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髹漆家具纹饰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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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J525.3 文献标识码：B

楚髹漆家具纹饰是楚艺术精神在器物上的投射。这些纹饰或表现为自然性纹样，或表现为几何形纹样，或表现为人物行为纹样，把楚人的生活装饰得多彩而又浪漫神秘。透过这些神秘奇诡、自由浪漫、轻扬舒卷、飞动飘逸的纹样，我们仿佛看到了上古时期具有丰厚原始文化遗存的楚民族生存活动的历史全貌。它们自由洒脱、琦玮谲诡，完全不因袭中原模式，处处显示了楚人特有的审美心理和审美取向以及他们的风俗和和信仰。作为一种高度象征性的艺术图式，其中氤氲着神秘之美、运动之美、抽象之美、象征之美和绝艳之美。这种美是楚人生存智慧的完美体现，也是他们对世界的艺术把握。

一、神秘之美

在楚髹漆家具的纹饰中有相当部分纹饰造型神秘而诡异。这些纹饰普遍采用复合造型的手法，其中有人物与动物的复合、人物与植物的复合、动物与动物的复合。玄怪、神秘、虚幻，是楚纹饰最显著的特点的之一。如曾侯乙墓漆棺的纹饰，有的人面鸟身，头生尖角巨耳，两腿间有羽毛拖地；有的巨首张口，头颈有复杂饰物，胯下绘火焰状花纹；有的兽首人身，两腮生长须，赤膊而立。这些神怪均正面肃立，手执兵器，因而有人认为它们是护卫死者灵魂的卫士。也有人认为它们是引魂升天的羽人、驱鬼逐疫的“方相氏”和由百隶装扮的神兽。还有虎座飞凤、虎座凤架鼓，鹿角虎面或鹿角人面的镇墓兽等等都是复合造型的代表。虎座飞凤的造型是将凤、虎、鹿等物象复合在一起。凤立于虎背之上，展翅昂首，引颈长鸣，呈奋然欲飞状。更为神奇的是凤背上还长出一对鹿角。这种凤、虎、鹿的复合形象，意为引魂升天，是生死观念的反映。镇墓兽造型怪异，表现出恢诡谲怪的神秘之美。一般头插鹿角，口吐长舌，似龙非龙，似虎非虎。诡异的造型渲染了镇墓兽的神秘意味，又强化了其本身超自然的力量，使这一整体形象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在楚人的艺术世界里，我们不难发现，楚人的艺术创作带有浓郁的原始气息。对于刚从原始社会中走出来的楚人来说，他们面对的大自然仍然是十分神秘的，神话还占据着主导地位。于是，他们往往从自我的角度诠释自然现象的种种变异，惯于用超自然的想象来弥补知识的不足，把信巫崇祀的情感注入器物之中，通过复合造型，使器物显示出独特的神秘怪异之美。

二、运动之美

纵观楚髹漆家具的纹饰，我们可以很明显的感到楚人对于流畅曲线的崇尚，对流动感、韵律感极强的艺术图式的追求。纹饰的飞扬灵动，活跃生动，传达出鲜明而强烈的运动感。这与楚人对水有一种特别尊崇的感情不无关系。楚人所生活的地域土肥水广，森林茂密、河川纵横、湖泊密布，因得广川大水滋润，水成为楚人生活中隆重祭祀的对象。水的秉性尚动，变化无定，丰富复杂。所以，楚人也多多少少秉承了水的性格，好动而多智，灵活而善变。受此影响，楚人的审美也有尚“动”的特性，这种尚“动”的习性，深深的影响了楚人的想象、情感、审美和性格。孔子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与北方中原地区艺术相比较，楚纹饰艺术可以说是智者的，纹饰造型的节奏轻快，如行云流水一般的音乐感，那种飞扬流动、意气风发的舞蹈感，正是古代楚人乐观开朗、奋发有为的一种精神状态的视觉形式的显现。

楚髹漆家具上的纹饰题材广泛，内容丰富。主要有动物纹样、云气纹和人物行为纹样。它们形态各异，动感强烈，体现出浓郁的楚风楚味，显示了楚人独具一格的装饰水平。此外，楚人还借助造型和构图的奇诡多变使纹饰产生运动变化的审美效果。

楚人喜好以圆润流畅、行云流水般的曲线表现出自然的动势，那些神奇的龙凤虫蛇、卷草花卉、云气水波、神神怪怪等无不是由极富动感的曲线构成。这些充满变化，充满活力动感的纹饰像流动着的血液、呼吸着的生命，处处化静为动，时时尽显百态，让生命运动之美得到充分体现。

三、抽象之美

楚人在纹饰造型时十分注重线，这一最具抽象性和概括性的表现手段。楚髹漆家具的纹饰中，写实造型的少，抽象变形的多。楚人观物取象时，所取之象既不是对原形的逼真再现，也不是对原形局部的简单选取，而是抓住物象具有代表性的质和最有特点的关键性结构，形成视觉上的“意象”，从而完成新的构形。那些龙纹、凤纹、云纹等因适形的需要作了大胆的变形和抽象的处理，有的仅仅以局部特征代表整体，有的呈向心卷曲的卷涡，分布周密、严谨，象征意味浓厚。

