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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看不见”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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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尔夫在《怎样读小说》一文中说:“如果你想真正掌握某个小说家―某个大艺术家――给你的一切,你不仅需要有非常敏锐的感受力,还需要有非常大胆的想象力。”高尔斯华绥小说《品质》讲述了格斯拉兄弟的故事,他们视鞋为生命,每一双靴子都是凝结了心血的艺术品,宁可饿死也不肯偷工减料。对这样一篇近乎赞美诗的小说,作者似乎“用错了笔墨”,大篇幅描写格斯拉兄弟接订货单时的情景,却省略了满足读者正常好奇心的诸多内容。这些被略去的“看不见的”内容,正是作家留给读者想象的多彩天地。

一、神秘的空间

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读者常会产生一个扑面而来的疑问:格斯拉兄弟的“靴子作坊”究竟是怎样一番模样?

“黑暗”“皮革味儿”“木皮拖鞋”“踢踏声”“沉醉在靴子梦中的俩兄弟”……作家以近乎白描的手法,客观呈现了“我”的所见所闻,字里行间充溢着神奇的诱惑,而“楼上”仿佛影视作品中高人修炼的洞穴,令人向往却又望而却步。“我”一直没有登上楼梯,去看一看他们的“靴子作坊”。我们可以在阅读全文的基础上,展开合理而大胆的想象。

格斯拉兄弟坚持靴子的唯一性,做的靴子大小十分精确,因此,他们的作坊可能是干净整洁的。下面的描述颇具代表性:

阁楼里有扇窗,但总是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一点也透不进来。一进门就可以看到两张面对面放着的桌子,中间点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桌前分别放着一把椅子。格斯拉先生思考的时候,时而站起来,时而坐下,不时用脚步丈量着房间的尺寸,从东到西是九步,从南到北是七步。他喜欢走到架子前翻看皮革,一会儿摸摸这张,一会儿翻翻那张,享受着美丽动人的清香。更多的时候,他总是握着铅笔写写画画。而哥哥常在桌子前端坐着,只有在弟弟忘了时间时,才站起来到楼下看一眼。

想象,是对客观记忆重新加工从而形成新形象的心理过程。可见,想象具有文学性和现实性双重特征。因此,运用想象展开阅读时,我们不仅可以进行文学化的描述,还可以进行合乎现实的客观说明。例如:

窄窄的小天窗透进不多的光线,正好洒在窗下两张并排的小桌上。拉开抽屉,里面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针线,当然还有各种朴素的饰品。这些显然是哥哥的。另一侧的抽屉中则是各式各样的尺和笔,差不多和工程师的工具一样齐全。环绕小桌的,是柜子和架子,然而柜子只属于弟弟,架子只属于哥哥。架子就在哥哥的身后,上面整整齐齐地排放着一张又一张皮革,皮革上遮盖着米色的布,香味从布缝里毫不避讳地溢了出来。柜子紧贴在弟弟身后,三十六个小抽屉分别贴着不同靴子款式的名称,标签泛着古旧的黄色。抽屉里整齐地摆放着靴子的图纸,密密麻麻的英文小字穿插在缝隙里,每样款式都有十来张图纸。

从对这片狭小空间的想象里,我们看到了格斯拉兄弟对皮革的呵护,对图纸“档案”的珍爱,对寂寞的制靴生活的沉醉。当然,“干净整洁”未必是作坊的唯一可能状态。正如许多著名画家的画室一样,也可能是各种配件、边角料、线头、鞋油散落一地。对进入艺术境界的格斯拉兄弟来说,他们关心的不是工作的环境,而是靴子的制作,追求“干净整洁”也许会令他们分神,况且“干净整洁”也不是产生艺术的先决条件。

二、圣洁的宗教

“做最好的靴子”是格斯拉兄弟一生的追求,他们坚守靴子的无上品质,以殉道精神将生命献给了“靴子宗教”。“照手续办事”般的“量尺寸”自然少不了,选择“美丽皮革”也是必需的……然而,格斯拉兄弟究竟是怎样做靴子的呢?这个问题一定会爬上每个读者的心头。

高尔斯华绥用繁笔赞美了靴子的质量,“他好像把靴子的本质缝到靴子里去了”“这些靴子比以前的格外经穿”“但这几双靴子比以前更结实,简直穿不坏”“这些靴子都是他给我做过的最好的靴子”……但是,读者最想知道的一个细节,也是最能展现兄弟俩精神的一个重要环节却被高尔斯华绥玩笑般忽略了,那就是制作靴子的过程。我们可以根据格斯拉兄弟的性格特点以及品质追求,在想象中走进他们的精神世界。例如:

弟弟拿着皮革走上楼,递给哥哥,“那个年轻人,俄国皮靴。”哥哥默默地接过皮革,低下头去,仔细地审视着这张曼妙的皮革,像是要把每一丝纹路都刻在脑海中。他闭上了眼睛,手指缓缓滑过整张皮革,有的地方还用手指捏了几下,轻轻地点着头。弟弟坐在一边,对照着一张画有脚的轮廓的白纸,写写画画,不时皱起眉头咬着笔杆,用橡皮修改着线条。哥哥的手指不动了,眼睛依然没有睁开,像个雕塑。弟弟下笔更轻了,连“沙沙”的声响也消失了。

接过弟弟的图纸,哥哥像从梦中惊醒了,拿起剪刀,咔嚓、咔嚓,皮革便开了几个大口子。他一会儿将皮革弯成某一个角度,一会儿长短不齐地剪几刀……一只靴子的模样便出来了。他将剪好的皮革递到弟弟手中,又像随意出刀似的飞快地裁剪起来另一只来。此时,弟弟已经开始穿针引线了……

弟弟设计图纸,精益求精;哥哥熟悉皮革的纹路,揣摩软硬、厚薄,体会皮革的特性,再据图剪裁。两人配合默契,一气呵成。整个过程就像在酝酿一首精美的诗歌。

《品质》以“我”为叙事视角,能够对格斯拉兄弟的生活进行客观描述。其实,我们还可以弟弟或哥哥的口吻描述做靴子的过程,让想象更自然、真实、动人。例如:

我手捧着一块黄褐色皮革走进制鞋室,哥哥正在鞣制皮革。啊,多美的香气,多美的皮革。我拿起刀,剖开皮革,这声音真好听。哥哥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做他的美梦去了。凭借多年的经验,皮革圆片很快就裁好了。我将它们反贴在脚模上,然后开始用木槌敲打――必须从四周向中心敲打,不能遗漏,不能太重,还要根据皮革的机理做到轻重有别。这是确保我们“格斯拉兄弟皮鞋”穿起来感觉到舒适的秘诀之一。

二百四十分钟过去,半成品出来了。我擦了擦额头的汗,正要放下鞋模。哥哥责怪的声音传来:“右脚足弓右侧,你又漏了。”我轻轻一敲,声音果然不对,又补了二十锤。然后将它们放到阴凉处风干,手汗可不能留在皮革上!

皮鞋打洞并不是费力的事,上等的皮革很好穿透。缝制是一门细活,而且需要一定的力量。我们一直坚持纯手工穿线,细密的针脚,高质地的线,加上慢慢的动作,我要保证自己做的每一双鞋永不开裂。

最后是上油。今天太阳从绵绵阴雨中出来了,驱走了潮湿的水汽。几十年来的直觉告诉我,接下来的半个月一定是艳阳天,我得抓紧时间完成这道工序。上油可不是乱涂乱抹,点、抹、揉、擦,每一个动作都要小心翼翼。每天只能上一次油,否则皮革难以充分吸收,第五遍之后,锃亮的鞋就会在他的主人手中了。

能够展开以上想象,读者不仅需要认真阅读小说,还要查找、了解制鞋的相关知识。格斯拉兄弟的鞋为什么结实耐穿而且舒适?除了皮革、线质量好,还有就是从制图到裁剪、捶打、缝制、上油,每一道工序都精细绝伦。用心了,动情了,所以精致,难怪多年后格斯拉兄弟还能轻松地回忆起一双鞋的制作情景。这样的制作流程,对粗制滥造的“今日制造商们”来说,难道不是一次强烈的震撼吗?

三、隐藏的心理

格斯拉兄弟疯狂地热爱着皮革,钟情于靴子事业。如有人玷污了神圣的靴子艺术,他们自然会牢骚满腹,任何一点小的失误都会让他们的心灵大地震。然而,格斯拉兄弟在面对这一切时,却显得过于“安静”,他们的内心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呢?

高尔斯华绥对格斯拉兄弟内心的描写是节制的,这种克制的笔调很容易让读者对鞋匠兄弟的内心世界产生想象的冲动。当“我”穿着大公司制作的次等鞋,漫不经心地走进他们的店铺时,作者只是这样说:“他的语调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连鄙夷的情绪也没有,不过那里面却隐藏着可以冰冻血液的潜在因素。”隐藏的潜在因素究竟是什么?超越了愤怒、悲哀、鄙夷的情绪又是什么?高尔斯华绥欲言又止,读者怎能不掩卷深思?

几代的老主顾也穿上了大公司的劣质鞋,是坚守品质的传统手工业者被逼向命运死角的无助与浓重的悲凉吗?我们不妨这样替格斯拉想:

次等皮革!大公司!别靠近我!我,我,我呼吸困难……我在漫无边际的潮水中沉浮,没有致命的大浪,也没有噬人的鲨鱼,到处都是白花花的水流和咬人的小鱼……我向哪里去?我能往哪里游?我要下沉了……

机器工业来势汹汹,可谓“八面来风,四面来潮”,高尔斯华绥的笔触是平静的,而安静的表面下却又激荡着一种莫测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力量。想象至此,读者怎能不为小说主人公的命运担忧?

