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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蒙尘的“硕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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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本文选取《诗经・硕人》三种主题中清以前的主流观点“闵庄姜”说作为研究对象,通过对《毛诗序》、《郑笺》、《诗集传》的解读,发现诗与史的结合中文人在怜悯庄姜之时寄托的自身的道德和美学追求。“闵庄姜”说的前提是对庄姜之美和这场婚姻的肯定,正是这种肯定形成的期待在后来庄姜“贤而不答,终以无子”时落空,让人们产生怜悯之心。庄姜虽貌美贤德但未逢明君又遇上政局动乱,这让仕途不顺的文人在庄姜的遭遇中获得共鸣,进而规劝君王任人唯贤。因此,“硕人”被赋予“明珠蒙尘”的同情之美

关键词: 《诗经・硕人》 闵庄姜 女性美

《诗经・卫风・硕人》的主题有三种说法:一是以《毛诗序》为代表的怜悯说,为其身份高贵却无子失宠而“闵庄姜”[1],后代《郑笺》、《诗集传》等多数注本沿用此说。二是规劝说,以《诗三家义集疏》的鲁说和刘向《列女传》为主。傅母是负责教导保育庄姜的嬷嬷,她见庄姜妇道不正作此诗希望“砥厉女之心以高节”[2],庄姜闻后“感而自修”,对此“君子善傅母之防未然也”。三是颂扬说,“《硕人》,颂庄姜美而贤也”[3],持此说的以清代方玉润《诗经原始》和姚际恒《诗经通论》为代表。

此三说之中,第二说作为妇德训诫的佐证,傅母以庄姜身份之尊当为表率对其劝谏,但诗中却颇费笔墨地赞其美貌,与其出发点不符,难以自圆其说。言庄姜“操行衰惰”,今难以考证,更可能是作为政治教化的假托之辞。第三说从文本出发,从颂其美貌至颂其美德,以诗解诗,最得今人认可。

可是在清以前多数注本的主流却是清人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大力批驳的“怜悯说”。此说将《硕人》与邶风中疑似庄姜之作的《绿衣》、《燕燕》、《日月》、《终风》相贯通,将庄姜出嫁之盛与日后无子失宠和遭逢州吁篡位的悲剧命运相对比,以史解诗。由此,姚际恒批判道:“《小序》谓闵庄姜,诗中无闵意,此徒以庄姜后事论耳;安知庄姜出嫁时何尝不盛,何尝不美,又安知庄公何尝不相得,而谓之闵乎!……《小序》盖执泥《左传》耳。《大序》谓‘终以无子’,尤袭《传》显然。”[4]笔者认为,虽然“闵庄姜”在释诗的合理性上有待商榷,但文学并非只追求科学性和正确性一个维度,如果以注释文本为本位进行研究,我们就会发现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曲解”中蕴含着文人独特的审美价值。在“闵庄姜”说的诗与史的结合中,文人在怜悯庄姜的同时也寄托自身对道德和美学的追求。

一、庄姜之美

“闵庄姜”说的前提是对庄姜之美和这场婚姻的肯定,正是这种肯定形成的期待并未让人们产生同情。庄姜之美在《硕人》中最直观的是她身份的高贵和外貌的美丽,两者背后指向的是其符合礼法与世人期待的贤德。

庄姜身份高贵是她成为卫国嫡夫人的通行证。“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在讲究血统论的古代,庄姜作为齐侯之子,姜尚的后裔,在世人心中沿袭齐国先辈的德与智。家族联姻是作为异姓诸侯国的齐国与周王室和其他诸侯结盟的手段,齐国的综合国力在春秋战国时期皆是一霸,齐国女子自然成为各国诸侯争相求娶的首选,《陈风・衡门》就有“岂其取妻,必齐之姜”之说。而在齐侯一众女儿中,庄姜恰恰是东宫之妹,也就是嫡女。她的同母姊妹三人,一个嫁往邢国,一个嫁往谭国,庄姜嫁往卫国,都是作为嫡夫人带着如《硕人》中所描述的“庶姜孽孽,庶士有A”一大批媵者和侄娣的陪嫁团队出嫁。齐国的富强与出身的高贵在当时甚至可以作为其本质美好的标志,这是庄姜前半生的幸运。于卫国百姓而言,他们赞美这场合礼、合利又合乎理想的婚姻并欢迎这位来自齐国的嫡夫人的到来。

有意思的是对庄姜的称呼并非形容其贤德的“淑女”亦非代表其尊的“齐女”而是形容体态的“硕人”一词。“硕人其颀”《郑笺》释为:“硕,大也。言庄姜仪表长丽俊好颀颀然。”本诗用“硕人”一词称呼庄姜有赞其身量长、体格丰满之意,同时“硕”字还意味着强盛的生育能力。《唐风・椒聊》有云:“椒聊之实,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硕大无朋。”花椒多子,故将它比之新婚女子。《卫风・木瓜》、《周南・桃夭》以多肉多果实的木瓜与桃树表达对男女爱情的祝福。可见“硕大无朋”的女子是健康美丽的,也是多子多育的,古代的审美观念与女子的生育特征紧密相连,称庄姜为“硕人”是人们对她婚后多子多福的期待。

