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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再添华彩 喜儿又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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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女高音歌唱家雷佳领衔主演的歌剧《白毛女》,2015年11月6日在陕西省延安市解放影剧院开启全国首轮巡演的大幕。经过太原、石家庄、广州、长沙、上海、杭州、济南、长春的华彩亮相,12月15日至17日在北京中国剧院,圆满完成最后3场演出。

前后40多天里,一部戏巡演而非驻演19场。虽然女一号喜儿安排了B角,但根据统计数字,雷佳一个人担纲了13.75场,北上广三地7场她都在连续演出,B角喜儿蒋宁仅在延安等地分担了5.25场。那小数点后面的数字是怎么回事?因巡演日程紧张,而气候变化无常,雷佳体力精力严重透支。其中有一场演出,雷佳坚持唱了前三幕,蒋宁临阵唱了第四幕。实际上,雷佳在19场《白毛女》巡演中,还穿插着五场《木兰诗篇》在大西北高原的连续演出。12月10日,她一身绿军装,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一片丹心向阳开”一阎肃作品音乐会上,演唱《大地情深》;l2月15日至17日,她一件红花袄,在北京中国剧院连唱三场《白毛女》。女一号如此高密度、高强度演出,在该剧抑或歌剧演出史上,算不算首屈一指的特例?满怀期待中掺杂着几分担忧不安。柔弱女子这一路唱过来,今晚她还能唱得动吗?那条清灵甜润的嗓子,还能保持新鲜透亮的“水头儿”吗?

应该说,2015年文化部组织排演的新版《白毛女》,前期宣传相当强势。大众关注的焦点,似乎都高度集中在演员的“更新”,而忽略了版本的“创新”。经强势媒体无意“诱导”,我也不由得把关注的重心偏向于雷佳一个人身上。

2015年新版《白毛女》,雷佳绝对是舞台群星闪烁最耀眼的那一颗。毫不担心前面喜儿的“甜”与“柔”,却有些怀疑后面白毛女的“辣”与“刚”。雷佳塑造的喜儿,形神兼备声情并茂,自然生动独具一格。全剧从头至尾女一号那些篇幅大、变化多,难度高、分量足的唱段,艺术质量超出预期。第一幕《北风吹》的纯朴天真,《扎红头绳》的欢喜跃然,《爹爹爹爹为什么》的悲痛欲绝,《大叔大婶救救我》的楚楚可怜;第二幕《口含黄连度日月》的哀怨凄然,《你不该这么糟蹋我》的愤懑怨怒;第三幕《受罪的日子咬牙过》的悲切隐忍,《我要报仇我要活》的仇恨倔强;第四幕《恨是高山仇是海》声震云天,《我是人》的坚韧不屈。我们又听到了她,曾经听到过的清甜甘润情真意切;我们还听到了她,未曾听到过的丰实饱满情深意浓。

从黑发村姑到白毛仙姑,这个人物突变或渐变的角度幅度、宽度深度,雷佳的把控精细入微令人信服。《小白菜》民歌化的谣唱,她的处理一丝不苟,唱出了风格;梆子腔戏曲化的咏叹,她的演绎熟稔练达,唱出了韵味;音乐性歌剧化的质感,她的领悟明确到位,唱出了规格。这个喜儿,表演方面,那些手眼身法步,更多借鉴了郭兰英的表演艺术特色;歌唱方面,那些发声吐字行腔,更多汲取了的声乐艺术特色。借鉴也好汲取也罢,雷佳并未浮皮潦草做表面文章,而是认认真真下了功夫。郭兰英的表演艺术、的歌唱艺术,雷佳深谙其道心领神会,学以致用活学活用,在舞台上已然化于自身优势,浑然天成融为一体。

2015年新版《白毛女》,喜儿不负众望值得关注。该剧全国首轮巡演一举成功,可视作雷佳歌剧表演艺术生涯的一个里程碑、一座新高峰。她向所有关爱支持她的人们证明自己,不仅能歌而且善演,不仅有嗓而且有戏。她的表演,抒情性段落令人感动,戏剧性章节令人震撼。尤以爆发式张力和能量,产生优势显著的艺术感染力与舞台表现力。中国民族歌剧新生代领军人物的赞誉,雷佳当之无愧。

