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话向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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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们到了朱岭小学，一下车就围过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李校长穿着西服，但衬衣的领子发黄起毛，有几处快被磨破了。李校长搓着手说，舒导，我们去操场吧，学生们在操场上都准备好了。

从有空调的车里走出来会觉得格外地冷，在飕飕的寒风中我掖了掖围巾,便跟着李校长一行朝操场的方向走去。一转弯我便看见了操场上站着好几百个学生，他们都缩着脖子，双手笼在袖子里，腋下夹着一根笛子，笛子的一端系着根红绸子，在风中飘动。我不知道孩子们在这样的寒风中等了多久，他们中间几乎没有穿羽绒服的，甚至穿棉袄的都很少，很多都穿着破旧的单衫，吸着清鼻涕。

校长有些羞赧地解嘲般说，学校里困难，没有音响设备，我们每次升国旗都是全体学生吹奏国歌。

高亢的国歌在同学们的笛声中响了起来，可以听得出来他们的笛子都很差，许多音要么破了要么哑了，但是每个孩子都神情肃穆，认真地吹着。听着听着我忍不住就要流泪，把目光从孩子们身上转向风中猎猎的国旗。

我随同同学们一起走进了他们的教室，教室的桌椅很不统一，班级的桌椅各不一样，就是同一个班里的桌椅也不尽相同，同行的老师解释说，这是一个中心小学，由3个学校合的，所以桌椅不一样……

我走了六七个教室，问孩子们问题，想做一些深入采访。他们都很兴奋，眼睛亮晶晶的，但对于我的问题就是没有一个人举手回答。我只好点着人头问了，我问谁，谁就低着头。走了那么多教室，问了那么多问题，没有一个同学跟我说话。

老师向不无尴尬和失望的我解释说，孩子们很少见到外面来的人，有点怕生。

到课间休息时间了，我试图在操场上随机地找同学们聊聊天好完成我的采访。可是，我一走到人群跟前，他们就会“哄”地散开；等到我放弃了交谈的企图向前走的时候，他们又跟在我的身后，小声地嬉笑和议论，真拿他们没办法。

放学的铃声响了，教室里的人像开闸的洪水，只听得桌子椅子一阵咚咚响，然后又是钵子饭盒一阵叮叮响，哗啦一下，所有的学生都涌出了教室门，奔向前方。几个值日生有的提着一桶菜，有的抱着一大钵饭，边走边望着我笑着，不做任何解释。

奔跑着的学生很快就在值日生面前排好了队，然后由值日生来为同学们分饭和菜。菜就是清水煮白菜，没有一点油星儿，饭白花花的倒是不少。几乎是一瞬间同学们便分完了饭菜，开始抱着饭盒边暖手边吃，每个人都吃得很香。这里的学生都是住读，每周回家一次，米是自己从家里带的，菜是学校买的，主要吃白菜、土豆等蔬菜。

找到校长之后，我们从孩子们的饭菜说起，校长说，我们每餐菜只收学生们4毛钱，就这还有好多学生交不齐……

接着我们便开始说学校里的“音乐素质教育”，校长问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我说要说就说真心话。校长沉吟了一下说，我们全校有800个学生，只有27个老师，而且这27位老师除了语文老师就是数学老师。后来上面说搞素质教育，我就琢磨着这素质教育怎么搞。后来我想到如果教会他们几种乐器就好了。我起先想教他们吹唢呐，但是一打听唢呐太贵了，不是每个孩子都买得起；思来想去觉得教他们吹笛子比较现实，一根笛子也就三五块钱，好普及。可是一问，学校没有一个会吹笛子的，于是我找到了我们村子里的民间老艺人王师傅，跟他学，我学会了之后再教给高年级的学生，高年级的学生再带徒弟，他们负责教低年级学生，就这样一个带一个，就都会了。

第一批学会吹笛子的学生都已经读高中了，他们把笛子的吹奏技巧教给了低年级的同学，依此类推，每届相传，自然生生不息。

校长的真心话令我动容。他们所拥有的东西并不多，但他们想给孩子们更多。

而这些孩子，这些在寒风中吹奏笛子的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他们喜欢他们的笛子、喜欢他们的生活吗？他们的欢喜和忧伤是什么？他们的秘密、愿望与梦想又是什么呢？

我起了强烈的好奇心。第二天一早，我就一个班一个班地跑着讲着，给这些羞涩的山里孩子布置了一个特殊的作业：用你的笔写一写你的心里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