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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道家美学之“清静”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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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中国传统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美学,有着丰富的人生美学意蕴。人生问题是中国传统哲学的核心问题。中国传统文化的特点是重视人与人生,强调人在宇宙中的崇高地位,由此而生成的包括老庄美学在内的中国美学也自然如此。穷天人之际,探究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的普遍意义,揭示人的本质和价值,妙解人生的奥秘,是以老庄美学为主要内容的中国美学所追求的最高目标。可以说,无论是儒墨老庄,还是佛教禅宗,都把对人与人生的探讨放在首位,其他一切问题,都是为了解决人的问题而展开的。道家美学有关道、天道和人道的思想,以及有关人的生命存在的意义和人生价值的思想,都直接作用于中国美学审美境界论,并形成其“美因人彰”的理论基础。可以说,道家思想就是一部人生哲学和人生美学,其关于人生境界追求、人生价值取向、理想人格建构、审美体验流程等思想,对我们今天的现代美学体系建构,仍然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这里仅就道家美学“清静”说加以现代释义。

在道家美学思想,“清静”说涉及到有关审美构成域的问题。

(一)就原初语义看,“清静”之“清”为明净、纯净、纯粹、单一的意思

“清”往往与“浊”相对,以表示清高、清介、清明、清淳、清远、清洁、清静、清幽的审美意趣与审美风范。从语义上看,“清”最早是用来表示水的纯净澄明、清洁莹澈。《说文·水部》云:“清,月良也,澂水之完。”段玉裁注云:“月良者,明也。澂而後明,故云激水之完。”《玉篇·水部》也云:“清,澄也,洁也。”《诗经·魏风·伐檀》云:“河水清且涟猗。”《楚辞·渔父》云:“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这都表明,“清”是形容水的澄澈、洁净。即如道教典籍《洞灵真经·全道篇第一》所说:“水之清。”“清”是水的根本属性。后来“清”则被引进到人生美学思想中,则以之来表现人的品德、情操、志向的冰清玉洁、清馨出尘。如《楚辞·渔父》云:“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王逸注云:“我独清,志洁己也。”这里的“清”就是一种迥绝尘世的人格与人生审美境界。水澄明晶莹,透澈纯清,象征着人超圣拔俗的高尚的精神品质。

(二)纯粹美学意义上所谓的“清”,则应该是一种境域构成态势

老子云:“天得一以清。”王弼注云:“一,数之始而物之极也,各是一物之生,所以爲主也。物皆各得此一以成。”《吕氏春秋·论人》云:“无以害其天则知精,知精则知神,知神之谓得一。凡彼万形,得一后成。”高诱注云:“一,道也。天道生万物,万物得一乃(后)成也。”《楚辞·远游》云:“奇傅说之托辰星兮,羡韩众之得一。”王逸注云:“喻古先圣获道纯也。”陶潜《感士不遇赋》云:“承前王之清诲,曰天道之无亲;澄得一以作鉴,恒辅善而佑仁。”庾信《周祀圜丘歌·皇夏》云:“得一惟清,于万斯宁。”可见,“得一以清”的“清”应该是“一”,即生成天地万物的纯粹原初域“道”的呈现。所谓“得一”,也即古代道家哲人所谓的顺应自然、与天合一、“于万斯宁”的存在性构成境域。这就是说,“天”“得一”,即“得道”,也就是自然万物还原为最原初的纯构成之域“道”,则呈现为明澈清纯的态势,“得一惟清”,构成“清”之境域。后来,《庄子·知北游》云:“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究其实质而言,所谓的“无思无虑”“无处无服”“无从无道”的“知道”“安道”“得道”之域,也就是“请”之境域。在道家思想看来,“道”是万物之始,是宇宙天地、万物自然的纯粹原初构成域。但“道”是不可以说清楚的,它不是实物,也不是虚无,就是一种存在而又不可用任何意思解释的东西。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1] “道”最至纯,万物生成于道。而所谓“一”即是混沌之气,也就是“气”,为鸿蒙未判的为混沌无极态。所以说,“气”就是“道”,就是“道”的呈现。因此,所谓“得一”的“一”,就是“道”的意思。而“道”本初、本色就是“清”。当“道”还原于原初“清”时,才能保持常态。应该说,“清”才是“道”的常态,也即自然而然之构成常态。后来,“清”被引进到文艺美学思想,则被看作文艺创作所追求的一种审美构成域。所谓“诗以清为主”(宋咸熙:《耐冷谈》卷三)、“诗家清境最难”(贺贻孙《诗筏》)。正因为“清”之域难以构成,因此,才为历代美学家所极力推崇。

