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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十五的尾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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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一直在想“我”这个概念究竟是怎么回事,每一个人说的话写的文章里都有很多的“我”,有时候真实,有时候虚拟。我想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一定是由无数个“我”构成的,就像修拉那幅《大碗岛星期日的下午》,色彩缤纷、线条生硬但极富质感的画面,细看之下是数不清的彩点。后来才知道“我是谁”是哲学里最深奥的一个命题,远不是我这样的江南小女子可以琢磨透的。

但我就是爱想这样稀奇古怪的事情,有时候不知不觉就被扯进无休无止的思维循环中,接着又拼命地把自己拔回现实世界,然后无奈地看着思绪缠绕打结,像一团被小猫弄乱的毛线。

盈吟常说我是个表里不一的人,看上去简简单单如杨柳青年画上弯眉细目的闺秀,其实心里涌动着一大堆夸张的念头。我十五岁,马上要十六了,这个数字原本平凡,可一旦与年龄挂钩就立刻化成一朵灿烂的花。不知怎么,我竟然有种本能的恐惧,仿佛迟迟不敢接受“我”这个存在马上就要跨进第十六个年头的事实。

因为十六岁的缘故,妈妈一直劝我去照相馆照一本艺术照。我从小到大都是很好脾气很听她的话的,这次却顽固地咬紧了牙不去,因为见过同桌的艺术照。她是一个皮肤微黑,脸上长着可爱痘痘,茶水一样清澈的女孩子。照片上她穿着靓丽时装在五光十色的布景板前光彩照人,皮肤经过电脑处理呈现光洁的乳白。我看着觉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我厌恶矫揉造作的东西,如果要我为了相纸上的美丽搽上三层粉底再卷起眼睫毛,我宁可死掉。我很郁闷地把这些话涂在信笺上,抬头望向窗外。天空是匀净的月白色,红彤彤的木棉花在看似枯槁的枝条上如火焰一般。夏天就要到了,盈吟所在的城市不知道像不像这里,到处的油漆墙裙上挂满一串串空气中的湿气凝成的水珠,是即将离去的春日的眼泪。

我上学比别人早,今年已经是高二的学生了。高二是“夕阳红”,盈吟曾经这么说。那高一和高三呢?是“流金岁月”和“黎明前的黑暗”。说这话时是初中一个晴朗的下午,我在学校树阴下抱着她的肩笑得一塌糊涂,然后又不由自主地哭了。我不知道没有盈吟该怎么走过“黎明前的黑暗”,现在我才为那次的眼泪找到这个理由。可当时盈吟没有问我为什么哭。

盈吟从来不问我为什么哭,也从来不叫我不要哭,她只会借出一个肩膀毫无保留地包容我的神经质和任性,所以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都生长在江南,却同样向往着北方的高天阔土,都喜欢电影和小说,还有日本漫画唯美的故事和绮丽的线条。我不敢确定初中那些时光是不是我一辈子最快活的时候,但和盈吟在一起的时候绝对是。我经常去她家看一整个下午的书,她弹得一手行云流水的古筝,那时她总坐在琴凳上,纤长的十指若有所思地划过筝弦,指甲就在微微颤动的音响里焕发珠贝一样的光泽。只有此时她是宁静而满腹心事的,和平时完全不同。和谐这个词除了在我们身上不会有更好的体现了。她伶俐我讷言,她直爽我敏感,就像冬日的阳光和冰层下的泉水。

她总是对我说你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作家或者是艺术家的,这种工作需要天赋。我看着她干净明朗的笑脸,就不忍心告诉她我的文章永远只有她一个读者,上次我的数学又考了不及格。

她去我们都向往的北方的那天,我没有去送别。要说的话早在前一天就说完了。她拉着我的手说你把你写的文章拿给别人看吧,你找个老师补补数学吧,你今后不一定要什么都比别人强,可是一定要幸福啊。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拼命地点头。我知道要分开好几年,我们再见面时彼此绝对不会是原来的样子了。我们的青春终究会一天一天地过去,可我们什么也没做,什么办法也没有。

