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访谈:国产3D动画片的艰难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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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国内新锐导演徐克执导、“全华班”打造的国内首部动画3D科幻片《超蛙战士之初露锋芒》在儿童节上映当天,便一举斩获500万人民币票房,并由此引发观影热潮。

导演徐克从小就非常喜欢画画,水木画、工笔、素描都画得不错,但父母并不赞同他以此为业。在人大附中读书时,徐克去中央美院读了少年班,还被该校一个提早入学的项目录取,但在父母的坚持下,他只能老老实实考取了人大金融系。

后来,徐克去美国读了MBA学位,毕业后顺利进入一家投资公司。以他的教育背景和从业经历,他本来可以在美国过上清闲滋润的生活。但在2000年,徐克毅然选择回到中国。

在上海,徐克加入复星集团并出任投资银行部总经理,但他很快发现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便辞职离开。当时,一位好朋友问他到底想做什么,徐克说,自己的理想还是拍电影。

一直钟情于画画的徐克发现国内根本没有好的动画片,日韩欧美的产品占据了绝对的市场优势,就连自己的儿子也成了日漫的观众。放眼望去,国内的动漫市场被外国人瓜分殆尽。他由此做出决定,做中国人自己的原创动画,做中国人自己的动画大片。

为了动画,徐克完全颠覆了过去的生活,从一个生活优越的高级经理人,变成一个“疯狂”的动画人。他的选择招致了全家的反对,甚至很多朋友也嘲笑他“疯”了,不过这些都没阻止他的步伐。即使是公司几次濒临破产,他也一直对自己充满信心。徐克希望把SJS(上海河马动画设计有限公司/上海视金石动画有限公司)打造成中国的皮克斯,每年都能奉献出值得让全世界观众期待的动画大片。

在创业过程中,徐克经历了无数坎坷:公司多次搬家;天使投资人曾因失去耐心决意撤资;企业几次濒临破产;他个人也几近家破财空。但是,徐克的“疯狂”在于,他宁可自己去借,宁可卖房卖车,也不愿意把大量的时间花在可以很快换得现金流的代工业务上。

2006年是徐克,也是SJS最苦的一年。有一个月工资都发不出去,徐克不得不把自己的车卖掉。也就是那个时候,徐克把投资商注入的资金变成了贷款,宁可把所有的风险自己一个人承担。作为曾经的投资人,这时的徐克并不愿意引入风险投资,他笃信投资圈内没有雪中送炭,只有锦上添花。

徐克的坚持终于在2010年开花结果。花费了近六年时间,耗资近5000万人民币的首部国产原创3d立体科幻动画电影《超蛙战士》在全国公映了。而徐克则希望《超蛙战士》系列能够有第二部、第三部……

“国产二字也让我们苦不堪言”

大众电影:记得好几个月之前就在网上看到《超蛙战士》即将上映的消息,但后来推迟到6月1号。是什么原因让档期推迟了?

徐克:原来准备定的是4月27号公映,但是当时正好我们的片子还在后期的审片过程中,本来希望能够在那个时间有一些批文拿出来,但后来也是紧赶慢赶才拿到。正好那时还有其它一些片子档期相撞,而且《阿凡达》还在播,还很火。

大众电影:所以不敢把它拿出来?

徐克:不是我不敢,是我前面其它几部片子不敢,于是它们就延期了,往后顺延了两到三个礼拜。为了获得一个好点的档期,我们这个片子也得延。《超蛙战士》是中影集团发行,于是我们就跟他们商量,干脆整体都顺延了一个月。

大众电影:你对现在这个档期满意吗?