(三)就人生美学看,“清”则应该表征一种人生的审美构成域和构成态势

老庄所倡导的清静无为的审美心理态度,虚心应物、涤除玄览的审美体认方式、超脱尘俗的审美情调等都以“清”为学理依据。作为道家人生美学的重要组成,“清”的审美意识深深烙印在中国古代文人的生活观念和审美趣味中。在世俗社会中,“清”是指操行的清洁,与“浊”对举。东汉时期,读书人以“清流”自任,使“清”成为人物品评中的一个重要概念。进入玄学盛行的晋代,“清”在人物品评中被用得格外频繁。就《世说新语》的《赏誉》《品藻》两篇中就出现了如“清通”、“清直”、“清才”、“清贞”、“清畅”、“清婉”等多个与;清”相关的构成词。这些概念标示的是与内在禀赋相联系的属于仪表、风度的内容。其中不少词承袭了传统的道德意味,但如“清通”、“清远”、“清畅”等却具有趣味的内涵。这种“清”的意味不仅指性格和行为方式。也用于形容文辞——“清辞”,这言语中具有了“清”味也就将清雅脱俗的胸襟和清华明丽的风物交织在一起了。正是由此,“清”成为了古代诗学的一个基本审美范畴。

(四)“静”之“静”则是与动相对的,其原初语义为静止、不动、安定、没有声息,像安静、沉静、平静、清净、静穆等

《易·坤》云;“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刘勰《文心雕龙·养气》云:“水停以鋻,火静而朗。”[2]引入美学思想,“清”则引申为宁静,专一。《庄子·刻意》云:“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燮。”[3]成玄英疏云:“纵使千燮万化,而心恒静一。”意即心灵安定宁静。《庄子·达生》云:“臣将爲鐻,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3] 《吕氏春秋·审分》云:“得道者必静,静者纂知。”《云笈七签》卷九四:“安在道中,名曰归根;守根不离,名曰静定。”“得道”,就是“归根”。作为美学范畴,“静”往往被用来意指心安神定、超然恬静、宁静淡泊、静泊无爲、澄心静虑、净化淳正。《管子·内业》云:“彼道之情,恶音与声;修心静音,道乃可得。”作为万物构成原初域的“道”,其本身就宁静安泰。清虚静泰,因此,审美者必须少私寡欲。天真高絜,玄虚静素,贞静专一,清净无欲。静虚澹淡,宁静安闲,守道不离,才能“得道”、“归根”,与原初就呈现为沉静深邃的“道”合一。换言之,要“得道”、“归根”,在审美过程中,则心不能躁动,要静心涵泳、宁静明智,平静和顺、贞静温顺,保持内心的虚静。

构成“清静”境域的心态与途径则是道家所标举的自然而然、清净无为,回归到最初的纯粹构成本源“道”,保持“清静”自然之心,没有一点人世尘埃的污染,悠闲超脱而清净高洁。从而才能在“无常”的世界中求得“常清静”,构成虚静之境域。应该说,就“清静”说而言,“清”就是“静”,换言之,“静”也就是“清”。就其原初的美学意义来看,所谓“清静”,就是“虚静”。