庄姜的美貌堪为古代美人的典范。对于她容貌的描写,本诗用六组比喻铺陈:“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作为贵族女子的庄姜之“硕”与农家女勤于劳作的健硕自然不同,这主要体现在她皮肤的细腻和白嫩上,喻体柔荑、凝脂、蝤蛴皆有嫩、滑、白的共性就体现了这一点。因此,庄姜应该是一个高挑、白皙、丰满的形象。“手如柔荑”与“领如蝤蛴”,两个喻体皆有纤长灵动的特点,可见庄姜虽丰满但不显笨拙,她是灵动娇美的。再看庄姜的面容,诗句用“螓首蛾眉”表现她额广而方,眉细而长的特点,给人以端庄之感。其齿如瓠犀,《诗集传》云:“瓠犀,瓠中之子,方正洁白,而比次整齐也。”[5]形容其牙齿的整齐洁白。所谓“明眸皓齿”,牙齿在容貌中并不外显,仅在交谈言语时才能看见,却在古代审美中有着重要地位。一口好牙与人长期的饮食、卫生习惯息息相关。庄姜之美不仅是天生丽质而且是后天养成。从这些鲜活的喻体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庄姜的容貌并非精致小巧而是端庄舒展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此句有画龙点睛之效。这一笑极具女性魅力,眼神的顾盼,波光的流转让这幅“美人图”瞬间具有神韵。这些比喻如“螓首蛾眉”、“肤如凝脂”等在至今许多文学作品中仍有极强的生命力。如白居易的《长恨歌》用“温泉水滑洗凝脂”一句形容杨贵妃的肌肤,“凝脂”一词既见其细腻雪白又见其柔软温暖,非后世的“冰肌玉肤”、“粉妆玉砌”可比。《硕人》对眼、手、肤、齿、额、眉等部位的重视和相应的标准也潜移默化地在中国传统审美之中。

庄姜身为诸侯嫡女又逢出嫁之时,她的衣饰本当被细描,但《硕人》对于庄姜衣着的描写却仅仅一句“衣锦衣”。在细细品味之后其用意即显。《毛传》云:“锦,文衣也。夫人德盛而尊,嫁则锦衣加b。”《郑笺》亦云:“,R也。国君夫人翟衣而嫁,今衣锦者,在涂之所服也,尚之以R衣,为其文之太著。”[6]锦衣本显其身份之尊,却又罩上R衣而不外显,表现她内敛谦卑的品德。《诗经》中对女子样貌进行详细描写的还有一篇《君子偕老》。《君子偕老》对宣姜华贵精美的服饰有浓墨重彩的描写,而《硕人》对庄姜的描写更侧重其自身容貌的自然天成,衣着描写一笔带过。同样是美貌的女子,却有不同的侧重,其蕴含的正是不同的情感倾向。对宣姜外在服饰的精心描写正是为了讽刺“子之不淑,云如之何”,外在的美饰无法掩盖其德有缺的内里。而细描庄姜的天生丽质,突出她的美丽是由内而外不需修饰的,正是为了表达卫国百姓对其的喜爱,其德行之美不言而喻。

庄姜的道德虽在诗句并无明说,但后世的作注者可从细节处推断皆曰其贤。可以说庄姜的尊贵美貌与她品德的贤淑互为表里。无贤,庄姜不过是另一个遭遇婚姻的不幸却受世人讽刺的宣姜。《硕人》塑造了这样一个美貌美德高贵的庄姜形象和一场堪为表率的婚姻,这是国人闵庄姜的前提。

二、庄姜之悲

怜悯说中庄姜之美还在于其遭遇的可“怜”,即原有美好期待的落空。《左传》记载:“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又娶于陈,曰厉妫。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妫,生桓公,庄姜以为己子。”[7]毛亨结合这段历史在《毛诗序》中作出评价:“《硕人》,闵庄姜也。庄公惑于嬖妾,使骄上僭,庄姜贤而不答,终以无子,国人闵而忧之。”这在被视作庄姜之作的《绿衣》、《燕燕》、《日月》、《终风》注释中皆有所体现。这场失落以“失宠”为始,以“无子”为名。

《绿衣》在《毛序》等注本中皆被视为庄姜伤己之作,朱熹《诗集传》亦云:“庄公惑于嬖妾,夫人庄姜贤而失位,故作此诗,言绿衣黄里,以比贱妾尊显而正嫡幽微,使我忧之不能自已也。”卫庄公尊卑不分,冷落贤德的庄姜偏宠嬖妾,导致庄姜的无子。这无疑是一个女人的悲剧,无子带来的不仅是不能为人母的人生遗憾,而且在诸侯之家甚至会动摇嫡母尊贵的地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子,为其绝世也”作为“七出”之条被纳入《唐律》之后,对女性为夫家绵延子嗣的要求愈发严苛。

