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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一双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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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的事有时候还真的奇怪,明明藏在记忆深处很隐秘也很久远的东西,冷不防经黄豆大小的石子无意中轻轻往心湖里一丢,“咚”的一声,仿佛响鼓重擂,撩开了记忆的帷幕,许多似乎早已忘却的东西一下子齐鲜光亮地复活在你的眼前。于我,譬如布鞋。

那天办事经过县城繁华的品牌服饰步行街时,突然瞥见有两间装潢考究的店面招牌,赫然写着“布鞋总汇”四个隶书,心中一动,忍不住走了进去。店里灯光交相辉映。货柜色彩、线条非常和谐。整体风格呈现一种暖色调,顿时让人产生慵懒松弛的感觉。这分明是一种家的感觉!踱到摆放如艺术品一样整齐、精致的各式布鞋前,我的眼睛不听使唤了。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双眼。鞋子的款式很多,除了家常的,传统的,还有绣花的,甚至还有镶嵌珠宝的。令人眼花缭乱,但真正使我瞠目结舌的是鞋子的价格,低的三四十元,高的几百乃至上千元。我在心里忍不住问自己:这就是我记忆深处充满温馨、洋溢童年快乐并时不时来触痛我记忆之膜的布鞋吗?

清贫的童年生活,却也扼制不了我们少年人对幸福生活、美好事物的向往和企盼。从蹒跚学步、渐懂人事一直到真正成为一个尝尽生活艰辛的成年人的漫长岁月中,频率最高、周期最长的莫过于盼望过年。老古话一直这么传下来,“大年三十吃一顿,正月初一穿一身”。就是说大人小孩可以在除夕夜吃团圆饭时放开肚子大快朵颐,正月初一可以新衣新鞋焕然一新。这对于我们一年到头难得闻到鱼肉腥味和穿破衣烂裳的小孩来说,诱惑恐怕比伊甸园里的苹果还要迷人几倍。只有除夕这一天,即使你惹了祸,父母亲包括村里长辈都不会来骂你打你,这一天是一年之中最为宽容的一天。只有大年三十的团圆饭,饭桌上有鱼肉豆腐等各式菜蔬,年成好时,还有年糕、馒头、粽子、团圆@等各式点心。可在我少年时,从来没有完整地看到过我上面罗列的美味佳肴,只有祖母的嘴,在每年的年头年尾会不厌其烦地满足我倾听的欲望,让我过干瘾。谢年、祭祖等习俗,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渐渐恢复,可惜我已跨过了眼巴巴盼过年的岁数了。

只有过了除夕,可以享受“正月初一穿一身”的美好感觉。按古俗,这穿一身必须帽子、围巾、衣服、裤子、袜子、鞋子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预示新一年的第一天,一切都是崭新的,一切重新开始!可惜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崭新一身的印象,偶尔有件新衣或新裤子已经让我乐不可支了,但一双新鞋却是年年都有的,那些年家里生活清苦,年末岁尾的,根本没余钱替我们兄弟添置新衣物,母亲总不忍看着我们兄弟失望,就想方设法去弄些零头碎布,千针万线纳成厚实的鞋底。再让父亲去供销社里剪上一二尺最便宜的黑布做鞋面,给我们兄弟几个每人做一双新鞋。

那时候父母亲每天在生产队里挣工分,连雨雪天也不能休息,记得母亲的鞋底总是带在身边趁干活中间歇息时纳几针,平时很少有空闲坐下来做这些手工活,直到腊月二十七八生产队里放年假了,母亲就争分夺秒地赶时间给我们做鞋,剪鞋样,粘、纳鞋底,拼鞋帮。缝鞋面等,这样母亲往往要到年三十后半夜才能完工。好多个除夕夜。我们在灯下看着母亲飞针走线做鞋,往往疲倦得睁不开双眼了,仍旧坐着想等母亲做好新鞋先试穿试穿,可每一次总等不到母亲做完就睡意朦胧,只好爬上床睡觉,临睡着还念叨不已:“妈,做快点,我明天早上要穿的。”一觉醒来。黑面白底的崭新布鞋已经整齐地放在我们兄弟的床前了。为了这几双鞋,母亲往往在除夕夜熬一个通宵,而年少的我丝毫没有体会母亲一丝一缕的艰辛。穿好新鞋,还忘不了跑到母亲面前炫耀着说两声“看我的新鞋”,也从来看不到笑容中的母亲,脸上掩不住熬夜后的憔悴。