“清静”一说最先应该是由老子提出来的。老子是主“静”的,他所说的“清静”也就是虚静,就是要保持内心的清澈澄明,摆脱现实的束缚和制约,让心灵释放,以获得自由,只有心灵得到了自由,才能通达“道”这一最高审美境界。如宗白华先生所说的:“求返于自己深心的心灵节奏,以体合宇宙内部的生命节奏。”[4](P53)老子说:“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1]蒋锡昌先生按曰:“‘归根曰静’ ,谓万物老死,则虚静也。‘静曰常命’,谓万物之有虚静,乃自然之大法,天之所命,无论何物皆所难免,故返于虚静,即为返于天之所命也。”[5](P98)老子认为,道的特性就是虚静,虚静是自然万物的本来的面貌,万物是由道产生的,它最终又复归于道。既然自然万物的本源是虚静,只有通过虚静自然万物才能呈现它自己的形态,最终才能复归于虚静,所以审美主体只有保持内心的虚静,才能去体合自然万物,才能进入对生命本源的观照,进入最高的审美境界。老子所说的“清静”其实也就是“虚静”。老子说:“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1]要保持内心的清静,就必须无为、去欲,只有这样才能与自然万物相通相融,与天为一,与物为一,达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最高审美境界。庄子继承了老子这一“清静”的思想,提出了“心斋”、“坐忘”这两个命题。”庄子《人间世》说:“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庄子所谓“心斋”就是不依靠感官的直接感受,保持内心的虚静澄明,用心去体悟。所谓“坐忘”就是“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同于大通”,就是要忘记自己的肢体,把内心的杂念统统剔除,达到无欲无求,这样就能进入到“道”这一最高的审美境界。后代这人对老庄这一思想进行了继承和发展,荀子提出了“虚壹而静”的命题,他在《解蔽》中这样说到:“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一而静。虚一而静,谓之大清明。”[5](98)要达到“道”这一最高的审美境界,只用心,因为只有通过心才能通达“道”,除了要用心之外,还要保持心的虚静澄明,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大清明的境界。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篇说:“陶钧文思,贵在虚静。”[2]刘勰在这里强调了保持内心的虚静在文学创作中的重要作用,进行文学创作,酝酿文思必须要摆脱世俗杂念的束缚,要保持内心的虚静澄明。

“清静”之境域论的蕴育与产生是多种因素作用的结果,它和地域的、社会的与文化的作用分不开。仅就中国传统文化来看,其中老子提出的虚静淡泊、返朴归真的人生理想,就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

道家哲学强调道德的自我约束与心理修炼,着重探讨人在养生实践中如何解决各种内外因素对心理的干扰和思想意识活动,以及各种官能欲求同清静养神炼气的关系问题,并提出了通过“虚静”,以修性养心的原则与方法。“虚静”就是“清静”之域,它讲求清心寡欲,由清净虚明、自然恬淡的心理境界中以明心性,以静体道。这种思想在中国人生美学的发展进程中,特别是在中国人生美学以心为主,应物斯感,要求主体的审美神思宛转徘徊于心物意象之交,俯仰自得于千载万里之间的独特的审美体验方式的产生与形成中,具有催化与发酵的促进作用。它丰富并完善了中国古代审美体验论的思想内容。就“清静”之境域构成论所主张的在审美体验与审美创作构思之初,创作主体必须构筑与达成虚明澄净、无欲无念的审美之域,也即“清静”之存在性境域审美意识的影响来看,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体“道”返根的思想与“清静”之境域论相通

