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文人与文人书法(连载一)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文人与文人书法(连载一)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开栏语:书法也好,绘画也好,其实都是表现文人学养的。大概从北宋起,文人的、民间的与宫廷的这三种审美类型已经独立起来。文人书画得以成立的特质在于文人学养,因而历来都倡导文人要加强修养,认为书画是学养的反映,“凡古人书画,俱各写其本来面目,方入神妙”(钱泳)。高人雅士,笔下必现醇洁;寒儒酸腐,纸上难免蹇迫。细细说来:修养身心,以高其情;读书万卷,以扩见闻;行路万里,以营丘壑;饱览名迹,以挹芳华。一言以蔽之,前人总是把文人学养归结为“人品”两字。文字虽然简洁了,却往往引发了不少歧义,到底什么才是人品?黄山谷称赞舂陵周茂叔,说他“人品甚高,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说得多好!“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可谓是“人品”两字的真义切解,愿与读者诸君共勉。当今书法创作的文人化倾向,正在越来越普遍地引起关注,本刊特辟专栏讨论“文人书画”。

欢迎参与,欢迎赐稿。

在古代中国,任何一种艺术门类,只有文人介入参与创作和品评,才能提升其品位,从工匠的层面跃升为艺术的境界。明显的例子是绘画,从考古发现来看,早在彩陶时代就已经有了较为可观的创作,而只有到了东晋前后才开始有文人介入创作和品评,号称“才绝”的顾恺之不仅创作有杰出的成就,所作画论也有相当的地位。当时的山水画刚刚兴起,可以设想其创作无疑是相当稚拙的,但文人逸士的宗炳和王微却以文人的眼光去品味山水、品味山水画,所著画论至今被山水画家列为楷模。正因为如此,传统画史名著如《历代名画记》、《图画见闻志》等,实际上是从魏晋开始写起的。书法的情形与绘画相似,也是在汉末魏晋之后开始有文人参与创作和品评,崔瑗、赵壹、蔡邕、索靖、卫恒等撰写了足以沾溉千古的书学论文,崔、索二家的书法创作的成就也是杰出的。以文人的性灵,以文人的情趣,以文人的品格,以文人的修养参与书画创作,这才使得书画迥出于庸工之上,故其抒写性情、展示个性,悠然兴起玄远幽微的思致,脱离世俗尘垢的羁绊,自能引人入胜,与哲学、文学一起成为中国传统精神的基石。

绘画自北宋坡创“士夫画”之论,明末董其昌有“文人画”之论,民国年间又有陈师曾推波助澜于后。于是,“文人画”蔚为大观。既有“文人画”之说,而“文人书法”之说却历来语焉不详,今试创“文人书法论”,略申其说于次。

一、论文人书法之文人

文人书与文人画一样,“文人”两字到底当作何种解释,何谓“文人”,“文人”到底是在哪种层面上与“工匠”拉开距离的,历来众说纷纭,今试为之说。

(一)何谓文人书法?

即书法中带有文人的性质,含有文人的趣味,表现文人的性情,在书法之外看出许多文人的感想。譬如诗文,有许多真义在字里行间之外,孔子著《春秋》,微言大义,暗寓褒贬,又岂仅仅是编年的历史事件所能概括的?倘若点画只是点画,结字只是结字,章法只是章法,便不知不觉地着了魔道而不自知,不得称之为“文人书法”。

或谓,书法皆自出文人手笔,书法当然是文人的,不称文人书,另有他说欤?此论似是而非。绘画自魏晋以来,岂不多出自文人乎?试看,阎立本官至右相,非文人乎?郑燮号称三绝,非文人乎?王维之诗文冠绝古今,非文人乎?然则,坡、董香光、陈师曾等何以又创立文人画之说且申之再三,何也?以绘画在描形绘影之外,含有一种“别样的趣味”更加引人注意,而世人习焉不察,或知之而不详,或心知其是而口不能言,于是画者在歧路用功,观者于形色之间考究。这一种“别样的趣味”,正是文人的趣味之所在。书法也如此,在格法之外,更有进一步追求的艺术思想,即常说的“功夫在诗外”、“功夫在书外”,这正是文人书法的宗旨之所在。这“别样的神韵”,前人或称神采,或称风韵,或称丰神骨气,或称气韵,其实都是一样的,即是文人书法孜孜追求的“神韵”。

历史上的“经生体”、“台阁体”都是文人所作,现存经生抄经的数量不能算少,视其格法,亦不可谓之稍逊,而论其神韵,较之二王风流,相差几以千里计。虽可以作为学书的入门之资,而其神韵有亏,则不入文人品藻,不能归之于文人书,明矣。论台阁书,并非一无是处,但与经生书一样,格法有余而神韵全亏,此理历来有评说,今只取周星莲之说为证:“近来书生笔墨,台阁文章,偏旁布置,穷工极巧,其实不过写正体字,非真楷书也。”连“真楷书”都不是,遑论书法为何物?既无文人的性质,也无文人的趣味,便不得称之为文人书法,历来的品评家也都鄙而弃之。类似于经生、台阁的例子,典型的还有唐人“官楷”及宋代“朝体”等,恐不在少数。虽仅举经生体与台阁体两例,然放眼古今书坛,号为书家者,号为文人者,难道真的脱离经生、台阁之工度了吗?真的都能得文人书法之真义吗?举例虽微,可以推及其余。书法当然是写字,但写字不全是书法。古人的字迹可以作为书法创作的参考,但不能把古人字迹都当作书法作品看待。是以说,文人之手笔,未必都能归入文人书法。

(二)何谓文人?