可这双新鞋,除了正月初一和拜年,再就是上学时穿了、其它时间父母是不许我们穿的,事实上我们自己也舍不得穿,毕竟一年就这一双新布鞋,而且是万宝鞋,雨天、晴天都只有这双鞋,一直要到来年正月初一才会有新鞋。这样一来,我们自然把这双新鞋当成宝贝,有时即便上学,我们宁愿光脚板走路,到校门口才让脚在路边的绿草上来回擦干净泥沙。再穿上鞋子走进校门:平时放学回家去放牛、砍柴、割兔草猪草,要么光脚。要不穿一双破烂不堪的旧布鞋。免得双脚被山上的荆棘、竹柴戳穿脚板。

因为穿一双破布鞋,在我的童年生活记忆中留下过痛苦的烙印。有一次我穿一双没后跟的破布鞋去叫一个小伙伴上山砍柴,他家的墙上贴着一张《在北戴河》的年画,画面上的主席坐在一把竹圈椅上,双手放在扶手上,架着二郎腿,神态安详,眺望远着处的大海。刚巧小伙伴家也有一把类似画中的竹圈椅,不谙世事的我就坐到椅上模仿了他老人家的坐姿。并对同伴说:“就是这样的。我变成了。”结果这事被另一个伙伴告到老师那里,说我穿一双破布鞋装。是污蔑的光辉形象。于是才八九岁的我成了恶毒攻击的罪人了。老师不让我上课,把我赶到教室外。让我天天写检讨书,后来由我父亲去老师那里赔好话求情才被恢复上课。那应该算是这许多年来布鞋带给我的唯一的不愉快的记忆。

年岁渐长,有一天忽然对布鞋滋生出一种别样的感情来,这一种神驰梦萦的憧憬和向往,居然在我的心头缠缠绕绕了好几年。家乡有一古俗,女孩子找到了意中人,男女双方订婚后,女孩就算男方的人了,女孩也就从订婚后开始准备成亲的东西了,其中有一项必不可少的程序,准新娘要亲手纳鞋底、做新鞋,准新郎是棉鞋、单鞋各一双,而男方长辈和家人则每人一双单鞋。这既是新娘带给新郎一家除嫁妆以外的见面礼,更是男方一家人和亲朋好友对新娘女红针线的检阅,鞋底针脚是否细密、匀称、紧凑,鞋面和鞋底的色彩搭配,至于鞋的式样是松紧鞋、拷扣鞋还是蚌壳鞋。没有特别要求,但都能看出未来的女主人是否蕙心兰质。现在回想起来。我对每次看到邻居女孩在太阳底下翻晒她的鞋底、鞋样而产生一种对布鞋的好感和向往,甚至于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躁动,那正是我情窦初开的年龄。确切地说。那是对爱情的向往。是一种诗意的憧憬,也是每个人青春期的一种过程吧!

其实,布鞋穿在脚上。比不上皮鞋、旅游鞋的华贵和气派,但舒适、透气,能让双脚原生态地享受安逸的感觉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去说别的,以前在家乡长年穿布鞋,偶尔还打赤脚,双脚皮肤光滑润泽。富有质感,而这些年在城里为稻粱谋奔波,整日不是皮鞋就是旅游鞋,还不忘再套上各式时令的袜子,把双脚裹得严严实实。于是脚气、脚癣、香港脚或多或少地在每个人脚上占据一些地盘。脱下袜子,别说闪着光泽,双脚分明如大冬天里萎缩得皱巴巴的姜块一样。许多人不明白其中原因,却不知道这是没有布鞋呵护带来的后果。