一枝独秀红一点,万紫千红才是春。通过最近一两年的复排,2015年新版《白毛女》巡演又带起了一批新人,经典之作让其艺术经历攀升到一个全新的高点。在这部戏里,蒋宁、张英席、毋攀、武猛、常通、王婷、巨有燕等青年演员表现出色可圈可点。在中国民族歌剧舞台上,他们将集结成为一支令人瞩目的新生力量。

早在1948年5月,茅盾在香港媒体发文声言:“我们毫不迟疑称扬《白毛女》是中国第一部歌剧,我以为这比中国的旧戏更有资格承受这一名称――中国式歌剧。”中国第一部歌剧诞生至今70周年,将其置身于大时代和大环境日新月异的新世纪,今天观众渴望了解的审美需求,或许已远远超越一部歌剧本身。

在中国歌剧发展史上,这样一部重要经典并非十全十美无可挑剔。从历史唯物主义者的角度看,应当充分肯定《白毛女》的艺术品质与美学价值。但它毕竟是战争年代的产物,仅以延安当时的条件,无论创作者心有多大志有多高,只能因地制宜量体裁衣。虽然是歌剧,《白毛女》却像独角戏,从头至尾,女一号杨喜儿唱段非常多、戏份相当足;男一号王大春音乐形象并不鲜明,唱段很少也欠缺戏份,正面角色占有篇幅甚至不及两个反派。还有,男女一号没有二重唱,岂不遗憾?

通常一部经典,朝短里说,非一个人、一个阶段所能成就;往长了说,非一群人、一个时期所能成就。经典在其形成的所有复杂微妙的综合因素里,“人”是真正的灵魂。毫无疑问,经典的形成,需要流传需要诠释。舞台艺术经典的活力与魅力,在于一部作品可以由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循环往复持久不断重新诠释。通过重新诠释在更广范围得以流传,从而释放经典的生命体征与永恒青春。

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还必须紧扣时代脉搏,体现时代精神,反映时代诉求。《白毛女》自然也不例外。从呱呱坠地初放啼声的第一天,她就是“喝百家奶、穿百家衣”般成长的。黄土高原羊倌一句话,改;延河岸边老乡一句话,改。改啊改,这就是《白毛女》求实认真的创作态度。从延安鲁艺集体创作,贺敬之、丁毅执笔,张鲁、焕之合作谱曲,后来,马可、向隅、瞿维、陈紫、刘炽相继进入《白毛女》音乐创作。同一部歌剧七个曲作者,这在中外歌剧史上,大概也是罕见少有的极端特例。

从1945年延安首演到2015年延安复演,经过舞台实践与不断修改,《白毛女》一直沿着继承发展创新的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它不可能也不应该一成不变。期间,2004年由文化部支持,上海音乐出版社正式出版了歌剧《白毛女》总谱,该总谱由七位曲作者中当时唯一还健在的瞿维最后定稿,已经不可能再做任何的修改。前辈留言,中国歌剧《白毛女》已经在亿万人民心中生根了,就让它按照自己的原样存在着吧。

面对21世纪的青年观众这个代表中国歌剧的希望与明天的受众群体,怎么才能让他们爱上经典?1945年的首演版与1962年的复演版,本已不是一般模样。2015年新版,难道就应该或必须成为1962年版的重复还原?经典中的基础元素已经固化,而机动成分尚可活化。真正的经典,无不为固化与活化两者之间的平衡与和谐,如何掌握其中的比例尺度,这就需要艺术生产的策划者和执行者具备高度智慧与超凡能力。

