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一枚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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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抬头看天，低头见花

丁立梅，中学教师。著有作品《每一棵草都会开花》《诗经里的那些情事》《风会记得一朵花的香》等。

我不知道枇杷也会开花，且开那么好看的花。果树开花本不足为奇，桃花，梨花，杏花，都是极尽颜色，一树一树，惊天动地开着，引人注目，入诗入画。枇杷花却未曾听人提及过，哪怕只言片语。

我是在一座古老的宅院里遇见它的。宅院幽深，木门木窗，都保存完好。有迥然于当地的马头墙。野草们顽强地在马头墙上生根成长，在季节里枯枯荣荣，细说着时间的久远。远到什么时候？天井里，一口大瓮倒立着，周围绿苔遍布。房主人―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伸手一指大瓮，告诉我，这是我上祖留下的，明代的事了。

祖上是安徽人，兵荒马乱年代，拖家带口外出逃难，来到苏北。在这里定居下来，经营布店米店，渐渐发达，枝繁叶茂起来。繁华时，一条七里长街，全是他们家的。

现在呢？我问。

现在，小辈们都到其他地方发展去了，不肯回来。留下来的，也就这幢老宅了，老人说。一只小黄猫突然走了过来，绕着老人的脚跟转，老人弯腰抱起它。阳光的小绒毛在飞，老人像没在阳光里的一段剪影，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

我一愣神，抬头，便看见了那棵树，那些花。天井一角，它倚窗而长。花粉黄。小朵。朵朵相挨，瓣瓣单纯，像腊梅。缀在同样有些粉黄的叶子间。我难按惊喜，脱口叫，呀，梅花呀！老人笑了，瞥一眼那棵树，纠正我，这不是梅花，这是枇杷花。

这棵枇杷树才栽了三年，长得好吧？老人有些得意。他的眼光像看一个孩子一样的，再次落到那棵枇杷树上，地。嘴角边慢慢漾起笑纹。

我凝望着那些小朵的枇杷花，有一刻不能言语。我根本不知说什么好了。这是冬日，阳光轻浅，空气寒冷，几乎所有的花都在沉睡。它们不用担心将来，将来―春天一旦到了，它们将在早已搭建好的华丽舞台上，妖娆，万众瞩目。枇杷花呢？背景苍凉冷清，除了路过的寒风，别无观众。

我请老人帮我跟枇杷花合了影。老人很开心，老人说，这么多花，来年的枇杷不会少，等枇杷成熟了，你一定要来吃啊。

我答应了老人。回来，我查阅资料，知它开花是从这年的11月，直开到次年的2月。如此漫长寂寞的日子，如此清寒寡欢的时光，它却绽放，绽放，绽放。它不叫屈，不愤怒，不消沉，你欣赏也好，不欣赏也罢，它只管开着自己的花，活给自己看。当花谢落，它奉献出的，是犹如金弹般的蜜甜的果。它让人心生敬佩，当一切的萧索无可避免，你可以让心盛开，来抵挡寒冷与寂寥。耐心等等，说不定会有一双眼睛，遇见，且为你停留。

一朵花，便是一枚果。我找到一首写它果的诗：大叶耸长耳，一梢堪满盘。诗无特别的，只说它果实累累地结着，小小一枝树梢上结的果就能装满一盘。然这才是它的感人之处质朴之处，花开为哪般？要的就是果实累累啊！仿佛操劳一生的妇人，为夫，为子，耗尽好年华，容颜渐衰，人送她“善良”二字。还有什么夸赞比这来得更贴切呢？一生担当，善良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