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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宗江记忆中的石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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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挥在旧社会受尽欺凌,内心的恨世之感一直郁郁难平;到了新社会,他从战士的身上受到了深深的感染,对人世的看法竟能为之一变,他是打心眼里爱戴这支人民的军队,想要歌颂他们。”

1939年的北京燕园,花木繁盛的季节,一群年轻人因共同出演曹禺先生的名剧《雷雨》而相识并留影,转瞬间半个多世纪的岁月倏忽而逝,往事时常萦怀并不如烟消散。照片上后排左一是当年在《雷雨》中扮演周冲的黄宗江,其人与角色一样意气风发。前排右二的那位正是四十二岁就投海而去的石挥,照片上的他眼神斜睨着望向镜头,熟悉石挥电影的人也熟悉石挥这种独有的眼神吧,他的头发略嫌长了些,相比其他几位一丝不苟梳得溜光的小背头发式,他的气质里显然透出几分散淡和不羁。这张照片如今成为黄宗江与石挥初识于北京时的唯一一张存念照。

在黄宗江的记忆里,石挥的影像永远穿着一件半旧不旧的黑西服,正是照片上这件,为其名之曰“永恒的黑西服”,从不打领带,扣子也并不严格地悉数系上。同吃“戏饭”,辗转不过几个剧团,少不了同台献艺,石挥年长黄宗江几岁,算是同辈兄弟。四十年代初两人在剧坛都颇有了些名气,然而生活却远不如在话剧舞台上来的风光,曾经一起蜗居在上海小弄堂的亭子间里。黄宗江初闻“亭子间”之名,望文生义还以为是文人、艺人“海漂”们的浪漫居所,和石挥住进去才知道原来毫无浪漫可言,只是楼梯拐角灶间之上常年烟气湿气弥漫,终日不见天光仅可容身的斗室。石挥有两件随身之物,一件是“永恒的黑西服”,一件是一把吉他,除此便是他如影随形的忧郁,甚至是阴郁。和总是带着这样神情的一位兄长在一起,其时不满二十岁的黄宗江心里常感到有点怯怯的。入住亭子间的头一晚,他鼓起勇气向石挥坦言道:“石挥啊!说实话,我原本不想跟你一块儿住,你这个人哪,太,太冷……”说完后,黄宗江期待着兄长的好言宽慰,甚或是倾心晤谈,不想石挥却回了一句令他心惊色变的话:“我刚到上海时,一个好朋友告诉我:人――人都是王八蛋!”黄宗江一时无言以对,但脑子里却转着那些从教科、文艺书籍中习得的美好道德训诫,什么“上帝啊,宽恕你的儿女吧!”什么“要爱你的敌人啊!”之类,怎么和眼前这位兄长对不上号呢?半天才憋出一句:“人――总有好人吧!”石挥倒是不冷不热地慢腾腾作答:“那也要先把他看成王八蛋……也许最后能发现个把好人……”停了一下,又说道:“你也是王八蛋,我也是王八蛋!”黄宗江渴望着的“热乎乎”的恳谈也便嘎然而止,作结的只有石挥“嘣嘣嘣嘣”弹吉他的声音。

这便是黄宗江与石挥之间第一次为着交心却不欢而罢的、有似话剧台词的谈话。后来,两人在演剧为人上有所相投,也有所格格不入。石挥在四十年代的剧坛上因其“精才绝艳”的表演而被誉为“话剧皇帝”,黄宗江亦是沪上名伶,他对石辉的表演艺术十分心折,然而,当时小报上却多是二人争锋不和之谈。四年后,当黄宗江南下重庆演剧,既而又远洋服役后再回到上海见石挥时,却惊讶地发现不过几年的功夫,石挥却似苍老了许多,年纪也就三十刚过,音容却像是历经沧桑老之将至的人,笑只不过微笑、苦笑、冷笑,寒意尤深了。相叙几句之后,石挥即问询黄宗江身上钱可够用。黄宗江身上还有些许美金,但见师哥诚意关怀,便说需要,石挥便与之百八,这一次,黄宗江心下的确是感到“热乎乎”的,兄弟二人暖洋洋地走出弄堂,石挥送至车站,黄宗江正欲登车,却见地摊上小报大字标题“黄某返沪云云”,掏钱要买,石挥见状先行抢购两张,递给黄宗江一张,上车后黄宗江举手中报与师哥挥别,却赫然看到报上写着:“自从黄宗江被石挥气走以后……”

又数年过去,上海解放后的一天清晨,黄宗江再去看石挥时,正遇见石挥所住的弄堂里一群年轻的战士在唱歌,此情此景,令人强烈地感受到新时代的昂扬气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石挥被这些年轻人的纯真所感染,笑着对黄宗江说:“你看,他们真是些小孩……”在黄宗江的记忆中,石挥从未像那天那样爽朗开心的笑过,他是真的被这些新人新气象所深深打动了,甚至一度扫尽了他心灵中沉积已久的阴霾。后来,石挥执导拍摄电影《关连长》时,黄宗江到拍摄地去看望他,见到他和战士同吃、同住生活在一起,石挥是真心的喜爱、赞赏他们,真心地相信“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关连长”正是他通过与广泛地接触,体验塑造出的一个符合艺术真实的活生生的人物形象,而不是什么所谓高大全式的概念符号。然而,他却因此而获罪。黄宗江说:“石挥在旧社会受尽欺凌,内心的恨世之感一直郁郁难平;到了新社会,他从战士的身上受到了深深的感染,对人世的看法竟能为之一变,他是打心眼里爱戴这支人民的军队,想要歌颂他们,建国以后他连续拍摄的几部片子都是想歌颂的呀!”后来石挥拍摄的电影《雾海夜航》讲一艘失事客船正是因为有了才无一人伤亡,和解放前同样情形之下却造成全船人罹难的真实事件形成鲜明对照,其借由面对灾难表现不同的人性的主题还先于获得奥斯卡奖的那部《冰海沉船》。然而即便如此,以后的石挥竟然成了众口铄金的对象。石挥终于无法从此岸的真实跨越到彼岸的乌托邦里去,在夹杂着冰雹的尖风骤雨即将横扫的前夜,他登上了拍摄《雾海夜航》时所用的那艘船,船长还热情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殊不料他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