在节目单上,我注意到如下字样,剧本统筹:黄奇石;音乐总监:关峡;音乐编配:关峡、李文平、张宏光。从序曲开始,果然听到了新的声音。2015年新版《白毛女》,高在演员的更新,同时,贵在作品的创新。演员的更新与作品的创新,双向平衡两极和谐。黄奇石、关峡以及剧组成员的所谓创新,绝对是“守本创新”,在严格恪守尊重经典原作的基础上,只重新把文本和音乐,顺了又顺。

黄奇石并未全新写作剧情和唱词,他所做的全部事情,将原剧中的说词,“顺”成了新版里的唱词:假如唱起来别扭,只前后调换顺序,词语基本不动,意思完全相同。全剧音乐却是全新编配,关峡和李文平、张宏光一段一段仔细研究了所有文献资料的总谱――早期创作的民乐版、中期改编的管弦乐版、后期修订的管弦乐版,还包括同名芭蕾舞剧音乐版。可见在音乐方面他们下的功夫最充分也最扎实。新版出新,重点在于强化音乐的丰富性,从四类版本中提炼精华,从序曲到终曲,更加歌剧化。

新版《白毛女》果然非同凡响耳目一新。早先“话剧加唱”音乐间断的开口裂缝,全剧近三分之一的大段道白对白,关峡为其谱成了新的唱段。同时,用高妙机巧的连接音乐,重新“针脚”细密地“缝合”起来。音乐保留了浓郁鲜明的民族化的神韵,竹笛板胡等民族乐器与板鼓锣镲等传统戏曲的打击乐器,其功能性不仅未减,好像还得以恰如其分地突出。

我们所听到的最新唱段,第一段出现在第一幕“赵大叔讲红军”,早先的絮叨变成了现在的歌唱;从前的第一幕为话剧式的结尾,在喜儿唱完“死跟爹爹一块死,活跟大婶一块活”,音乐就此消失。此后,穆仁智要强行带走喜儿,赵大叔们哀求留下喜儿,这场争执不休相持不下的群戏完全靠口说来完成,现在已全部改为宣叙调式的歌唱,最后是小葬礼曲式歌剧化的终止。第二幕王大春寻找仇人要报仇雪恨的一段戏,一段道白也变成一曲带宣叙性的小咏叹调。

第四幕“山洞相认”前后,贺敬之文本写过白毛女的《我是人》和大春喜儿的《这是梦里还是真》两段唱词,因前辈导演考虑演出时间过长便做主省略。刘炽后又曾为《我是人》谱曲,因采用6/8拍而遭人质疑与角色间离,最后干脆被弃之不用。经由郭兰英回忆梳理,这段唱腔听上去很像基因变异的河北梆子。可是,目前唯一在世的创作者贺敬之老先生,还是选择授权让关峡重新谱写。这就是我们从未听到过的关峡版《我是人》,这段音乐和全剧音乐,同样是相当合拍搭调。还是在“山洞”里,我们竟然听到了一首二重唱。这也是瞿维当年写了又被毙掉的唱段,从前版本里从未出现,在新版里终于得以复活新生。毫无疑问,经黄奇石和关峡等人顺词顺曲,《白毛女》进一步实现其音乐性与歌剧化,果然顺得多了。在整体性、连贯性、丰富性、流畅性上,有了实质性的跨越。

今天观众在审美趣味上呈现多重性与多样性,已成自然趋势。所以我们仍会用挑剔的眼光看待新版《白毛女》。虽已做了有效而适度的删减,从2004修订版的五幕,精简压缩成四幕,但也还有些修改的空间。如,喜儿被侮辱,寻死觅活要上吊,张二婶及时救下她,可以省略后面黄世仁筹办婚礼的戏。现在是喜儿忍辱偷生留在黄家,还怀着仇人的孩子,这总让人产生心理不适。何不像同名芭蕾舞剧一样处理:喜儿上吊,张二婶救了她接着送走她,逃出黄家门,顺理成章。另外,重要角色张二婶竟然没有一句唱,岂不可惜?

2015年新版《白毛女》全国首轮巡演,我们不仅看到了一部中国歌剧经典的新生,更重要的是,我们看到了一种精益求精永无止境的艺术创作精神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