道家美学认为宇宙生成的本原是“道”。“道”也就是充斥在自然万物与一切生命体之间的一种至精至微、阴阳未分的先天元气。它大化流衍,窈窈冥冥,恍兮惚兮,似有似无,既决定和支配着宇宙万物、生命人类的存在。又将人的生命同社会自然的存在沟通、联结起来,形成一个同构的整体。审美主体只有在一种静寂入定的心理状态中,依靠心灵感悟,始能体会得到这种宇宙的真谛与生命的意味。因而,老子主张“抱一”、“守中”、“涤除玄鉴”,庄子则提出“心斋”、“坐忘”,要求解脱外在的束缚,清净心地,使精神专一、心不旁鹜,“致静笃”,清除心中的杂念,排除外部感觉世界的各种干扰,保持心灵的洁净无尘,表里澄彻,内外透莹,以创构出一种自由宁定的心境。只有这样,才能如空潭印月,映照万物,直观宇宙自然、天地万物的生命本原。后来的道家哲人整个汲取了这一美学精神,提出“泯外守中”、“冥心守一”、“系心守窍”等修炼功法,要求精神内聚,思想集中,抱元守一,返观内照,通过精神和意念的锻炼,以使生理和心理状态得到调节与改善。这也就是“得一惟清”的学理依据。可以说,这里的“清”就是“清静”、“虚静”。所谓“人能以气为根”(《老子河上公章句·守道章》),天地万物都是由“气”所构成。既然气是人与万物的生命之根,那么,养生健身的基本手段与法则就是清心正定,排除邪想杂念。只有澄神安体,意念守中,在高度人静中以达到万念俱泯,一灵独存的境地,这样始能内视返听,外察秋毫,感悟到人自身与宇宙自然的生命精微。此即东汉早期道教重要典籍《老子想尔注》注文所谓的“清静大要,道微所乐,天地湛然,则云起露吐,万物滋润”,“情性不动,喜怒不发,五藏皆和同相生,与道同光尘也”。收敛感官,神不外驰,在情绪与心理上实现自我控制和解脱,专诚至一,是养精炼神的基本要求。是的,在以道家美学为核心的中国美学来看,人的意念活动是最富于能动性的、高度自主的。气和心定,闲静介洁的心境,以保证意念活动的专一,有利于体内的气体过程和气的运行,也有利于人与自然之间元气的交换,因而能强化主体自身的生命运动;反之,则将会导致人体内部气机运行混乱,阻塞天人交通的渠道,从而损害自身的生命运动。故而,老庄美学认为,修炼身心的第一要旨就是清净心地,冥目静心,检情摄念,息业养神,以遵循人体生命整体观的自然规律,自觉地、能动地运用自己的意念,内而使神、气、形相抱而不离,外而与天相通,茹天地混元之气以强化自身的生命运动,变人的潜能为自为的智能,进而内外交融,天人合一,返归天道。这种专心一意,使形身精神相抱相依,合而为一,亦就是道教养生学所谓的“守一”。通过“守一”,不但能够强身健体、祛病延年,而且还可以激发人体潜在的特异功能。如《太平经》就指出:“守一复久,自生光明,昭然见四方,随明而远行。”“使得上行明彻,昭然闻四方不冕之物,希声之音,出入上下,皆有法变。”达到“行天上之事,下通地理,所照见所闻,目明耳聪,远和无极去来事”;“开明洞照,可知无所不能,预知未来之事,神灵未言,预知所指”。就老庄美学来看,通过“抱中”、“守一”,则能在审美体验中以洞照天地上下,人身内外,深入宇宙万物的底蕴,直观生命的本原,从而回归到混融滋蔓的生命之所。

由此,我们不难看出,以老庄美学为起源的道教美学所强调的这种通过“冥心守一”、专心专意的意念活动具有高度的集中性与明确的指向性。其从修性入手,以进行心理、精神、意识、道德等方面的“性功”修炼,进而达到“明心见性”体道返根的思想与“清静”之境域论所规定的内容是相通相关的。

(二)“安静闲适”的心态与“清静”之存在性境域相似

从审美创作的视角来看,“清静”之境域论要求审美主体进入心灵体验活动之先应当“澄心端思”,即切断感官与外界联系,排除外在干扰,中止其他意念活动,使意识思绪集中到一点,进入一种虚静、空明的心理状态,以获得“内心的解脱”。王梦简说:“先须澄心端思,然后遍览物情。”(《诗学指南》卷四)张彦远也说:“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物我两忘。离形去智。”(《历代名画记》)进行心灵体验活动的过程是“心”、“思”、“神”、“想”,是心灵的契合,因此,审美主体在心灵体验活动中必须具有心灵的自由。“遍览物情”与“妙悟自然”的审美创作活动离不开心灵的活力与心灵的能动,心灵自由是心灵体验活动取得成功以达成“清淳雅洁”之境域的前提,而“澄心端思”,澄怀净化,忘知虚中,以构筑出空明虚静的心理空间则是对心灵的解放。只有这样,审美者才能在心灵体验活动中最大限度地发挥心灵的活力,去“凝神遐想”以领悟宇宙人生的妙谛。道家美学指出:“虚者心斋也。”(《庄子·人间世》)通过“澄心端思”,可以使心神凝聚,意识集中,使自己达成空明虚灵、清淳雅洁的存在性境域。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清静”之境域论所主张的“澄心端思”实际上是虚以待物,以静制动的审美构成态势,它是一种高度平衡的心理构成状态。这种构成状态相似于老庄美学所谓的通过“抱一”、“守中”、“心斋”、“坐忘”、“冥心守一”、“系心守窍”以达成的“安静闲适,虚融澹泊”的“自性”、“本心”,也就是老子所说的“如婴儿之未孩”,“比之赤子”的归复本初,犹如初生婴儿时的原初纯构成状态。我们认为,无论是炼养身心,还是心灵体验,都只有达到这种存在性境域,“用心 不杂”,“其天守全”,克服其主观随意性,“不牵于外物”,顺应宇宙大化的客观规律,在自然的徜徉中,逍遥无为,物我两忘,从而才能与造化融会为一,直达道的本体,以达成人最真确的自身生命存在性境域呈现。

