位伟大剧作家的自况之作。它揭示了莎翁晚年对人生终极价值的思考,以及与世界和自我的双重和解。作为莎翁最重要的传奇剧,该剧以充满奇幻色彩、波澜壮阔而又浪漫唯美的风格,获得无数导演的青睐,希望能借此充满超自然神力的作品标识自己的导演风格。如被称为“现代戏剧实验之父”的彼得·布鲁克就曾于1957、1968和1990年,先后四次以不同的方式诠释这部巨作。

2012年3月16—18日,受北京人艺建院60周年活动特别邀请,由英国的迪克兰·唐纳伦导演、俄罗斯演员演出的《暴风雨》在首都剧场上演。该剧曾参加“契诃夫国际戏剧节”展演,获得极大赞誉。在节目单的剧情梗概里,对这部由当今英国“重量级”导演执导的“被称为莎翁‘诗的遗嘱’”的剧作介绍如下:

该剧曾三度荣获英国戏剧的最重要奖项——是一个非常鲜明、大胆、顽皮和激励人心的作品。它既是俄罗斯的作品,又是爱尔兰的作品。它呈现世界性文学杰作的高峰,这是莎士比亚最好的改编。

这样的介绍,无疑令人对演出充满憧憬,期冀能看到一台充满艺术想象力和奇幻色彩,又能尽情展现俄罗斯演员高超演技的演出。

但是,演出不到十五分钟,疑惑与不解便浮上了心头;待看完全剧,我终于明白,何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当年一定要建立一个新的演剧体系。斯氏毕生努力想要解决的刻板化、矫揉造作、虚假等表演问题,的确是演员极易患上的顽疾,即使在他拥有悠久、优秀演剧传统的祖国,这种顽疾也仍顽强地存在;而梅耶荷德、布莱希特等导演所倡导的戏剧形式,其深刻内涵和基本立足点,迄今仍未被大多数导演所真正理解。因为这些大师们所致力解决的,不仅仅是演出风格问题,也不是导演手段上一招半式的问题,而是涉及到导演对剧作的整体认识与把握:包括对剧作的主旨(即斯氏体系术语“最高任务”),对剧中人物及情境三要素(具体的时空环境、事件、人物关系),以及对演员表演方法的深入理解。

从剧情表层来看,《暴风雨》是一个关于惩罚与宽恕的故事,还涉及到魔法和精灵,充满奇幻色彩,被称为“传奇剧”。莎士比亚通过对他心目中的理想人类——普洛斯彼罗(以本次演出节目单译名为准)——拥有巨大力量的知识分子的塑造,表达了他对天、人之道的思考,因而使作品具有终极的价值意义。

原米兰公爵普洛斯彼罗因为专心研究学问,将国事交于弟弟代为管理,弟弟却与那不勒斯国王合谋篡位,将其与女儿米兰达流放到茫茫大海上的一艘破船里。幸亏善良的那不勒斯贵族贡扎罗给他们准备了生活必备品,以及他所有的书籍,才使他们在荒岛得以生存。当知识带来的力量使普洛斯彼罗异常强大时,对人类乃至宇宙的认识已经使他摒弃了狭隘的仇恨观念,并不想对曾经遭受的出卖、背叛等伤害以牙还牙、以暴制暴,而是希望通过“感同身受”的方式,唤醒人们心中的良知与悔恨,以此来“净化心灵”,“洗涤罪恶”。因此,他苦心设局,借助精灵爱丽儿的力量唤起了一场暴风雨,对那不勒斯国王兄弟和自己的弟弟进行适度的惩罚,使他们也经历一场他曾遭遇过的苦难,从而切身感受到自身曾给他人带来过怎样的伤害,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罪行,产生悔改之心。并且,他也用经历磨难的方式,使那不勒斯王子菲迪南通过为爱付出,更加珍惜爱的真情,也给自己的独女米兰达安排好了归宿。他使所有的罪人都遭受了惩罚,但又没造成实质上的伤害。最后,在达到所有目的之后,他恢复了曾经役使的精灵的自由,也抛弃了所依仗的魔法,从而也使自己的心灵摆脱了羁绊,彻底获得了属于普通人的自由。

