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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老尹)在书上看过关于纳西人殉情文化的论述,殉情是纳西人的一种古老的浪漫传统,我理解就是对那种正式的规范的婚姻的一种诗意的反抗,使爱情回到她的荒原时代去。纳西古代诗歌热情地歌吟过这种爱情的荒原时代――“白天无蝇飞,夜晚无蚊咬;云在青杉屋,地铺红绿毡;白鹿当耕牛,红虎做乘骑;雉鸡当晨鸡,狐狸做随犬;织下一件衣,一世穿不完;播下一季种,一世吃不完;春天布谷叫,夏天百花开;男耳笛音脆,姑娘弦声扬……”青年男女常会几对恋人一起相约殉情。我一直以为这些殉情者都是为爱情而死的处女,老尹告诉我,殉情者也有结过婚的,六几年,黑龙潭的一栋楼上,一个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跑上去殉情,住了好几天,公园的人一点都不知道,后来这两个人一把火把楼烧了才发现。老尹告诉我,殉情的人并不是立即就去死,浪漫得很,两个要殉情了,就约好跑到风景好不为人知的地方,丽江多的是这种地方,砍些树围起来,做个家,俩个要在一起住十多天,才殉情,殉情前还要剪下一缕头发,送给对方,也有住了几天,不想死了,又跑回来的。
下里都在一座山头上,进村就是一棵巨大的香油树,把一片山坡装修得像个吊着绿色顶的大厅。一位老婆婆在地上放了一块棕毯,躺在树下。这棵大树下就是东巴的祭天台。老婆婆的儿子在一个大城市的医院当副院长,他把母亲的户口转到了那个城市,并把老婆婆接过去,但老人在电冰箱、微波炉、卫生间、电视、洗衣机、席梦思……中间住了几个月,又回来了,成了在故乡没有户口的人。每天躺在着香油树底下,像是树上落下来的一片叶子。我进她的屋看了看,火塘旁边有一床睡觉的褥子,还有两只旧的木箱子,一个装着米,另一个装着几个鸡蛋。梁上挂着一块腊肉,一只母鸡在不停地叫唤着。和振兴过来叫我们去吃饭,他是下里都村最优秀的木匠。这个村的木匠在丽江很有名,每一家都有人在搞雕花窗子,雕得好窗子的拿到丽江一扇可以卖一千多元,一般的也要卖三百多,和振兴雕得最好,他家世代都是木匠,他雕一个窗子要用30多种凿子,四五天的工夫,一般是农闲时才搞,农忙就不搞了。这种窗子并不好卖,只是农民买,城里面的人喜欢铝合金的窗子。受到影响,和振兴的家里也出现了一些城里流行的建筑材料,玻璃、塑料之类,但整个房子还是他父亲在世时的样子,宽敞、朴素、落后但好在。古老的事物是世界中离荒最近的东西,所以朴素。但是我知道他的梦,就是用这古老的雕花手艺,把家变得像城里的宾馆那样,现代起来。进入世界是目的。传统、荒,只是手段,基本的生存法则。勤劳、善良、正直者发家致富之道,普遍性。世界与荒的较量,其实最有力的不是旅游,而是那些日常的生活。和振兴害怕贫困,但他更害怕落后,他致富的目的不仅是摆脱贫穷,也要摆脱落后。落后是什么,就是这村庄睡在香油树底下的老妈妈的那种价值观,这落后甚至已经被认为和种地有关,无数的乡村青年已经暗中认定,种地是最落后的职业,乡村是一种落后的事物。如果有可能,他们就会抛弃土地,到城市去,没有可能,最低限度,也要把家搞得和城里一样。最善良、朴素的愿望和价值观,无可厚非,但古老的乡土中国死到临头了。像下里都这样依然保持着古老样子的村庄越来越少,昔日,在云南,往南望去,是傣家造型秀气的竹楼,是哈尼族的蘑菇房;向西北望去,是高山各民族的土掌房,木楞房、石头房;昆明,是明清风格的青砖泥瓦……现在,从南到北,所见的乡村和城市,无不是从同一个水泥里拉出来的。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说,“我们被判走入现代。我们无法(也不应该)废除工业技术与科学。”回头走是不可能的,事实上也无法想象。问题是看看如何把工业技术妥善调适到人类的需求……如果我们要维持传统的多样性,不同传统的社会必须需要保护。维持多样性,社团的或个人的歧异,是一种预防性的自卫。把每一个边缘社会、每一个种族所存有的文化差异消灭也就是所有不同类别的文化生存的可能性的消灭。当工业文明把每一种独特的社会吞噬破坏时,人类文明进展的一种可能性就失灭。不只是过去和现在失灭,而且也是将来人类不同的灵视,对于过去与将来都有不同的视野(未来不仅仅是一种。于坚插话)“维持这样的文化生长的多元就是维持将来种种可能状态的多元,也是生命本身。”问题是,任何文化都是从大地上生长起来的,大地的丰富造就了文化的多元,是玉龙雪山造就了东巴文化,而不是标准间和高尔夫球场。但在今天,富起来的含义在全世界都是一样的,有抽水马桶的卫生间、有微波炉和洗碗机的厨房、麦当劳、小汽车、水泥和马塞克瓷砖,这时代的文化并不尊重不同文化中“富”的含义。我们时代的文化并不赋予那些传统的、在现代的观点看来是所谓落后的文化予生存的自信,我们的文化在最基本的方面几乎没有任何对多元文化的尊重,在抽象的方面大讲多元的重要性,但具体的日常生活,却以铺天盖地的单向度的力量改造着那些已经相当自卑的文化的基础,居住方式、大地、服饰、语言、审美观(一台电视机就够了)。所以,下里都的和振兴要通过雕花窗子富起来的愿望是完全正当的,但同时,当云南千千万万的和振兴富起来的时候,云南文化的多元性可能也就永远失灭了。可悲的是,在今天,似乎只有贫穷和封闭能够保持这种多元。
于坚小传
于坚:1954生。
主要作品有:长诗《o档案》、《飞行》、《诗六十首》、《对一只乌鸦的命名》《于坚的诗》、《便条集》、《诗集与图像》。
散文集:《棕皮手记》、《人问笔记》、《棕皮手记・活页央》、《丽江后面》、《云南这边》《老昆明》等。《于坚集》5卷:收入1975―2000期间创作的诗歌、散文,评论和图片,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暗盒笔记》图片与随笔:2006年中信出版社出版《火车记》:2006年鹫江出版社出版
诗集《只有大海苍茫如幕》:2006年长征出版社出版
散文集《相遇了几分钟》:2008年获鲁迅文学奖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