故而,以老庄美学为起源的道教美学提倡“弃欲守静”、“得一惟清”,认为保持虚空明净,无欲无念的构成境域是修炼心性,启迪智慧通乎元气,直达万化生命本原,求得长寿幸福的重要途径。这种思想对古代美学“清静”之境域论也有很大影响。宋曾慥在《道枢·坐忘篇》中说:“静而生慧矣,动而生昏矣。学道之初,在于收心离境,入于虚无,则合于道焉。”这里所谓的“收心离境”,就是指涤尽心中尘埃,洗却烦忧,超脱于纷纷扰扰的世事,摆脱与功名利禄等私欲相关的物的束缚,以创构出一个明净澄澈、虚灵不昧的性灵空间。故书中又说:“《庄子》云‘宇泰定,发乎天光。’何谓也?宇者,天光者慧也,则复归于纯静矣。”是的,养生健身,激发智能至关紧要的是要“心静”、“心定”、“心明”。破除烦恼,不为物欲所役使,虚静至极,始能使精、气、神得到修炼,与形相合,身心一体,形神依存,“则道居而慧生也”。因此,去物去我,使纷杂定于一,躁竞归于静,澡雪精神,“收心离境”,“复归于纯静”是道教美学所追求的炼养身心,开发智能,陶冶性情的特定的心理境界。正如南宗传人萧廷芝所说的:“寂然不动,盖刚健中正纯粹精者存。”(《金丹大成集》)扫除不洁,净化心灵,以产生一个虚灵清明、神静气通的心灵空间,从而才能使自己的心性、意识、精神状态复归到小孩一样无分别、平等、真率的那种纯朴、天然上来,灵魂得到净化,情性获得陶冶,智慧受到增益,道德达到升华,真正达成真、善、美融通合一的崇高境域。

以老庄美学为起源的道教美学所注重的这种“收心离境”,归朴返真的思想与“清静”之境域构成论的规定性内涵是完全一致的。“清静”之境域构成论不但规定审美者在进入心灵体验之必须“澄心端思”。而且还要求“澄心静怀”,以摆脱与功名利禄相干的利害计较,营构出一个清静虚明、无思无虑的心理空间。徐上瀛说:“雪其躁气,释其竞心。”(《溪山琴况》)沈宗骞也指出,在进入心灵体验活动时,审美者必须要“平其竞争躁戾之气,息其机巧便利之风。……摆脱一切纷争驰逐,希荣慕势,弃时世之共好,穷理趣之独腴”(《芥舟学画编》卷一)。只有使心灵经过“澄心静怀”,屏弃奔竞浮躁、汲汲以求、生活情趣不高的意念,做到无欲无私,少思少虑,胸无一丝俗念,才能在心灵体验活动中超越自我,通过直觉观照与内心体验,以体味到宇宙自然的“大美”,感悟到审美对象中所蕴藉的深远生命内涵和人生哲理。