后来,庄姜将戴妫之子公子完作为己子。公子完继承侯位即位桓公,却遭到州吁弑君篡位。州吁性情暴戾,庄姜受其侮慢作《日月》。《毛序》曰:“《日月》,卫庄姜伤己也。遭州吁之难,伤已不见答于先君,以至困穷之诗也。”这场政治变故让孤身于卫国的庄姜的处境愈发艰难。

三、“庄姜”之贤

如果庄姜悲剧只是因无子而失宠,那么文人对其仅限于可怜。但是《左传》、《毛诗序》、《诗集传》等注本更强调她无子的悲剧是缘于“庄公惑于壁妾”、“庄姜贤而不答”。由此,文人不难联想到庄公是否会如对庄姜般亲佞臣而远贤臣。如果庄姜为臣子,可以说这就是一场贤臣未遇明君的命运悲剧。作注者对庄姜的怜悯开始与文人自伤身世之感相通。

另外,庄姜的悲剧还涉及政治变故。面对这场动乱,庄姜的政治立场是秉持正统,与文人相同。《左传・隐公三年》记州吁“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庄姜“恶”之的原因有两层:一则因为卫庄公对州吁偏宠。此时庄姜已将公子完收为己子,位同嫡子,按照礼法卫庄公当偏重完,而非庶子州吁,这份偏爱进一步刺激州吁对侯位的野心。二则因为州吁好兵,性格暴戾,但卫庄公却并不阻止,这与仁德敦厚的传统礼法相悖,故而庄姜不喜。庄姜作为嫡夫人在选择公子完为己子的情况下与野心勃勃的州吁本就是在两个阵营,他们有巨大的利益冲突,庄姜对其厌恶顺理成章。这种私心即“利”的权衡在以儒家思想为主导的文人笔下被淡化,而是突出其“仁政“的思想,庄姜的政治色彩愈发浓厚。《郑笺》在对《燕燕》的注释中曰:“庄姜无子,陈女戴妫生子名完,庄姜以为己子。庄公薨,完立,而州吁杀之。戴妫于是大归于陈,庄姜远送之野,作诗见己志。”面对混乱的政局,她独留陈国与州吁抗衡以忠先君,此处的庄姜不像是宫闱中的妇人更像是一名心忧国事的贤臣。

比起歌颂一位身份高贵的卫国公主,文人们更在乎的是对一个贤德之人不容于世的同情。庄姜的美好世人皆晓却未被庄公珍视,又遭乱世的风雨,就如明珠蒙尘,他们哀叹、怜悯、惋惜、感同身受。赞美《桃夭》和《关雎》中女子的贤德时,他们眼中这些人物是女子,是可供他们寄托理想女性美的形象。但在这种性别的对立中,他们很难产生共鸣,但是对于这样一个贤德的庄姜他们另有打算。他们有更需要寄托的,他们要用庄姜的失宠去譬喻他们高贵的失意。借着这种失意,他们委婉地劝谏君主任人唯贤。即便不被君主重用,他们仍会忠心待君,遭逢乱世也会以血泪匡扶正义。

庄姜不是《氓》中的弃妇,不会有“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这般对爱决绝的宣誓。和咏男女之情的婚恋诗的爱情主题不同,庄姜和卫庄公之间婚姻的基础是联姻与礼法,她的美貌与品德只是产生爱情的可能性却并不是爱情本身,她担负着联姻的使命,保持着齐侯之子与卫侯之妻的尊严,心忧君主,任劳任怨。于阐释者而言,庄姜可以是女子,美貌贤淑高贵。但撇开外貌,当更深层次地探索其身世时,他们开始将自己代入,庄姜就成为一个出身名门、品德高洁的仕者,她的美貌便是他们满腹的才情,她婚姻的黯淡收场便是文人的怀才不遇,她的身逢变故便是他们的左右维艰。这个“明珠蒙尘”的庄姜在注者中一点点被符号化,抽象化为遭遇失意的文人的一个文学形象。他们“闵庄姜”是一则是悲己之遭遇,二则是劝君主之贤明,三则是对其忠君之志的激励。“硕人”在理想女性美之外就具备政治道德的实用性和文学性。文人笔下符号化的庄姜比历史中具象的庄姜更具有魅力,如果哪天你读起屈原的《离骚》,揣度那位继承高贵血统却遭“众女嫉余之蛾眉”的芬芳美人,她也许就是庄姜的模样。

参考文献:

[1]程俊英.诗经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2]刘向.列女传[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3.

[3]方玉润.诗经原始[M].北京:中华书局,1986.

[4]姚际恒.诗经通论[M].北京:中华书局,1958.

[6]朱熹.诗经集传[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5]孔颖达.毛诗正义[A].十三经注疏[C].北京:中华书局,1980.

[7]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