离开家乡在外奔波快20年了,头几年出 门的行囊里仍少不了母亲“临行密密缝”的布鞋,但随着母亲年纪渐大,眼神不济,布鞋也越做越少了。到我成了家。母亲就对我说,以后再不管我的布鞋了。我知道母亲的意思是我的后半辈子应该由我的妻子做布鞋给我穿了。可家乡的古俗前些年早已名存实亡,好些女孩子成亲前都是花钱托人代做布鞋的。十余年前我成家时,我那么些年的憧憬和向往也只好随古俗的消亡而自然消亡了。再说这些年为了生计东奔西走,出门办事什么的只能是西装革履或休闲装配旅游鞋,假如你穿布鞋上门去,人家看你的眼光里会带上许多杂质,顺顺当当好办的事说不准会弄得曲里拐弯、一波三折,甚至前功尽弃。

我现在栖居在县城里,有了不算大但属于自己的房子,自然也有许多双皮鞋,家常的、休闲的、还有冬夏穿的棉鞋和凉鞋,一年四季轮换着穿,但我的鞋架从来少不了布鞋的位置。布鞋在城里随处可见。便宜得很,六七块钱一双,但穿不了几个月就破烂了,我每年都要穿破几双,这就让我的心里越来越感觉到这种布鞋无法和母亲做的相比,甚至不可相提并论。市场上的布鞋,一切由机器代劳,薄薄的鞋底。还粘上一层橡胶、塑料什么的,轻巧中看却不经穿。即使在皮鞋、旅游鞋的“轮休”中穿一穿。几个月下来仍必须买一双新鞋了。而母亲做的布鞋,就那么一双七拼八凑的鞋子,朴实无华却结实耐穿。有时穿一年还穿不破,现在想想母亲一针一线细细缝制的布鞋,早已不是普通的鞋子了,那是倾注了慈恩亲情的母爱之鞋啊!

其实清点一下我家里的鞋架。我还有一双从未穿过的棉鞋,那是我以前的一个学生的母亲手工做的,我和妻子各一双。流行的款式。匀称、细密的鞋底,充分体现了做鞋者的精湛手艺。把手伸进鞋里就感觉非常暖和、舒适,这双鞋完全可以和母亲做的媲美,但一放几年,我一直舍不得穿。每每看见那双鞋子,我就仿佛看到了除夕夜母亲在灯下飞针走线为我和兄弟们赶做正月初一要穿的新鞋;仿佛看到自己放学回家光脚板“啪哒”“啪哒”踩在土路上,而腋下却夹着舍不得穿的布鞋;也仿佛看见自己痴痴望着邻家女孩在阳光明媚的天空下翻晒成亲布鞋的傻呆模样:也总是想起因生计奔波在天南地北而穿得破破烂烂被迫丢弃的一双双布鞋。

终于有一天我恍如醍醐灌顶:我始终念念不忘布鞋。并非仅仅因为布鞋的舒适、熨帖,而是一种挥洒不去的乡情、亲情在始终地缠绕着我。布鞋里有我无法承载的博大母爱、慈恩亲情:布鞋里贮满了我永远也稀释不了的故园乡情:布鞋里还曾经涵盖过我青春年少某个特定时期的美好愿望和无限向往。因此上说,布鞋早已成了我这么多年人生历程中不可或缺的记忆链中非常鲜明的一环。

静夜独坐也好,事务闲暇也罢,记忆之幕中偶尔出现布鞋的过去种种,我的心里一片清澈澄明,那种温馨和恬淡的感觉,总让我的心境宁静、祥和。即便后来再一次路过那家装潢豪华、精制的“布鞋总汇”店门口时,我的心里依旧古井无波。我的心里雪然,那不是我想买想穿的布鞋,更不是时时触动我情怀的布鞋,我记忆中的布鞋事实上早已超越了布鞋的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