徐克:基本满意。首先“六一”是儿童节――虽然我们的片子不光是给儿童看。我们这个片子之前没有其它的动画片,像《诸神之战》和《波斯王子》都不是动画片。《怪物史莱克4》和《玩具总动员3》要到6月十几号之后了,这个档期相对来说还是不错。只是正好赶上高考,不过高考的都是高三同学,而且也就是那三天。所以,档期还是不错的。

大众电影:请介绍一下这部影片的宣传、营销策略。

徐克:我们的宣传一直都强调自己是国产原创3D立体动画电影。原创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引以为豪的一点,这为我们吸引了不少忠实的国产动画粉丝,但是这个策略也让我们苦不堪言――很多观众,甚至很多媒体,看到“国产”两个字顿时就没有了兴趣,还有很多观众包括业内人士怀疑我们是不是真正的国产作品。各种误解和质疑一时间在网络上四处流传,连我们在北美举办首映式,也被人怀疑造假。这让我们非常苦恼。

好在这只是我们的第一部作品,我们还有时间向大家证明,我们可以做出更好的作品,可以逐步追赶海外大片的步伐,甚至做得比他们更好。我也希望观众能给国产动画多一些理解和支持,少一些冷嘲热讽,能够站在欣赏的角度,多看看这个行业的进步,多看一看我们这些动画人付出的努力和心血。

“我的儿子竟然看了十几万集日本动画片”

大众电影:在这部片子里面你是导演、编剧和制片人。你当时是怎么想到要拍这么一个动画电影?最初的动力来自哪儿?

徐克:这个其实我以前介绍过,来自于几方面。一是来自于我的孩子――我自己有两个小孩,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从小就很喜欢看动画片,而且大多是日本的动画片。我问我儿子,你看了多少集日本动画片?他说很多很多。我说很多是什么意思?是几百集?他摇摇头。几千集?他又摇摇头。我说难道是几万集?他还摇摇头。结果他号称自己看了十几万集。

大众电影:这个数量非常大。

徐克:是啊,他的日语非常好。这时候我才知道他日语好的原因。所以我后来就跟他说,老爹给你拍一个。

大众电影:中国人自己的动画片。

徐克:对,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动画电影,带着我们很多的文化元素。正好他小时候我给他讲过这么一个故事,一个超级青蛙战士的故事――《超蛙战士》原来名字叫做《超级青蛙战士》,那时名字起得有点幼稚,因为他年纪还小。随着他的长大,故事也在成长。

当然,更大的动力来自于做一部中国人自己的科幻电影的冲动。中国的电影近二十年来发展很快,但是更多的是古装片、武侠片。我在国外的时候看到很多老外的科幻电影,也看到了科幻对于国家、对于民族的重要性。只可惜中国电影界并没有太多人关注科幻,包括小说、漫画等各类文艺作品在内,中国并未真正走上科幻之路。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发展,科幻在欧美日韩等发达国家早已普及,大人小孩儿都喜欢。而如今,中国科幻却陷入瓶颈,青黄不接,如何让科幻精神在中国生根发芽已经迫在眉睫。很难想象,没有科学幻想,我们国家的科技实力如何超过西方。这是我选择这个题材的最大动因。

“等待团队的成熟是最大的困难”

大众电影:制作这部电影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徐克:写的出来,做不出来――因为团队能力的局限,很多导演想要表现的东西无法实现。

做的出来,做不好――即使能勉强做出来,还是有很多地方做不到位。

人才成熟了,底层技术没有――通过大量的实践,团队逐渐成熟了,但是很多国外的技术我们无法获得,包括一些软件,应用插件等等,需要我们从头自主研发。

技术有了,没有钱了――我们的资金一直都很紧张,包括投资都不是一次到位,导致我们制片过程一直都是捉襟见肘。

科幻题材比较冒险,国内懂的人太少,没有成熟的人才和团队――科幻题材几乎是国产电影的盲区,因为科幻在中国没有广泛的基础,很多团队成员都缺乏一些科幻意识和科学常识,这也是我们遇到的困难之一。

大众电影:上面所说的所有困难中,哪个又是最困难的?你的团队是如何克服的?

