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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拥雪斋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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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先生曾说过“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说起这“无用的装点”,藏书我想也是其中之一吧,但王树田先生大约算得上精炼了。他在上世纪80年代以诗闻名,后来还出版过几部小说集,再后来即专以藏书为乐了,之后还有“青城十大藏书家”之首的荣誉称号。

先生几十年如一日搜书、买书、品书、藏书,终至于成为癖好了。文人生活大抵是和这些癖好连在一起的,艺术与生活被这一丝看不见的纽带――文化亲密无间地融合在一起,有时竟到了痴迷的境地。众所周知,王先生有两大癖好,一为藏书,二是养猫,室名“拥雪斋”,称之为“猫斋”亦不为过。《拥雪斋书影》的诞生,是王树田先生对书痴迷的自然结果,也是他几十年心血的结晶。该书后记中说在十几年前他便完成了初稿,当时只以上等宣纸印制几部自赏,未想要出版,后经书友要求和藏书大家黄裳先生肯定,才坚定了出版此书的信心,因此我们才有机会目睹这样丰硕的成果,诚为爱书人的一件幸事。此书出版过程听王先生大略讲过,其间的辛酸自不必说,而且精装本书壳还出了一些问题,先生于2014年春慷慨地赠我一册精装本,那时他说有一些书壳还在修补当中。一卷在手,书名字体似曾相识,看后方知是滑国璋先生题写的,再仔细摩挲那起伏有致的布面质地,心中不免充满感激,也对文人之间的情谊生出了向往,但另外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也油然而生了。

藏书的目的因人而异,不过为看而藏应该是主流,藏书主观上是为自己阅读玩赏方便,而在客观上则促进了文化的传承。王先生为爱书之人,也是深知阅读趣味之人,他花费大量精力物力在书海中搜求、淘沥、品味,足迹遍布江南塞北。与那种藏书秘而不宣者不同,王先生把自己的线装藏书分门别类,编成书影并自费出版,让爱书者能共享资源,这本身就是一种奉献。中国人的读书,向来非常重视私人藏书,尤其是自编目录,对于古籍的流传起到了有益的作用,因此有很多书才赖以流传下来。1949年以来,个人所藏线装书以书影形式面世者诚为少见,王树田先生以一己之力,填补了塞外读书界的这个空白,殊为不易。

姜德明在《鲁迅书话》序言中写到,书话以谈版本知识为主,可作必要的考证和校勘,亦可涉及书内书外的掌故,或抒发作者一时的感情。要按这样的定义来说,《拥雪斋书影》可谓是严格的书话了。读此书,更能品味读书藏书的甘苦。书影共收书264种,按经、史、子、集四部分列,其中经部26种,史部48种,子部63种,集部127种,所选之书,大多或刻印早、或抚印精、或版本稀见、或内容独特、或抄校稿本、或套印、木活字、或名家旧藏等等,总之,每书都各具特点。翻开书页,左面一整页为内页书影,右面写题记,一图一文,相得益彰,偶有一些与所收书籍相关的信息也影印在一起,看起来可谓赏心悦目。这些题记(或者说是跋语)不拘一格,或交待作者姓名字号,或记载版刻情况,或考评藏书者姓名,或记载购书所费、获书过程及书友交往乃至生活琐事,有时兴之所至,不免流露获书的喜悦,或者失书的遗憾。字数少则几十字,多则五六百字不等,与那些高头讲章不同,读来大多亲切可感。作者自谦“驳杂散漫,非谨严之学术文章”,但这些简短文字背后的艰辛我想爱书之人应该体会得来。如《群经质二卷・题记》中对于木活字本的知识,就鲜为人知。“据载,清代活字本除家谱外,流传至今者约两千余种,可考者七百余种。活字印本一般只印数十部,至多不过百余部,即使光绪木活字本,今亦稀见。”这些均需涉猎广博,否则即使踏破铁鞋,也未必能寻觅到有价值的东西,不是此道中人更会茫然以至不知所云。有这样一册在手,明清版刻可览其大概。除版本知识而外,题跋、藏印之来历,都有较为细致的考证,某印为某人藏印,某号为某人斋名,若非经年积累,断做不到有理有据,要言不繁。偶尔未考者亦交待得清清楚楚,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正是为学的态度。至于考评过程中的轶事,钞本趣闻都极有价值,有时往往寥寥数语,却精当有趣,读来兴味盎然。如《钞本海蠡阁书目・题记》中对海蠡阁主王常师的考证说,“王常师字道新又字小松……荫补刑部主事,未进京任职。辛亥革命后,闭门读书,可在床上仰面书写蝇头小楷。”读到这里,细心的读者必然会心一笑,一个鲜活的读书人的形象就呼之欲出了。

一时代有一时代之风物,毋庸置疑,线装书收藏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但像《书影》这样传之后世的举动应会不绝如缕的。现在常有人提到文化断裂的问题,却不去探究为什么会断裂,又是怎样断裂的,我看现在精制却滥造的印刷品即是罪魁之一吧,花费巨资出版一些低劣出版物真是一种罪过。出版活动可以反映出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社会文化的发展水平,如果像《拥雪斋书影》这样深具文化含量的图书多出版一些,对提升阅读品味,树立一个地区的文化风气也是有益的。读《拥雪斋书影》也可体会一个藏书人在书海中畅游沉浮的种种辛酸,如果再结合他写的书话集《聚书琐记》来看,更能感受书在聚散离合的过程中与人的际遇。《书影》中所选之书大都传承有序,若是遇到传承不明的书,我倒很想探究一下它在刊刻流传背后的故事,也是一件趣事,不知其中是否蕴涵着文化断裂的蛛丝马迹。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闲暇时间能够阅读已属不易,普通读者能够读懂线装书者总是寥寥,这样的书实在有曲高和寡的嫌疑,所以我很赞赏诗人张天男为王树田《聚书琐记》写过的56字跋语,读来令人感慨唏嘘,特录如下:

当时万卷无人问,就地一槌四海惊。

岂忍猴王升鲁殿,那堪华夏毁秦坑。

楼藏绝代人间忌,剑走偏锋掌上功。

纵是擎天无铁臂,犹裁废纸补苍穹。

感慨归感慨,其中的滋味只有先生自己知道。他每于夜深人静之时,会悄悄取出珍藏二十余载的古旧书,在灯下反复地摩挲、观赏,他说,“这个时候,我的脸是生动的,我的心是欢愉的,我的思潮一下子漫过了几千年的岁月……”读这段话,我们不难明了一个书蠹的满足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