在莎士比亚笔下,这场“暴风雨”宛如一场洗礼,使每个在世俗的情感和欲望中迷失了本性的人,最后都找到了自己,获得了新生。这样的过程和结局,使宇宙间充满了正义、仁慈(Gracious)与和谐,这种感觉,应该犹如贝多芬第九交响曲《欢乐颂》的意蕴,充满了一种尽在掌握之中的恢弘大气,又充满了春天的生命气息。

此外,剧中设计的“暴风雨”式的感化步骤,也凝聚了莎翁关于戏剧对人类作用的思考——当观众与剧中人共同经历一场人生磨难,经历戏剧性的跌宕起伏之后,峰回路转,豁然开朗,灵魂也最终获得净化。因此,原剧的主题本是多层次的,非常丰富。对这样弘大、又具有终极价值意味的主题的艺术阐释,是对导演艺术功力的巨大考验,也是展示其才华的绝佳机会。

在本次演出中,简单朴素的舞台布景,与身着当代服装的演员,一开始便传递给观众一种信息,即,这将是一台致力于呈现演员的表演艺术,并且可能具有间离效果的具有实验意味的演出。但是,大幕一旦拉开,问题旋即出现:

舞台上,普洛斯彼罗一副平凡衰老,甚至潦倒落拓的模样,仿佛一生都在仇恨中度过,一心一意地设计复仇计划,喋喋不休地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当见到谋篡的弟弟时,甚至要用剃须刀割破对方的喉咙,但如此深仇大恨,却被他在转念间就宽恕了,让观众如何相信?他举止粗暴,动辄拍打爱女的脸和额头,又亲手给已成年的女儿洗脸、洗脚,随地乱泼洗脚水。而剧本中那纯净如仙子般的米兰达,则像只幼兽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俨然一个蛮荒未开的野姑娘。至于菲迪南——普洛斯彼罗精心为独生女儿选中的未来夫婿,一出场便以其粗鲁之举惊骇了观众:这位刚刚从海上死里逃生,尚沉浸在丧父之痛中的王子,在吉凶未卜的情况下,乍见此野姑娘,立即大发,差点当场宽衣解带,对其非礼!……而普洛斯彼罗苦心设计的要让那不勒斯王遭受同样痛苦的过程,则处理得平平淡淡,没有任何出彩动人之处,我们只看得到那不勒斯王在痛苦,却看不到任何因痛苦引发的对往事的反思与悔恨。

这样一来,演出的基本情节是莎士比亚的,但主要人物的灵魂已然置换。虽然导演并不能完全控制演员的表演,演员对角色的理解和创造也制约着舞台的演出形态,但如果一部作品的舞台呈现与原作旨趣大相径庭,显然,导演应当承担主要责任,因为他把握着对剧本主题和立意的决定权。

这里,我们有必要根据莎翁的剧本,对主要人物及人物关系进行再分析:

剧本中,普洛斯彼罗作为曾经的米兰公爵,酷爱诗书,满腹经纶,拥有极强的法术。他带着爱女流落到荒岛上,与她相依为命,将她视若珍宝,对她进行认真的教育,要让她即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也能“得到比别的公主小姐们更丰富的知识”。他设计灾难使曾经的仇人陷入困境,却不让他们遭受任何肉体上的伤害;他见到弟弟后,基本上没有与其说话,因为他要的是对方的自责。这样仁慈慷慨的“复仇”,什么人可以做到?像他这样为了求知而陶然忘机,能够驱使精灵呼风唤雨,一切安排都尽在掌控之中而又宅心仁厚之人,该有一颗多么高贵的心灵,一种多么从容的精神气质?而米兰达,一位善良、美丽、高雅的公主,是父亲的“小天使”,是她的微笑使父亲“生出忍耐的力量,准备抵御一切接踵而来的祸患”。因此,普洛斯彼罗父女的行为举止,应该远比那不勒斯国王、王子更像王者,绝不会像舞台上呈现的那样落拓与粗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