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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凤凰看翠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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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决定从吉首下火车,先去凤凰

到凤凰,买了张地图,摸进交错的小巷。我们正在拼命找沈从文故居,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小姑娘,十岁左右的模样。她们跟了我们一段路,大概听到我们的对话,突然说:"你们走错了。沈爷爷家不往那儿走。"

我吃惊地回头,她们管沈从文叫"爷爷",可能是小学老师教的,以显示同乡的一分亲近。

我友善地回绝她们说:"谢谢你们指路,别跟着我们了,我们想自己玩。"我认为凤凰无异于湖南版的周庄,游人处处会受到"伏击进攻"。每个乡民都以旅游业为生,最擅长的就是和各路游人打交道。

小姑娘还是一声不响地紧跟在我们后面。W君一回头,她们就用无辜的眼光看着他。他几次好言相劝让她们另找客人,她们依然这般执着。

"你们不上学啊?"我遇到在外面混的小孩都会这么问。

"学校还在放暑假呢。我们是同班同学,一起出来玩。"多正常合理的解释。

"那你们跟着我们干嘛呢?"

"我们不想干什么。"其中一个坚决地说。

"我们这里有很多好玩的,你们漂流过吗?很刺激的。"

"对面那座山上闹鬼,吓死你们。"

"对了,那边还有个奇梁洞,洞里很冷,要穿长袖的。"

"李湘阿姨还在洞里拍过录像,你们认识她吗?"两个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没有头绪地介绍着。

"倒还不认识。她去的地方我们就不凑热闹了。"W君开玩笑地说。她俩面面相觑,马上反应道:"那你们想去哪里?什么地方我们都认识。我们进去玩是不要门票的。"

说完,就领路去她们沈爷爷的家。路上迎面来了一个中年妇女,拦着我们拉生意。那两个小姑娘就跳出来维护我们道:"他们是跟我们走的,我们认识路。"那女人走后,她们朝我们眨眨眼:"别理她,要你们住她家开的店呢。"

走进民俗工艺一条街,我当然是被苗服吸引住了。她们就劝我别买,说这里的不正宗,都是假的。而遇上出租苗服的,她们就帮我们拒绝:"不要!不要!"转而对我们说:"这些人会收很多钱。"在手工竹编艺人的摊头前,她们催我走,说:"这些我们也会编,待会儿教你们。"我们想坐船,她们又提醒:"白天坐船比晚上要贵多了。"这两个小姑娘的架势颇像我老爸---总能找到恰如其分的理由治我的口馋、眼馋和心馋。她们是真心替我们着想,好像在凤凰,我们弱小无知,她们经验老道,理当照顾着。

路过一间破旧的屋子,我们被木格花窗吸引进去。残瓦的缝隙间射来一道光束,照在二楼厢房的楼梯上,可以看见白花花的扬尘,而里面洞黑一片。W君好奇地往楼上走,其中一个小姑娘叫道:"哥哥,小心右面。"W君一扭头,"一口棺材!"小姑娘不失时机地大叫一声提醒。W君吓得脸色发青,果真见到圆木棺材的一角,染上白花花的光线,非常恐怖。

"这屋子还有人住吗?"我问。

"天天有人住,就是棺材里那个人。"她们狡黠地回答。

原来当地人喜欢在旧屋里放祖辈的棺材避邪,但里面其实是空的。

我们绕了一个圈子,终于找到她们沈爷爷的家。地方不大,也不算小巧玲珑。厢房陈列着他曾用过的旧物、遗稿。中厅摆放着他的白玉雕像、速写画像还有从首都运来的骨灰盒。自助游上说:"如果你不知道沈从文,去了也没用;如果你很了解他,根本不用去。"我是个知道他、又不了解他的人,只担心厢房的光线太暗,他伏案写作时,会看坏了那双质朴的眼睛。

那两个小姑娘领我们沿着城墙,走出北门城楼,才看到沱江的热闹。原来女人们把排场都做到了江边。洗衣服、淘米自不用说,还一边追着赤身、在江里戏水的稚子喂饭,一边和邻家的女儿嚷嚷着聊天。其实他们是通自来水的,只是不太用。一来节约水费,二来的确用惯了江水。洗衣也不用肥皂,那小姑娘向我解释了半天:为什么衣服在石头上捶打要比涂肥皂、在水龙头下冲干净。