历来论艺术之“文人”两字,多语焉不详,异解纷呈。以我们所见,文人至少应当符合这样的三个要点,哲思、文思、情思,我们称之为“文人三思”。之所以刻意强调“思”,“心之官则思”,思即思想、思维,是说文人与非文人的根本区别之所在,着眼于人文精神的层面。

所谓“哲思”,就是脱离具象的一种抽象思辨,又以这种抽象的思辨去看待具体的物象。传统的诸子哲学,以智慧为基础展开,主张中庸,即恰到好处,并不专主极端,比如阴阳并不单独存在,而是在相生相克中体现出来,五行如此,八卦也是如此,老庄玄学禅学的思路也莫不在其中展示其魅力。转化为艺术美学,大到气韵、格调、风度,小到笔法、墨色,莫不追求在相生相克中的和谐中庸。李阳冰论书说“吾于天地山川,得方圆流峙之常”,平常文士见天地山川只是天地山川,而李阳冰者却悟得方圆流峙之常,非哲思而谓其何?不识传统哲学,终生不能入艺术殿堂的门槛,这是文人艺术的第一个前提,也是艺术范畴内对文人的要求之一。唐人刘知几曰“史有三才,才、学、识”,“以识为先”,清人袁枚以为“诗亦如之”,则以此论书,当亦曰“以识为先”。

“文思”当然是针对诗赋文章而言的。诗赋家的趣味、感想无非是目之所见、耳之所闻中引发开来,或比或兴,感喟天人。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王安石见墙角数枝梅、坡夜游赤壁、朱熹谓天光云影共徘徊,均非奇异僻见,然非此诸子不能有兴寄,非此诸子不能道其兴味,这是诗赋文人的特质所在,而并非所有的读书人都精擅于此。前人论书,或谓观公孙大娘舞剑器,或谓见担夫争道,书艺由此大进,无他,皆由其人文思之盛也。上流的书家均擅诗,“山光物态弄春晖,莫为轻阴便拟归。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或谓张旭作,或谓蔡襄作,虽不敢必定其一,然能作此诗者,其书法必不平庸,必非平庸之辈所能梦想,想必众口不能有二辞。

“文思”主兴寄,“情思”主韵味。有兴寄无韵味者,纵能成就一首好诗,但不能成一唱三叹、绕梁三日;有韵味无兴寄者,终嫌空疏浅薄。柳三变词“杨柳岸晓风残月”,有情思,韵味隽永,但无兴寄,终是花间柳月;王摩诘诗“清泉石上流”,有文思,有情思,兴寄韵味,水融,终成上品篇章。文人论诗,主张抒写性情,张问陶《论诗十二绝句》云:“天籁自鸣天趣足,好诗不过近人情。”文人之情出于天然者多,得于诗书者少,故略仿《沧浪诗话》云:诗有才情,非关书也;诗有才情,非关理也。诗文辞赋如此,书法绘画岂不也是如此?

文人之思,虽多从读书而来,然实本于天资,以读书纯其天资,以读书正其天资,以读书化其天资,以读书全其天资,故曰:读书以极其致,一事也;以读书为其极致,又一事也。二者差以毫厘,谬以千里。虽皆谓文人,但以读书为其极致者断不能成其为艺术家,可断然而言也。

以正史为例。《后汉书》有《儒林传》,有《文苑传》,有《独行传》。儒林者,是过去的经学家,相当于今天所说的专家学者;文苑者,文章诗赋家之谓也,即今天所说的文学家、诗人墨客;独行者,特立独行之士,不以世俗褒贬为怀,不以庙堂忧乐为意,友梅竹而餐烟霞,即今天所说的隐逸之士。书画艺术中所说的“文人”,以文苑为主,兼及独行。

儒林学者以经天纬地为务,视艺术为细事,往往不屑一顾。程颐论张旭草书,为之惋惜不已,认为用这等的功夫才情去从事正经学术,所得必不寻常,作文已害道,更何况壮夫不为的书法小道?即为之,以“成教化,助人伦”为宗旨,政教的需求超过艺术的范畴。较之于文人书画,毕竟板着面孔的时候较多,可近而不可亲,与文人书画抒写性情、展示个性有着相当的距离。以颜真卿为例,颜真卿立朝正色,临大节而不夺其志,凛凛然为天下砥柱。颜书格法森严,气象阔大,一如其人。然文人书家多不许可,李后主、米芾斥之为叉手并脚的一介田汉村夫而已!欧阳六一、坡虽尊之,而以为即使颜真卿不善书也是值得珍重的,其间亦隐有微辞。欧、苏近于儒,其言温润,他们感兴趣更多在于颜真卿的一腔天地正气,以人品书,着眼于道德修养的标准;而李、米近于文,其辞多放,直言指斥,骇人听闻,着眼于艺术情味的标准。其实欧、苏与李、米一样,他们所具有的文人趣味,与正派儒家有着很大的区别。

文人书与文人画一样,所谓“文人”两字多近于诗文词赋家,重才情、重天资、重灵悟,而不是近于儒林学者,斤斤于寻章摘句,索隐考据。学者字虽有可宝贵之处,然既非艺林之上品,亦非文人书画的趣味所在。

文人书画之“文人”虽近于文学家,然以其多为经学出身,进则安社稷,故多堂庙气,退得处江湖之远,故多山林气。文人书画家既不过于堂庙,否则必致鄙弃艺术,以为君子不为;又不过于山林,否则终日悠游,得天地之祥和,得大道之滋润,又何必为艺林细事所累?文人书画多走正儒道之间而稍偏于道。堂庙气于书法多得博大沉雄,山林气于书法多得安和简淡。博大者必以安和出之,否则与呐喊无异;安和者,必以博大为底蕴,否则以姜白石歌词之清真逍遥,论者或以空洞无物以责之,遑论其余?是以文人论书以博大安和为极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