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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将忧愤作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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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的一生没有传奇却充满了坎坷,这在他五十余年的生命历程中历历可见。

日前,承赵宇泽先生美意,送我一本《末帝宝鉴――辽宁省博物馆藏清官散佚明清书画》一书。是书印得极为精美,一书在手看了多少遍还是不忍释手。其中,唐寅“临李公麟饮仙图”给我很深的印象,尤其是他在卷尾题写的唐代诗人杜甫《饮中八仙歌》的书法,联系到不久前在拍卖会上看到的唐寅书《焚香默坐歌》,从其书想到其画想到其人,浮想联翩,不禁有许多感触。我倒不是想谈他的画、他的书、他的诗,奈何诗书画和他不能分开,其实我最想说的还是他这个人。当然,就着他的诗书画和喜欢他的人漫无边际的聊天,远比鉴定一幅字画有趣味得多,因为窥见一个人的精神火花以及它能为我们燃起的光亮,不论是照亮我们自己还是星光一点皎黑暗而让历史记住它的闪烁,都比就事论事的在那儿辨明“是非”,指明“真伪”予人的启发更大。这光亮不论它是否能够“弥天”,但终究是要我们自己从中去体味。放翁不是说过么:“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但“缘起”是非常重要的,否则阿基米德怎敢说给他个支点,就能把地球支起来的大话?

纵观唐寅的一生,总是在一种无法摆脱的痛苦中度过,20余岁,家亡,父母双亲、妻子、妹妹相继去世;30岁,遭考场舞弊案牵连,蒙受人生奇耻大辱;44岁,错上贼船,不是佯狂逃遁躲避,性命几至不保;此后十年,生活困顿竟至潦倒……

唐寅一生54岁,甫至中年,却迭遭坎坷,这样的人生怎能不出个愤世嫉俗的人?即便是这样的人生际遇,唐寅还是为我们留下了向为后世称道的诗、书、画。

如果我们看唐寅的诗,是不难勾勒他这个人的,但如果再看他的书法绘画,却又会感到前面的印象是否错了?他的《言志》诗是这样写的: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业钱。

直截了当,表明了他的人生态度,这是至性。愤世嫉俗确有其理,理在不是他不容于世,而是世不容于他,如此焉有不狂傲的?反过来想,凡狂傲之人,必恃才才能做物,否则那岂不是狂妄?一字之差,区别在于至情至性而不是胡搅蛮缠。

但他也热爱故乡山水,这是他的至情。我们再读他的一首《泛太湖》:

具区浩荡波无极,万顷湖光尽凝碧。

青山点点望中微,寒空倒浸连天白。

鸱夷一去经千年,至今高韵人犹传。

吴越兴亡付流水,空留月照洞庭船。

全诗先比后兴,写尽太湖烟波浩渺,帆影山岚,嗣后感慨范蠡故事,至“空留月照洞庭船”一句,戛然而止,让人读后神思悠悠……

有时我们也觉得唐寅“絮叨”,这就是他的“焚香默坐歌”:

焚香默坐自省已,口里喃喃想心里。

心中有甚陷人谋,口中有甚欺人语。

为人能把口应心,孝悌忠信从此始。

其余小得或出入,焉能磨涅吾行止。

头插花枝手把杯,听罢歌儿看。

食色性也古人言,今人乃以之为耻。

及至心中与口中,多少欺心没天理。

阴为不善阳掩之,则何益矣徒劳耳。

请坐且听吾与汝,凡人有生必有死。

死见先生面不惭,才是堂堂好男子。

似这类劝世的歌,颇有些寒山拾得的味道,浅显明白。较诸《言志》的使气,很是平和了一些,但仅仅是自省,再进一步又如何呢?

为有昨日来,才有今日债。

偿还岂一生,冥冥早安排。

尔生欲出苦,理当佛来度。

佛度有心人,并非为定数。

不外空与有,奈何人念旧。

念旧如眼花,世人总痴留。

茫茫大千世,路途长也迟。

迟则属贪著,形单吊影只。

有碍十万偈,无障仅一句。

放下去无明,拈起是空虚。

有缘能不惑,立志去愚惰。

金刚般若意,始此知佛陀。

佛典讲三毒,给尔三出路。

第一目去贪,清心须寡欲。

第二日去嗔,气长意也深。

弥勒有偈颂,常诵免沉沦。

第三日去痴,不忘出离诗。

此地犹火宅,焚身日可期。

僧蜡学佛日,可即亦可离。

唤我香象来,截流精进去。

大凡人之行于世, “进三步退两步”的多,勇往直前的少。俗语谓:“小人常立志”。相声表演艺术家马三立先生亦有“小人常立志”的精彩段子。说在这儿,并不是暗讽唐子畏的见异思迁,而是想说明唐子畏的不确定性。有时,他似乎明白了,可有时却又“糊涂”了。一方面是他对以往的事情耿耿于怀,放不下“南京解元”,另一方面,似乎他又知道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的道理,自命“六如居士”。

我们看他临终诗: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飘流在异乡。

那么,他的“家”又在哪里呢?分明又糊涂了!从放不下“南京解元”到扛上“六如居士”,我们看唐寅真是有点儿累啊,想来他不会不知道佛在《金刚经》中说的:“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这一句,但何以这么不明白呢?

