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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不好的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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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内心反感,阿麦小姐还是觉得必须着手操办这场婚礼了。这是父亲的愿望。那是2008年4月,从病危中抢救过来的父亲说,希望在临终前看到自己女儿的婚礼。

19岁那年,阿麦告诉父亲,她喜欢的是女孩子。父亲故作镇定,一直在抽烟。最后父亲说,这样是没有未来的,最终还是要结婚。

父亲提醒阿麦,永远不要告诉脾气暴躁、性格强势的母亲。同时,他不断地提醒阿麦“改正”。经过这么多年,父亲甚至已经产生了一种幻想,觉得阿麦已经“改正”了,希望通过婚姻将“改正”的成果固定下来。

阿麦开始考虑自己的“出路”。24岁那年,在一个网络论坛上,她第一次听说了形婚这个词。这是一种由男同性恋者与女同性恋者结成的“形式婚姻”。

在论坛上阿麦结识了小元,他是男同志,比阿麦大5岁,来自浙江一个小县城,大学老师,斯斯文文的。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以朋友的方式。每次见面聊天,他聊他的男朋友,她聊她的女朋友。形婚的事情只是偶尔提及。

2007年,小元30岁。一个“警戒线”的年龄。家里催得厉害,小元着急了,不断问阿麦,什么时候可以考虑形婚。阿麦总是回复,我再考虑考虑。她始终在犹豫,“有的时候觉得应该进一步,有的时候觉得应该退两步”。她打心眼里反感形婚,觉得会很累,很没意思。

父亲的病危,终结了阿麦的犹豫。与小元的婚事火速提上了日程,提亲,订酒席,拍婚纱照,给亲友寄请柬……有好多次,阿麦“有非常冲动的念头”,想去酒店把酒席退了。但她又想,已经通知了亲友,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太任性。每次总是“压抑住了自己”。一直就这么反反复复,纠结着,挣扎着。

2008年11月,婚礼终于如期举行。双方亲友来了一百多个,办了10桌。但是,阿麦的父亲缺席了,此时距离他生命的终点只剩9天。一周前他第二次病危,住进了医院。

婚礼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阿麦的母亲那天“看上去比较兴奋”,一直在笑。她对阿麦说,你现在终于找到了你的幸福,那我也放心啦。

唯一的插曲是婚纱。婚纱只是个道具,阿麦舍不得自己买。两套婚纱是她向一个身材和自己差不多的朋友的朋友借的。拿回来后,母亲发现其中一条婚纱的下摆破了。母亲很生气,怪小元太小气,连买新婚纱的钱都不肯花。阿麦临时找表姐又借了一件。

阿麦的母亲不知道的是,经济账何止这一件,连酒席的钱都是阿麦和小元分开付的。小元不同意一人一半,因为他那边的亲友比阿麦这边的亲友少。最后,他们按照亲友人数的比例付了酒席的钱,小元付了4桌,阿麦付了6桌。化妆的费用,阿麦单独付的,因为小元提出,他不需要化妆,这项费用不应该由他一起付。

阿麦觉得,自己在婚礼上就像一个木偶,“一件一件事情做下去就好了”。

没有闹洞房的环节。婚礼结束后,两个新人回到酒店的婚房。第一件事是分红包。迎宾的时候,阿麦收到的红包有的是小元那边的亲友给的,小元收到的红包有的是阿麦这边的亲友给的。很快分完了。然后,小元离开了房间。他的男友早已在这家酒店开好了另一间房间。

阿麦是上海人。多数周末,都要回家看母亲。结婚后,当然要带着老公一起。每次他们事先约好时间,在附近的公交站或十字路口会合。在往家走的五六百米的路上,阿麦和小元除了例行公事讨论一下见母亲的安排,更多的还是聊各自的感情――他和他的男朋友,她和她的女朋友。

有时阿麦会发现小元满脸的不高兴,她知道他是和男友吵架了。由于周末经常要配合阿麦,小元牺牲了很多本该和男友在一起的时间。小元和男友不时会因为这吵架。

同样的烦恼,阿麦也有。在婚礼后一周内阿麦认识了莫莫,两个多月后,莫莫成了她的女朋友。形婚的这段时间,正是阿麦和莫莫的热恋期,两个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但因为形婚的存在,阿麦不得不将一些时间留给小元。莫莫感到自己的角色很尴尬,有时会发点小脾气。阿麦越来越觉得这对女友不公平。