“有些靴子,”他慢慢地说,“做好的时候就是坏的……”

对于这句自毁招牌的话,我们除了看到格斯拉的真诚之外,还能想象到什么?要知道他们可是视做鞋(质量)为生命的啊!请看:

我(哥斯拉先生)猛地抬头看向了他,盯着那双略带抱歉的眼睛,内心如暴风雨中的海洋,波涛汹涌。靴子出问题了,这怎么可能!手扶着桌子,我勉强支撑起颤抖的双腿。沁人脾胃的皮革味儿让我冷静了下来……我的心又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隐隐约约听见了靴子走路时发出的刺耳的咯吱声,一道道声波如一个个锋利的刀片,刻划着我的灵魂。做那双鞋子的样子我还记得……多么美的皮革啊,竟被我这样糟蹋了!我以我的灵魂向上帝发誓:这是第一次,也必是最后一次!

没什么比承认自己亲手做的鞋子有质量问题更让格斯拉兄弟感到耻辱的了,然而,此事对他们而言,与其说是一次打击或者羞辱,不如说是追求靴子艺术道路上的一次“激励”。正是这样的“激励”,才有了兄弟俩后来更“疯狂”地追求品质的表现。

四、最后的时光

格斯拉兄弟的精神令人感佩,可悲的是他们终究敌不过机器大生产的大潮和追求时尚的世俗人心,凄凉地走向了死亡。哥哥是怎么死的?弟弟又是如何离世的?高尔斯华绥语焉不详,怎能不令人想象?

哥哥是怎么死的?小说只给了读者一句话:“他失掉了另外一间铺面,心里老是想不开。”“想不开”是一个概括性很强的词语,可能的情形又是怎样的呢?请看:

“哥,吃点东西啊……”哥一言不发,蜷缩在昏暗的角落,看不清轮廓,也看不到表情。门面变小了,一个多月没有顾客了,他憔悴的面庞像过度使用的劣质皮革。

“振作起来,哥。绝食解决不了问题啊。大家不来,还不是因为我们的鞋耐穿呀……”大哥还是一动不动。

我(弟弟)握住他那双精细灵活的手,冰凉的感觉从指尖传递过来。“回来啊,哥。不是说好要做世界上最好的靴子的吗……”

以绝食表达对“世风日下”的不满,以个体的死亡对抗“大势所趋”,哥哥是主动的,他的精神内核是对品质的坚守,悲壮而令人同情并尊敬。当然,哥哥的抉择多少让读者有些遗憾,甚至会不自觉地将“固执”等贬义词和他联系起来。

仔细研读小说,我们会发现弟弟似乎要比哥哥灵活得多。哥哥一般只在楼上做鞋,弟弟则抛头露面接应顾客。哥哥去世后,“衰老、瘦弱”的弟弟居然学会了“做时新的样式”。微茫的希望之光冉冉升起在格斯拉先生的天空。然而,谁又曾想到他终究还是饿死了呢?!

格斯拉先生的木鞋已经没有力气发出声音了,只是在地板上拖动。

他醒来。阴惨的阳光从天窗照下来。捡起针,瞪圆了双眼,曾经犀利的眼神再也放不出光,双手颤抖着。一阵疼痛,鲜血从手指扩散开来,他晕了过去。

他醒来。手里拿着一块皮。浅黄。俄国牛皮的清香让他精神一振。他想起哥哥苦难的一生,想起曾经的格斯拉兄弟鞋行,想起年轻时灵巧的双手,想起兄弟俩默默无语对坐在一方阳光下做鞋的样子,想起上一次的饱餐,想起大公司时尚皮鞋,想起顾客无法等待的眼神……

他醒来。手中的皮革只剩一半,嘴里满是幽香。他赶紧把皮吐出来,喃喃道:“这可是艺术……”

他醒来。嘴里又满是皮革。他的泪,滴在皮上,打出沉闷的响声。吃吧……吃掉过去,吃掉现在,吃掉空虚的世界……

他坐在那里,眼泪还在流,却睡着了。

死亡是最复杂而又最纠结,最悲伤而又最恐惧的事,格斯拉先生是如何面对生命的最后时光的?小说并没有详细叙述。上则想象显得比较夸张,未必能得到大家的认同,然而,陷入绝境的人往往会失态甚至失常。格斯拉先生手艺精湛、物美价廉,脑袋虽然慢了半拍,还是尝试着做出了改变,偌大世界却容不下一个追求品质的人,美好的人偏偏被逼向了死亡的境地。“想象”看似夸张,却让小说的悲剧氛围弥散开去。

伍尔夫在《读书的自由与限制》中说:“我们不应该对作者发号施令,而应该设身处地为作者设想――成为作者的合伙人和同谋者。”当我们站在高尔斯华绥的角度审视其“避重就轻”的文字时,便会发现在“看得见”的文字背后,还有许多“看不见”的精彩

参考文献

[1][2儿英]弗吉尼亚・伍尔夫.伍尔夫读书随笔[M].上海:文汇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