道教美学内炼理论所强调的“弃欲守静”与“清静”之境域构成论所要求的“澄心静怀”在观念上是相互沟通的。

(一)道教炼心养性中收心离境的目的与“澄心静怀”就可以沟通

道教主张通过炼精养气,修养心性以陶冶性情、增益禀赋,并获得清净无为的生活情趣与“少私寡欲,见素抱朴”、宁静平和的心理境界。“清静”之境域构成论所主张的审美创作构思中“澄心静怀”的目的亦是要使审美创作主体的内在心理境界摆脱世俗的欲念,清心净虑,以达到一种清净虚明、澄澈空灵的审美心境。进行审美创作活动必须脱俗,必须与世俗功利拉开一定的距离,在这一点上,“清静”之境域构成论与道教美学是可以相通的。道士田良逸说:“以虚无为心,和煦待物,不事浮饰,而天格清峻,人见者褊吝尽去。”(《因话录》卷四)道士徐府也说:“寂寂凝神太极初,无心应物等空虚。性修自性非求得,误解真人只是渠。”(《自咏》)超脱于纷扰的世事,摆脱功名利禄等私欲相关的物的诱惑,寄心于太极之初,使自己丰富活泼的内心世界荡涤澡雪成为空旷虚静的心灵空间。这样,去体昧宙万物的幽微之旨,始不至于让纷繁复杂的外色物象迷乱自己的心神,以直达宇宙的底蕴,体悟到生命的本原,从而始可能获得心理上的平衡与精神上的永恒。与此相通,“清雅”说认为,审美创作活动亦是脱俗的、无功利目的,应摆脱有关衣食住行等种种烦恼和焦虑。如果在审美创作活动中搀入某种世俗欲念,则势必影响审美心境的构成,进而影响及审美创作活动的开展。故“清静”之境域构成论主张“澄心静怀”。虞世南说:“澄心运思,至微至妙之间,神应思彻。”(《笔髓论》)李曰华也说:“乃知点墨落纸,大非细事,必须胸中廓然无一物,然后烟云秀色,与天地生生之气,自然凑泊,笔下幻出奇诡。若是营营世念,澡雪未尽,即日对丘壑,日摹妙迹,到头只与髹采圬墁之争巧拙于毫厘也。”(《紫桃轩杂缀》)

(二)从心理效应上看,道教美学要求的“收心离境”与“清静”之境域构成论强调的“澄心静怀”亦可以沟通

道教养生学静功内炼理论注重神、意、气的修炼,认为神在人的生命的整体层次上,起着沟通天人的联系作用。如果人的心理状态很宁静,在神这拿天人通道里很清明,人就有可能自觉地直接运用宇宙的元气,以获得超乎常人的智能。正如道士司马承祯在《坐忘论》中所指出的,修炼之始就必须收敛心志,固守元神,“要须安坐,收心离境,住无所有因,住地所有,不着一物,自入虚无,心乃合道”。这种通过“收心离境”,以恬静虚无而达到的返观守神的最好心理境界,即日本川烟受义博士所谓的“超觉静思”,它能够使人“把意识集中于一点”,“从而能够最有效地使用大”[7](19-20)。我们认为,这对于以老庄美学为主的中国学所推崇的“清静”之境域构成论也同样适用。从现代审美心理学理论的视角来看,尽管审美创作的发生是创作主体自我实现的需要,要“感物心动”、“发愤之所为作”,基于功利的需求。但是,它却不仅仅是功利需要。因为依照心理学有关神经活动的优势原则,假使功利需要成为主导需要,那么,自我实现的需要就只能处于被抑制与服从的地位,这样,创作主体当然就无从进入审美创作活动了。所以,只有当自我实现的需要成为主导需要时,也才有可能实现审美创作。故创作主体在进入审美创作活动时,必须摆脱尘世俗念的干扰,从宁静平和的生活情趣中,求得神清气朗、静明清虚、晶莹洞彻的审美心境,使心灵获得一种自由、解放与活跃。只有如此,审美创作主体才能在心灵观照中,突破客观物象的束缚,和审美对象的生命本旨与内在律动融为一体,于心物合一中与审美对象进行心灵和生命的交流,荣辱俱忘,心随景化,以达到“清淳雅洁”的超越境界。

总之,老子所主张的虚静淡泊、返朴归真的人生构成域,以及庄子所推崇的静以体道,游于无穷和后来在此基础上所形成的道教美学内练理论所强调的“安心澄神”与“清静”之境域构成论所规定的内容是相互沟通的。炼养身心“先定其心”,始能“慧照内发,照见万境,虚忘而融心于寂寥”(司马承祯《坐忘论》)。审美创作创构活动中,“澄心端思”,实现心灵的自由、专一和“澄心静怀”,超越名利、好恶得失等世俗杂念,保持心灵的净化、空明和“清静”之构成态势,从而才能于心灵观照中达到与宇宙自然合一的“清淳雅洁”构成域,以创构出艺术珍品。恬淡自然、透明澄澈、神清气朗、静明清虚的“清静”之构成态势既是道教美学养心益性构成域中关键性的第一步,亦是以老庄美学为主的中国人生美学所推许的心灵体验活动的首要前提。其思想间的相互影响也不言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