徐克:等待团队的成熟是我所经历的最大的困难。公司刚成立那会儿,我们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公司里没有一个人是专业出身,而我们要做的科幻动画又恰巧是中国人最“心虚”的软肋。如何能让一帮门外汉做成这个事儿,这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和代价。为了证明中国人也能做出好的动画,我们整个片子的全部制作都坚持使用自己的团队,一点都没有请外援。我们的团队也经历了艰苦的探索。这六年里,我们自己一边改进设计,一边研发技术,攻破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例如在制作过程中,我们为了让各类战舰的贴图质感更加逼真,也是大下苦功。电影中,有各种各样的金属材质,为了一一区别,我们每一种舰船、武器、机甲都有详细的材质贴图区别。比如战舰的外观材质,为了体现坚硬的外部防护和未来材质的质感,我们材质组的小伙子搜集钢板、铝板等30多种金属并拍照,再经过多层手绘图,反复尝试了许多次才得出最终效果,真的得来不易。电影中间很多机甲和战舰的出场镜头,效果真的很棒。

而我们的队伍就是在这种摸爬滚打中,一点一点锻炼出来的。六年时间几乎是一个人青春的一半时光,经过六年的积累,现在我们公司里很多员工都成了各自领域的专家,以后这个队伍将会越来越强。

大众电影:六年当中,你个人生活中最难忘的事是什么?

徐克:这六年里有很多难忘的事――例如和团队成员通宵达旦解决难题,和全公司一起面对资金困难,等等。但是最难忘的事,是和我儿子的一次谈话。我有一对儿女,他们都很乖巧懂事。六年制作“超蛙”的过程中,我儿子从七八岁的小男孩长到十四岁的小伙子。而由于创业和制片,我能够陪孩子的时间少之又少,经常几个月也见不到他一次。有一次我和儿子抱头痛哭,我说:爸爸很抱歉,没有时间陪你,但是爸爸一定要把这个电影拍出来,讲一个英雄的故事,献给你和天下很多的孩子。儿子的回答很让我感动,他说爸爸,我知道,我能理解,我和妹妹支持你!

大众电影:工作中呢?

徐克:另外一件事是有一次公司资金紧张,发不出工资了。我告诉我们公司的一些老同志说,我不想难为大家非要跟着我。结果我的同事告诉我,他们回家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储蓄,还能和我一起撑半年,让我不用担心。结果我们撑过那两个难熬的月份。不单在我自己的心里,在我们全团队的心里,《超蛙战士》不仅仅是一个工作,而且是一个梦想 。

大众电影:如何看待目前的国产动画?

徐克:四个字――步履艰难。原因有如下几点。第一,缺投资。动画电影是个资金密集型产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目前国内还是缺少有胆识的行业投资者。第二,缺观众理解和支持。中国观众看惯了美国大片,当面对国内作品的时候,一些观众不是从欣赏和支持的角度出发,而是无视客观环境,用国外发展了几十年的成绩来比照国内作品。第三,缺政策。国家对动漫产业的政策非常多,扶持力度不可谓不大,但是重点不突出,导致很多资源都投向一些低端领域。目前国内一年生产17万分钟的动画作品,其中有价值的作品却少之又少。

第四,缺成规模的专业人才。因为原创动画企业没有钱,很多高端的人才就流向了海外,在国内的也被收入更高的游戏公司或者被外包加工公司吸引,国内严重缺乏成规模的专业团队。第五,缺技术。国内对底层技术的研发几乎没有,国外的动画公司都有自己的底层技术研发团队,很多大公司甚至自己开发制作软件,而我们只能购买国外的商业软件。第六,同行相欺。很多动画企业凭借着政策保护,粗制滥造,甚至抄袭国外作品,导致国产动画整体形象受损,国产动画在观众心目中的地位日渐衰落。很多观众,尤其是青少年观众中,有这样一种观点:“国产动画就是垃圾”。这和动画人自己不争气也有直接关系。

本文图片由徐克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