经济上的纠葛也让两人不痛快。逢年过节或者出差回来的时候,给对方家人买礼物的钱都是事后找对方报销的。一些零星的费用也实行报销制,但有时难免产生分歧。比如小元那边突然有事需要阿麦配合,阿麦打车过去,没有乘地铁或公交,这一百多元的打车费用,小元有时不同意报销。这类的事情多了,阿麦心里就不愉快。有时也会因此吵架。矛盾逐渐增多。渐渐地,两人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更让阿麦难以应付的是,结婚不久,每次见面,母亲便开始唠叨一个新的话题:生孩子。

阿麦开始有了结束这段婚姻的念头。2011年到2012年间,小元因为工作的原因在国外待了一年多的时间,阿麦和莫莫都感到轻松了不少。阿麦感到,等小元回国后,已经无法再重新回到形婚的状态了。但是结束这段婚姻,需要给母亲一个理由。

2012年春节后,阿麦在一场女同活动上,遇到了一位母亲,这位母亲对自己儿子的出柜“接受得很好”。阿麦开始觉得,也许向母亲出柜没想象的那么“恐怖”。约这位母亲单独见面请教、又陆续接触了其他几位这样的母亲后,阿麦抓住一切机会向身边的同事、朋友出柜,做向母亲出柜前的演练。

经过半年准备,阿麦决定行动了。

2012年7月的某个星期五傍晚,阿麦下班后直接回了母亲家。包里装着两三个星期前写好的16页长信。晚饭吃了二三十分钟的时候,阿麦把信拿出来,递给饭桌上的母亲。心怦怦直跳。阿麦让母亲等她下楼后再看。

阿麦下了楼,心神不宁,在小区里走来走去,等母亲的反应。短信却迟迟没来,电话也没有。10分钟过去了。30分钟过去了。1小时过去了。阿麦终于耐不住,给母亲发了短信,说,我知道你现在一下子很难接受,如果你暂时不想说话,我就先回去了,过两天再回家找你。母亲马上回了短信,说潜意识里她早就知道了,她让阿麦回去继续吃饭。

阿麦上了楼,母亲明显刚哭过的样子,但表现得很平静,完全不提阿麦想谈的话题。当天晚上,阿麦住在家里。趁下楼去超市的时候,阿麦打了个电话告诉莫莫,母亲的表现还是挺平静的。莫莫欣喜若狂,啊,真的这样接受啦。

第二天早上起来,母亲说了唯一的一句与此相关的话:你们这种情况可能还是去国外比较好,国外没有这么多歧视。阿麦感到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

但一星期后,风云突变。

阿麦在自己住处的邮箱里发现了一封母亲的长信。在信中,母亲谈了对女儿的付出,自己的辛苦和曾经作出的种种牺牲,而作为女儿的阿麦现在却以这种方式回报她……然后每次见面,母亲不断地骂阿麦,骂她的女友,“觉得整个世界对她都不公平”。

阿麦经历了“狂风暴雨”的5个星期。一次吵完架后,阿麦甚至收到了母亲的短信――断绝母女关系。接下来的4个半月,母女俩暂停了来往。之后,母女关系“起起伏伏”。很多时候,彼此装作相安无事,但有时母亲又突然想起这个事情,拿出来再吵一下。

阿麦也尝试过给母亲介绍一些孩子出柜的母亲。但母亲觉得,那些接受了孩子出柜的父母都是疯子。她不可能在邻居面前丢得起这个脸。在母亲看来,人活着主要就是为了面子,“主要是别人对你的一个认同”。

向母亲出柜一年后,阿麦和小元离了婚。现在,她和莫莫生活在一起,过着像每个普通家庭一样的生活:有房,有车,养了宠物。

阿麦觉得,现在是自己最好的时光。尽管,直到现在,母亲依然没有真正接受出柜的她。

(小元系化名。实习生朱艺艺、张彤、王盈颖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