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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记忆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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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文学慢慢沦为大众文化盛宴的点缀,当纸质阅读渐渐成为一种古典的怀旧,我不得不由衷地敬佩那些对书籍对阅读对文学还念念不忘的人,比如赵勇教授,以及他的这本《书里书外的流年碎影》。

相较于那些高深莫测的学术论文,我似乎更欣赏作者的这些随意任性的文字。这是一个人的阅读史,或者更准确地说,这是一个人的阅世史。浮世沧桑,流年似水,被时光冲刷过的记忆之城宛若坚固,然而我们窥见的其实只是城里那些破碎的背影。作者穿越命运的窄门,“捡寻私人记忆,顾览文化往事”,在畅快淋漓的抒写中既获得了文学叙述的满足,更完成了对历史、文化和自我的真切体认。

我以为,散文归根结底是散文写作者一个人的情感旅行,情感在日常中生发,继而在记忆中发酵,最终付诸文字的,无论嬉笑怒骂,抑或悲喜忧伤,都是一个人内心的外化,积蕴着回忆的余温和生命的热度。正因为如此,作者一边检索“书里书外”,一边追忆“家长里短”、“旧人旧事”,其记忆仿佛一直横亘于故土和京城、历史和现实之上,而情怀也徘徊于传统和现代之间,似有归宿,又似无依靠,但都真实可触,历历在心。作者是真正理解了回忆与散文的关系的,他曾说,“散文中回忆的价值更在于它以巨大的真实性展示了作为个体的人在历史的某个瞬间所特有的生命体验和情绪状态。唯其如此,我们才能在散文中看到一种无法重复、不能替代的情感历程,看到来自生命本体的悲与喜、仇与爱、血与泪、和叹息,这是最深刻也是最本质意义上的人性之光。”(《回忆与散文》)所以,在《阅读海子的零散记忆》、《我与的故事》、《我的电视记忆》等许多篇章里,作者都禁不住抚摸自己的青春体验,因为那是和故土、历史、传统相容与共的岁月,泛着八九十年代所特有的诗情与理想的光泽,既蕴藏着感动、兴奋、对话的狂欢,更盛满了苦涩、忧郁、暗淡、悲愤、无助、无奈和泪水,我分明感觉到,那隐藏于幽默风趣的话语背后的,根本不是轻松的调笑,而是一种深深的缅怀,甚至有着某种凭吊的意味。

这种缅怀与凭吊式的回忆在怀乡和怀人的篇什中显得更加浓烈,也更加深沉,比如《过年回家》。在远离城市的乡下,作者与父亲进行了一次最舒展最流畅绵延的“喷”(聊天),见到沉默的舅舅和健谈却焦虑不安的姨姨,听姑姑讲奶奶的故事,面对消失的土地,“心里升起隐隐的疼痛”,疼痛是因为亲人的老去,是因为“家园早已发生了缓慢的迁徙”。而当作者沉浸在物非人非的故事或者亲人、朋友的死亡氛围中的时候,叙述语调不知不觉变得沉重而压抑起来,更为严重的是,“我找不到叙述的调子。我无法将那些故事背后的沉痛转换为语言。我意识到一种表达的困难,前所未有。”这种表达的困难并非来自于故事或作者本身,而是来自于故事背后的沉痛或荒诞,这自然也造成了故事指向的暧昧,“我终于意识到,有些故事是只能在亲人之间讲述的,有些故事是只能向亲朋好友诉说的,还有的故事或许只适合从黑暗的记忆里捞起来,独自想想,然后再让它沉入记忆的黑暗中。它们无法变成书面语,它们有可能被永久放逐在叙述之外。”那些“沉入记忆的黑暗中”的故事是因为“讲述故事的时代”而被迫遮蔽,还是因为无法言说的家族隐秘而被迫放弃,在这里,作者已经超越了个体性的情感回忆,而试图在更高远的叙事学和哲学层面上进行追问和反思,作者的语焉不详似乎想暗示什么,比如人性、灵魂、善恶,然而又不得不代之以“轻松的故事”,这种“欲盖弥彰”的迅速转换实则传达出作者无法释怀、无法言传的精神焦虑,换句话说,那些“被永久地放逐在叙述之外”的故事或许比已经叙述的故事更具有内指性和穿透力,更值得缅怀与凭吊,它不应当被遗忘,而应当时常“独自想想”:这自然已是超越“叙述问题”的“失语”问题了。

作为大众文化研究的学者,作者的这种精神焦虑可能根源于知识分子固有的“故园情结”,在回望青春和疼痛的同时,也自然而然地流露于城市与乡土、传统与现代的现实比较和观照之中。在书中,《北京的乡土性与现代性》是我以为颇为独特的一篇。它将一个人在一座城中的生存境遇、身份认同和精神磨炼交织在一起,见出各自的矛盾与困境,也成为理解整本书的一个秘密通道。作者初进京时所遭遇的惶恐与迷乱,与北京在“非典”时所遭遇的惊悚与慌乱相互映照,折射出作者与北京共有的乡土性与现代性相交融的尴尬身份,而这种混杂也正表明作者身份认同的危机,甚至我以为,作者的美学“光晕”依然并且将继续根植于山西晋城,而非都城北京。虽然北京重新雕塑了作者的空间感、距离感,作者也顿悟了北京的生机和“无路可走”,然而也正如作者所说,“我看不到诗意,也看不到所谓的‘日常生活的审美呈现’。我只觉得大都市让人眩晕,生活成本太高,常常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它把许多人逼成了蜗居者或者蚁族。”与其说十年时光让“我”与北京之间达成了互谅,不如说是作者被迫选择了妥协,“我还得一如既往地与这座城市熬着耗着厮守着”,“在忙乱中应付忙乱,在单调中享受单调,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这种隐忍的生命姿态是否会成为他记忆中乃至生命里的痼疾,我不得而知,但我想,能够支撑他继续战斗的力量恐怕正是对故园往事和自我生命历程的缅怀,对民族国家宏大叙事遮蔽下个人叙事或阅读的确认,正如文学写作成为他学术研究的充电需要,缅怀与确认同样成为他面对自己、面对生活的精神需要,而这种在现实与历史、生存与记忆之间的穿越,因为身份认同和精神磨练的艰难而不可避免地具有了孤独和悲壮的色彩。

时间可以由模糊而变得清晰,记忆也可以从不可靠而变得可靠,正如一个人的生命,或者我们所看到的这些文字。我们跟随着作者赵勇在时间里怀念,在空间里流连,重要的,不是那些泛黄的书籍或往事,也不是那些特定的时空背景,而是对个体生命存在和精神价值的肯定与确认,是穿越记忆幽光的人性之光的显现。如果说“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马歇尔•伯曼语),那是否意味着柔软的东西,比如情感记忆,即使只属于一个渺小如蚂蚁的人,也依然固若磐石,无力可摧?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