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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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挂了一个漫长的长途电话之后，我的耳旁传来一句忠告。“好为人师，人之患也。”

在这通电话里，我确实化身成了一个滔滔不绝的人生导师，跟我往日塑造或者显现的有点不一样。平时我一般是泼泼冷水的形象，话也没这么多。

没办法，谁叫对方是一个放暑假还在阁楼里写作业的小姑娘呢，这是我另一个表妹。她的妈妈是我的小姑，时刻为女儿的前途谋划着。“你开导开导她，你讲的话她也听。我哪怕跟她讲最简单的提升效率技巧，比如数学要靠大量习题，地理历史这些突击即可，她都不以为然。另外，暑假因为出去玩了，所以美术班也没上，你说学美术将来是不是太难，是否适合她，假设统考考不到重点大学的话，我想多一条路子。”

电话里，小姑语速飞快，隔着千里，也能想象地到她皱眉的样子。相比之下，她的女儿就沉默多了。她们是不同性情的人。做母亲的，过去是学霸兼校花，尽管好胜，骨子里却是传统的清高人士，也看不上野心家的努力。所以，整体运程就清淡了许多。今天随便一个正经上了名校、模样周正的女生，都会对自己有着高耸入云的期待，过去的资深美女，还是低调一点，来不及这么顾盼生辉。加之念的又是寡欲的哲学―尽管不喜欢该专业但还是顺其自然读了下来，没有改行，毕业留在了学校―再之后跟同样没有野心的帅哥结了婚，生活就此走向安稳和平淡。一不小心，在狭窄的人际圈里就待到了奔5的年纪，秋天，女儿就读高二了。

某些时候，她还是会有点遗憾，没能施展更多的才华。对女儿，她的要求也不算苛刻。进重点学校即可。“6个A才能进省重点，她这样学习方法完全不对，只完成规定动作怎么行，你跟她说说吧，让她注意学习方法，也鼓励鼓励她。”去年冬天，她就如此嘱托过我，同样也是又急又恼的语气。

最终女儿还是以“5门A，1门B”的成绩考上了省重点里的普通班。这个长期不爱说话的姑娘，没有她母亲的急躁，也很少辩驳。看上去成绩平平，不太活跃。尽管五官很美，但戴着眼镜，穿着校服，还有点微胖，所以也没法昂首挺胸，相反，更多的还是这个年纪的女生的一些自卑，毕竟身材不够削瘦，穿衣服就不能随心所欲。

可是，令我印象最深的不是这些琐事，而是她对朱自清的判断。那会儿她不过13岁，问起她语文课本里比较喜欢和不喜欢的文章，她说不喜欢朱自清的《春》，为什么？“因为感觉做作，盼望着，盼望着，没有必要这么重复。相比之下，《济南的冬天》就要自然许多。”这么多年来，课本编纂者对历届学生的要求其实没变过，背诵全文而已，当年我背诵全文时，可从没顺手给过差评。

这等敏锐的观察和判断力，对于一个中学生而言，却也只是类似智齿和盲肠一样的东西，算不得加分项目，可能摘掉会更安全一点。所以除了我略兴奋，其余人都对此飘过了。后来几次聊天，都让我欣喜地发现了聪慧。不过，其他人并不清楚，大家只表彰她的善良和孝心，默认她成绩的中等水平，也并不看好她能像她母亲当年一样，有着鹤立鸡群的成绩单。她对一切则保持着一贯的沉默。眼下，按照家长的意志，她整个高一的业余时间都在跟着美术老师学画。现在因为在乡下爷爷家消暑，停了培训，小姑说怪可惜的。

嘉嘉接过电话，我只好开始现场编词。“其实，如果喜欢画画，在哪都可以。你搬条凳子去菜园画条丝瓜，画只辣椒，也是写生。不是非得在老师租的小课堂里画苹果画石膏才叫正宗。城市里就没有母鸡带小鸡吃食的画面，对吧。学艺术的话，需要的兴奋度、好奇心要更强一点。不能太听话守规矩。”电话那头只是听着，偶尔有一句“嗯”，最后她说，我还是学外语吧。我说外语也挺好，并随后告知了小姑。小姑比我预想的更高兴一点，“那很好，艺术还是太艰难了。”听到后面，有点走神，总想起小女孩那些沉默的灵光，应该不会被湮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