所以,归结到前面说的,读唐寅的文字,我们一下就对他有了一个粗浅的印象,就算是轮廓,我们也可以感受到他的情绪。但书法绘画呢?那种用笔墨传达出的东西,如果说无情,怎么可以施之于绢素?但无可否认的是,似乎我们从文字上得到的究竟,换作书法绘画反倒不那么激烈了。我们可以看他临李公麟的“饮仙图”,图中有35个人物,个个泰然自若,徜徉在山林之间,或抚琴吹箫、或把酒吟诗、或诗画自娱、或闲卧醉归,神情毕现。虽是白描,可技法老到。卷尾有其书法,写的是杜甫的“饮中八仙歌”一首,末了还对自己的临摹作品自谦的写道:“不能效颦,观者勿哂。”

李公麟的原作我没有见过,但就唐寅这幅临作来看,人物绘画技巧不俗。我们可以借助题在卷首祝希哲的话来肯定唐寅的水平:“初阅此卷,以为宋人笔无疑,谛视之,则唐居士临笔也。宋人李龙眠,白描人物丰隆取其意思,周防、松年诸大家直写故态,工致鲜妍之妙。今唐居士能画其神情,意态毕具,其用笔如晋人草书之法,无一点尘俗气。白描更难于设色,彼用心于古拙,此长卷亦非人之所及也。”

这是否是在向我们解释了,文人可以“无行”,但艺术家却不可以无法的道理?

唐寅的绘画,在吴门有目共睹,山水、树石、人物、仕女等,是“吴门四家”之一。他的名作如《四美图》《秋风纨扇图》《风木图》《落霞孤鹜图》《山路松声图》,都被人们一再的提起,交口的称赞。可能是为画名所掩,他的书法在吴门中就不那么有名,但平心而论,他的书法也应该位列一流。不过,论继承,他的书法不同于祝允明,祝允明楷书写得古朴端庄,出入古人,而唐寅的书法,远溯与回流都嫌不足,不能引发人们对他的书法思古之情,但他的书法也有一胜,胜在青春气息。虽然书法承传讲究胎息古法大家,但唐寅却应该属于厚今薄古型,他的字如春松般的秀丽,很有时代感。论才情,祝允 明的草书写得狂放大气,虽偶有出格,但瑕不掩瑜。唐寅除了楷、行之外,鲜见草书,这可能或因不善、或因见解等原因,我们无缘得见,也就无从比较。论功力,唐寅的书法又不能和文徵明比较。文徵明的小楷书写得精致流畅,放在古今书法竞技场上,也是佼佼者。唐寅的小楷书鲜见,即便零星散见,也是应该避席。文徵明大字仿学黄庭坚,长撇大捺,写得神采飞扬甚得黄庭坚三昧。至于文徵明的行书、草书等和唐寅比较起来,尽管前者有教科书般的美观,但唐寅却不那么工致严谨,可以说是各擅胜场。

唐寅的书法有他自己的特点,他近取元人赵孟\,兼参唐人李邕笔意,虽然并不是转益多师,但相对少了芜乱驳杂的渗入,这既是缺点又是优点,缺点是有些单调,优点却是没离书法正脉。也就是说是“创新不足,自保有余”,其实我们也不能对唐寅苛求太多,古往今来的书法大家,真正能开山立派的书法,没有几个,恐怕搞过书法史的人都心照不宣吧。所以唐寅书法的意义,似更给我们一种思索,玩味。

唐寅书“临李公麟饮仙图”卷末的“饮中八仙歌”,写在24行乌丝栏内,钤有“南京解元”“唐伯虎”“六如居士”等印章,整篇书法是行书,用笔讲究、沉稳,款篇虽不及文徵明的流畅,乍看有“迟滞”的问题,但这是唐寅书法的一个特点,看他的书法,不能强求整篇的布局和行气的贯通,需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去欣赏,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会逐渐忘记唐寅的这两个不足,而渐渐会被他每个字画用笔的美感所打动,所以说观赏唐寅的字,不能一目十行的过,而要一点一画的看。

唐寅的书法,在书法史上是有他的地位的,不公平的是,往往在书史中一笔带过,总将他归入到画家行列。在我们仅能看到的唐寅画上题字,我们似应还他一个公正。他传世的书法作品《落花诗册》,就是他书法水平的真实反映。当然,唐寅的《落花诗册》有许多版本,而我比较喜欢中国美术馆藏的那本《落花诗册》,习见的有文物出版社出的苏州博物馆藏唐寅《落花诗册》,但我以为前者要胜过后者,因为不论用笔还是结字,中国美术馆的藏本都较诸其他《落花诗册》厚重工稳,很有晋唐气息。

若将“饮中八仙歌”与“焚香默坐歌”进行一下比较,鄙意以为,“饮中八仙歌”中款篇的问题似在“焚香默坐歌”中得到了补正。但如果进一步的再看,仍是各有千秋,“饮中八仙歌”的书法写的厚重,“焚香默坐歌”的书法则写得流畅,如若让我选择,实在是“默坐八仙我大难”。好在我们所有喜欢书法的人,对于书法家来说,并不拘泥于一种表现形式,俗话就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而已。

“焚香默坐歌”款属:“吴郡唐寅”,款下有“南京解元”朱文章和“六如居士”朱文章(残损),右下还有“吴湖帆珍藏印”朱文章和“静湖心赏”白文章,右上角还有“梅景书屋吴湖帆潘静淑夫妇同珍之宝”朱文章,约略可知经过吴湖帆先生夫妇递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