我坐在书桌前,红木桌面的反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窗外,云朵慢慢地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堆积成一片沉重的铅灰,然后雨在很远的地方落下来。我甚至可以看见它像一挂珠帘一样由云牵着缓缓向我家的方向移动。几朵木棉花从树上坠落,赤色流星般瞬间璀璨。潮湿的风哗哗地翻开面前的《恐怖宠物店》,是十四岁生日时盈吟送我的。我看到被翻开的那页在讲述九尾狐的故事。九尾狐阿天永远深居在D伯爵香气笼罩的宠物店里,永远以你最想见的人的形象出现在你眼前。如果将来我遇见它,看到的究竟会是盈吟,还是年少时的自己?

春夏之交是感冒猖狂的时节,坐在我前后左右的同学都没能幸免于难,只有我屹立不倒。我以为自己已经很顽强了,但妈妈一直忧心忡忡地说你离开家怎么自己照顾自己。妈妈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再过一年我要考大学,要去过集体生活。可今天的我不会做家务事,不会填写各种天书一般的表格,甚至害怕去那种人来人往如蚁巢般忙忙碌碌的大商场购物。我知道在那里我棕色的眼睛一定像两片落叶,格格不入地粘在哥特式教堂的玫瑰窗上,在彩绘斑斓中显得那么单调,那么迷茫。

我是一茎芦苇,在流光溢彩的物质洪流中无助而惶恐地飘摇。我写下这句话时,盈吟曾久久地看着我,然后说,可是你永远不会被折断。我想我应该相信她。我会适应将来的一切,哪怕是被动的。在我的十六岁,那闪亮的灯塔在前方水域出现时,我要紧紧抓住点什么―――不管什么,站稳脚跟。

熟悉的会考证又拿到手里了,上面的数码标准照很难看,一点也不像我。我看不到自己的瞳仁里有什么。想起少年侦探工藤新一双眸中燃烧的自信与活力,那曾是一股清泉,不停冲击着涸的心。新一十六岁时,在越洋客机上破了第一件奇案,他的冒险从此惊天动地地开始,而我呢?

窗外的天空更蓝了一些,木棉光秃秃的枝条悲壮地伸展着想要抓住云块,曾经绚烂的花朵在泥地上铺下了厚厚的红毯。我知道很快会有漫天木棉絮宛如六月飞霜,然后是一伞伞纯净无瑕的绿,让人心悸。

也许生命的每一年都应该像木棉一样,在有限的轮回中精彩,我想。

总是喜欢丢开讨厌的数学功课坐在桌前写作到深夜。我知道这样是不好的,可就是改不掉,虽然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供我奢侈地幻想。有时觉得一大堆文字沉甸甸地积在右手虎口厚厚的茧子上,像是要把草稿纸上甲骨文般的数学符号压得支离破碎―――也许只有雪白的练习簿才是我快意驰骋的地方。

我很不喜欢把平时写的文章拿给别人看,盈吟例外。除了因为一些事情受过的伤害,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天使爱米丽》里那个神经质的女孩总能发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想我也一样。我确信我见过许多浪漫且不可思议的事,可说出来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就隐晦地写进小说里,写进朦胧的诗里。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啊,面对它们像面对可以掏心掏肺的老朋友。一旦它们到了别人审视的眼光下,那种感觉立刻荡然无存,形成的空洞,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填补的。然而这篇文章是例外,我想让别人知道我真实的想法,见证我的成长。

写下这些时已经是深夜了,我借着台灯余光看见床头闹钟的荧光指针颤颤巍巍地重合,知道我的十六岁已进入倒计时阶段。站在十五岁的尾巴上,我庆幸手中的笔和夜间的思维一样活跃。文字没有烟花璀璨,但我过去的岁月通过它们在纸上静静旋舞,浅吟低唱。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也许我都不会再写,因为有很多事会随着十六岁一起到来。然而我不会放弃,如同童话里穿红舞鞋的女孩,没有舞伴,寂寞地旋转,却永远也不会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