"那能干净吗?"我始终不相信。

"干净,你瞧干净不?"她们拿自己的小碎花布衣角给我验收。

他们也喜欢吃用江水淘的米,说是能闻到米香,好过自来水味。

北门前的"跳岩"很有特色。几个岩墩横列在沱江中,墩与墩间排铺了四五根杉木,走上去,杉木会滚来滚去,吓煞人。我刚过一个墩,就双腿发软。和W君在桥上拉拉扯扯,那两个小姑娘早"噔噔"两下跑到对岸,不耐烦地等着我们了。

凤凰有些房子是明清时的建筑,未来得及修葺,残垣断壁、破败不堪。原来的乌漆大门上还能隐约看到"革命是领导我们前进的一切……"的红色标语。迈进去,窗棂台阶成了蜘蛛网罗到的乐土,马头墙装饰的鳌头,镂花的门窗还需要仔细分辨一番。但后厢房里居然走出一个壮汉,他说他借住在这里,干木匠活。我怀疑有些上好的房梁门柱会变成他作品的原材料。那两个小姑娘叫我们别进去,说里面的蛇和老鼠是吃人的。

而凤凰的有些民居体面得难以想像。我们在沿江的街上路过一栋房子,马上被金色圆头大铁钉密钉的红漆大门吸引,大大方方走进去参观。从里面出来一个老头,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说是游人,要买票参观吗?他大笑,说这是他的家,他爷爷的爷爷在世时盖的,前年政府帮他重修了。我往里面张望了一下,好几进呢。他也有功夫打扫,退休了,和老伴就整天伺候这祖屋。光一扇窗户,就能擦上一个小时。

两个小姑娘一直陪我们游到中午,我们要和她们告别去南方长城了,想把身边的水果送给她们以示感谢。

她们中的一个先发制人:"我们认识去那里的路。"

"我们坐车是不要钱的,她阿姨家住在南方长城边上,领你们进去不用买门票。"另一个补充道。

"你们走了大半天,还没吃午饭,不饿吗?不渴吗?"我问。

"我们不饿,我们平时不吃午饭的。"她们这样回答,明显是为了解除我们的后顾之忧。

我心一软,就决定带她们一起去黄丝桥和南方长城了。

我们在黄丝桥古城对面一座颇像山寨的饭庄楼上吃午饭,突然眼前又出现一个小姑娘。

她冲我们嘻嘻地笑,乘那两个小姑娘去楼下买冰棍时,悄悄地对W君说:"哥哥,你晚上住我家吧,我爸爸带你去游夜船,可好玩了。我还会'棒棒鞭'。"话音未落,就一巴掌往W君身上拍去,"啪呀,啪呀"她还在嘴里配合声音。W君一惊,杯子没拿稳,被她痴痴癫癫地乱拍一通,满杯的冰水"哗"地全倒在了裤裆里,看他的表情,冰得够可以。新来的小姑娘笑得前仰后合,说:"你可记得了,晚上别住她们俩家,要住我家的店,坐我家的船,听见没有!"说完,又"啪"地拍过去。

后来那两个小姑娘上来,见这副情形,调皮地问:"咦,哥哥怎么尿湿了?"我们四人坐着吃饭,那个疯丫头站在一边,还在W君身上表演"霸王鞭"。那是一种少数民族的舞蹈,一边拿竹子在身上的各个部位敲打出节奏,一边舞动四肢。显然,她是借W君当竹子之用了。

"你们都是苗族吗?"我问。

"我是苗族,她是汉族。"两个小姑娘中的一个回答。这从她粗粗莽莽的眉毛,大而明亮的眼睛和饱满的嘴唇能看出几分。难怪她见到穿红色苗服的少女都说是冒牌的。有个摄影家,要两个苗服少女在古巷里走来走去,好拍照片。她"嗤"了一声,表示不屑,因为她是如假包换的正脉,姥姥会说苗语,她也能学几句。