家具纹饰中，抽象几何纹样也大量的存在。C形、S形、三角形、回纹、圆圈纹、漩涡纹以及图案化的龙凤纹、人物和各种鸟兽纹，这些纹样抽象化程度高，以二方或四方连续构形。直线纹、卷涡纹以及各种龙纹、凤纹、蟠螭纹是最基本的构形元素，在此基础上通过变形、抽象，创造出回纹、波浪纹、弧边三角带涡纹、连云纹、云气纹等，造型变化多端。楚人的抽象造型意识来源于他们所感受的自然物象。自然物象的变幻形态不断的在楚人的视觉和心理上形成各种不确定的意象，并给楚人以无尽的启示。楚人把这些自然意象转化成抽象经验形式，这些形式可能被楚人赋予同样有自然现象引起的原始崇拜观念的精神内涵，甚至还可能通过联想进一步于人的情绪和意愿相关联，成为意蕴丰富、含义复杂的象征符号。

四、象征之美

楚髹漆家具纹饰在楚人的生活中不仅具有装饰美化器物的实用意义而且还具有巫术意义。楚髹漆家具中，动物纹饰是一大母题。无论是写实的，还是抽象的，无论真实存在的，还是主观臆造的，都被冠以特定的象征意义。楚人有动物崇拜的的风习，楚人相信自然界的飞禽走兽都有不同的神灵执掌。龙、凤、熊、鹿、虎、蛇、鹤、鱼、青蛙等动物都是楚人崇拜的图腾。其中凤纹是楚人最擅长的装饰纹样。楚人崇凤，把它看作楚民族祖先的化身。在髹漆家具装饰纹样中可以说是一个“凤”的世界，凤的形象随处可见。它们雄奇、矫健、华丽、轻盈、飘逸，而且变化莫测。楚人处理凤纹时也格外大胆自由，或写实，或抽象，或夸张，或变形，或象征，总之，凤鸟是楚人心目中的神鸟，是楚人理想和愿望的化身。有时它们足踏虎身，背生鹿角；有时它们在百花从中展翅雄踞，翼尖伸出两头，气象非凡；有时飞翔于白虎之上，与龙相争，表现出无敌的气概；有时幻化为花卉满身，合植物与动物于一体，在抽象中形成一个凤的世界。可见凤鸟造型在楚人的心目中已经深化成为至真、至善、至美的神灵，是吉祥美好和力量与正义的象征符号。大量凤鸟形象的运用，其艺术象征主要是引魂升仙，并由此引伸出再生、转生的创生意蕴。鹿也是楚人心目中的神异之物，常被楚人雕饰如生地陪葬入圹，用以通神。家具纹饰中反复出现的艺术原形还有龙纹。楚龙纹多昂首挺胸，长尾高翘，作行进状，虎虎有生气，极富动感，可以把它看作是楚人积极进取精神的象征。

除了对动物的崇拜外，还有大量半人半神的合体动物和怪诞的虎座凤鸟、鹿角立鹤等合体动物形象。在楚人眼中，这种神秘怪诞的形象具有驱除邪恶的超自然的神力，其目的在于强化其巫术功能。这些具有象征意味的纹饰反映了楚人对生命的理解和对神秘大自然的认识。

五、绝艳之美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曾盛赞屈骚有“惊采绝艳”的美感。其实何止屈骚，楚髹漆家具纹饰的色彩同样具有富丽繁复、绚丽夺目的绝艳之美

楚髹漆家具纹饰一般以红、黑二色为主基调，彩绘通常在黑漆地上施以朱、黄、暗红、浅黄、金、银、褐、绿、蓝、白等各种颜色的图案花纹。楚人出色地利用黑色所具有的调和性，将众多饱和的暖色调和在一起，虽然五色杂陈，却有着和谐的色彩美感。在这些色彩斑斓、瑰丽异常的纹饰图案中，朱漆的花纹是鲜亮明快的主旋律，有时还采用朱、黑互为底色的色彩构成。利用红、黑两色的强烈对比，可以使彩绘纹饰达到“生成天质见玄黄”的艺术效果，在此基调上再五彩敷陈，深邃幽远，虚玄斑斓，缤纷眩目，深沉的哲理感与愉悦的感官刺激，心灵的震慑与感官享受奇特地交汇融和在一起，导致了绚美的色彩装饰效果，从而区别于北方艺术的庄重、素朴和典雅。

红黑二色之所以特受重视，就在于它是生命的象征，表明了楚人对生的向往和对死亡的规避。从其色彩表现观念来看，是基于一种抽象的生存意识。使我们从中感悟到楚人健康乐观的生命意识，丰富的情感创造和崇高的审美理想。

繁缛富丽、飞扬灵动的楚髹漆家具纹饰是具有典型楚域风格的艺术图式，它诞生于一个充满了原始神话色彩和舞乐旋律的浪漫国度。那些飘逸流畅的线条，对比强烈而又鲜艳的色彩，既分明又和谐的节奏，显示了浓郁的自然美和艺术美。复现了楚人在特殊历史时期的生命体验、生存意志、生产意向和生活理想，以及与之紧密相联、交织互渗的包括自然崇拜、祖先崇拜、神灵崇拜、天象或气象崇拜等在内的原始信仰。这些神奇的纹饰或回转流动、或舒卷自如，或神采飞扬，在楚人的心目中，无疑是生机、灵性、精神以及祥瑞、利益和福祉的载体和象征，它们具有超凡的神性，其神力所及，可以禳天灾，亦可以合鬼神。楚髹漆家具纹饰的美来自于楚人超凡的想象力，来自于楚人对自然生命运动之美的崇尚和追求，来自于楚人生命内在的激情和近乎童真的艺术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