"我是土家族的。"疯丫头回答我。

"你胡说,你根本不是。"苗族小姑娘揭穿她。

"我就是的,你不喜欢怎么样!"疯丫头坚持着。

疯丫头的话很有意思,少 数民族一向招游人的稀罕。而眼下,这位苗族小姑娘显然很不喜欢土家族的疯丫头,因为她话特别多,咋咋呼呼地抢生意。

"你们家都有船吗?"W君问。

"我家有,我爸爸的水性是村里最好的。"

"我家也有。"

"你家没有,只有一艘小的,不能带客人。"

"不是的,我家的船是新的,我爸爸的爸爸就是渡船的。"

"你爸爸老打你,因为你说谎,不上学,不回家,还睡在马路中间。"

两个少数民族姐妹又吵了起来。汉族小姑娘是帮苗族的,说:"对,我们班的男生也想打她,她最疯了,老是躺在马路中间拦车子。"

那疯丫头不反驳,嘻嘻地朝W君笑,"她们还不敢呢。"

这时上来一个中年人,拎了个大包。他是疯丫头的客人,还要赶车去贵阳玩,准备和疯丫头结账了:"喏,给你两块。"

疯丫头笑他的钱包像女人用的,殷情地帮他拎包,送到楼下。那人又塞给她一块钱买冷饮,挥手走了。疯丫头也一蹦一跳地朝另一方向走去。W君舒了一口气。我好生奇怪,她叽叽喳喳一定要我们住她家的店,临走,连家里的地址都不曾告诉我们。小孩子到底是没有心计的,可能就是想和苗族同学斗着玩,才口口声声地抢她生意。临了,多拿了一块钱买冷饮,高兴得什么都忘了。

饭饱后,爬了南方长城。我是从未爬过长城的,而W君应该经历丰富。可我们俩被这两个小姑娘远远地甩在后面,听到她们嘹亮的喊声:"姐姐,快点,快点。"不禁羞愧难当。

回到凤凰,已是黄昏,每家的孩子都泡到了水里。妈妈们提着肥皂、毛巾、脸盆追着他们搓身。各色家犬也出来趟水冲凉,同浴,其乐融融。一个男孩,撑着一叶小筏,顺急流而下,"咚"地一下落进水里。我以为出了状况,但见他在河里一个挺身,扑腾着去追前面的小筏,爬上小筏撑了两下加速,又"咚"一声跳进水里,原来这是他挑战自我的游戏。还有好些游人,换了泳衣,抱着冲气船加入狂欢。这时的凤凰,人声嘈杂,花花绿绿,像极了海滨浴场。

黄昏后,我们最终嫌远,不肯再跟着两个小姑娘去坐她们家的船。她俩玩了一天,累坏了,没有再试图说服我们,失望地回了家。临走前,我拿出一把湘绣的绢扇,路上苗族小姑娘一直讨来玩,我知道她喜欢,就送给了她。W君送了另一个女孩一本记事活页,她说她会用,看到过的。我想再说些什么,说来说去,不过要她们好好学习,保持联系。

而等我们从沈从文墓地回来,刚过19:30,不敢相信沱江这么快就陷入了欢腾后的僻静。两边没有一户人家透出灯光,江宽潭深,水声潺潺,船工的橹声轻溅着凝重的夜色,反让人感到一丝凉意。拦河坝处江流急转,水势直下。船头的小妹妹让我们下船走坝上。她和爸爸两个艰难地拉船过沟,她在前面,脚一深一浅地踏入江流,牵着船头引路,爸爸在后面用力地推,驶入上游水流较缓处。我们到岸后,小妹妹伶俐地向每个游人收钱,交给她爸爸,然后带我们去夜市。她的声音很嘹亮,给我们唱自学的船歌。我问她快开学了吧,她说她已经毕业了,当然是小学毕业。而她没有觉得两样,仍继续往日的嬉闹,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务。我联想到了翠翠的童年,还有白天那两个小姑娘,她们的未来将会怎样呢?W君说几年后,就像船头的小妹妹,十几年后,就像她们的妈妈了。

她俩毕竟是凤凰留给我最深的印象,精明而决不世故,有种单纯自然的早熟。就像《边城》里的翠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