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井”之乡的死亡“传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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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骗到井下打死，然后冒充家属骗钱，青山社的这几个人太恶劣了。听说邻村新街那个姓张的孩子，就是被他们打死的。”3万多人的云南省昭通市巧家县东坪乡乡间，流传着由杨柳村青山社陆氏、蒋氏和秦氏三家兄弟为主的团伙制造的血腥致富故事。

青山社，这个仅有40户村民的小村庄中，至少18名村民成为这个恶性杀人骗赔的“盲井”式杀人团伙的骨干。

2010年11月上旬，山西晋中市检察院向晋中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青山社“盲井团伙”正等待宣判。

盲井血案 青山社像是被锁在大山里，世代与贫困相伴的人们只有一个梦想：下山。

2009年9月2日凌晨3时，山西省灵石县河西二矿，地下几百米处的矿井中，三名云南籍矿工坐下来休息，忽然，蒋兴高、彭勇二人举起铁镐，砸向身边的同伴――另一名云南矿工头顶。

这一画面，仿佛电影《盲井》重现。正如这部电影中的情节，所谓“盲井”式作案，必要的操作共有6步：找点子（“点子”即作案目标）――找到招工的矿井――与点子同班作业――打死点子――伪造事故现场（将谋杀现场布置为矿井冒顶等突发事故致死的现场）――冒充死者家属领取赔偿。

“有两个小孩的（死者）赔偿20多万元，有三个小孩的赔偿30多万元，有4个小孩的赔偿40多万元。”在蒋兴高和彭勇的家乡，村里对山西矿里死亡赔偿价格几乎人人熟知。

这次的杀人计划早在2009年8月就开始谋划。蒋兴高与其兄蒋兴国、同村的秦世有、陆林仓、彭勇、施洪亮、施洪珍、陈崇州，各自分工：施家姐弟寻找“点子”，再会同陈崇州将骗来的“点子”带到四川与蒋兴国、彭勇等人见面，蒋彭二人诱骗其化名“陆林仓”一同去矿上打工，杀人后伪造事故现场，最后由真正的陆林仓之母和妻子向矿方骗取赔偿金。

不过，一伙人没有想到的是，在9月2日当晚，蒋彭二人刚刚打死化名陆林仓的“点子”，还未来得及伪造事故现场，即被煤矿瓦斯检测员刘志辉碰上。害怕事情暴露，二人用镐将刘杀死，匆忙逃离井下。

9月2日下午，灵石县公安局接到报案，随即成立了“9・2”故意杀人案专案组，开始侦查，并很快在四川、云南抓获蒋兴国、秦世有、彭勇三人。

随着三人的被捕，更大的案情浮出水面。在审讯过程中，公安发现他们背后的团伙组织严密，分工明确，有作案和反侦查经验，可能不止一次实施此类犯罪。

此后，根据几人的交代，经灵石警方与各地警方联合取证，认定8起案件，其中山西灵石和介休各两起，山西汾阳、重庆攀枝花和云南丽江各一起。另有案件尚在认定中。

至此，这个特大故意杀人、骗取抚恤金的犯罪团伙浮出水面，仅自2008年至今，认定的骗取赔偿金达200多万元。

这种“盲井”式打“点子”作案手法，在大陆最早起源于1990年代末期。1997年一起以陕西人为主、在全国范围作案的“8・25”团伙作案，是大陆暴露的第一起“打点子”案件，当时涉案人员达200多名，杀害100多名“点子”，骗赔200多万元。

2006年，随着煤矿赔偿的猛涨，此案的残留成员再次组织团伙，在全国各地作案多起，涉案27人，骗赔118万余元。同年，邻省河南亦有一起相同案例，诈骗钱财数十万元。蒋彭二人的失手，暴露出大陆第四个“打点子”团伙。

于凌晨时分在地下数百米深处杀人，对于蒋兴高已不是第一次。

半年前的3月18日凌晨。0时10时许，蒋兴高和秦世有在渣子坝矿井下用铁锤将一名男子杀死，对杀人现场一番伪造后，当做一起爆炸上报煤矿。前来的“死者家属”，得到煤矿25.5万元赔偿，杀人者蒋兴高和秦世有每人分得2.5万余元。

最早一次作案，则在2008年11月16日，在凌晨3时许，蒋兴高与汪安有用铁镐将一名回族男子杀死。伪造成爆炸事故现场上报煤矿后，“死者家属”索得赔偿金29.6万元，蒋兴高分得4万元。

与这两次一样，蒋兴高在举起铁镐时，都不知道被自己杀死的云南同伴的真名是什么。“点子”的名字，早就被他们安排好，叫“陆林仓”。陆是蒋的同村邻居，从小一起长大。之所以用他的名字，只是因为陆家的母亲和妻子能有时间带着户口本前来领取赔偿金。

“9・2”案发后，蒋兴高跑回云南老家。22岁的蒋兴高，其时新婚不久，自思必死，索性成了亡命之徒，炸药、跳刀从不离身。2009年9月，当地派出所在家中堵住蒋兴高后，蒋拿起炸药包，点燃导火索，胁逼公安退开，转身迅速窜至深山――巧家县东坪乡杨柳村在一片海拔将近4000米的国家级森林保护区里。

2009年12月29日，蒋在家中被捕。被捕时，蒋兴高刚刚喝了几斤60度的苞谷酒。“把人叫起来，戴上手铐时，还不清醒，”参加抓捕他的警察说，“我们真的很幸运，在他家中，共搜出8包自制炸药，导火索已经跟炸药包连在一起，只要点燃就会爆炸。”

穷山村里的富人榜样

蒋兴高的生财之路，来自其兄蒋兴国。而杨柳村青山社最先发现这条财路的人，是陆林仓六兄弟。

2008年，陆家兄弟便已震惊青山社人。这一年，陆林奎、陆林仓、陆林军等兄弟四人，忽然从世代居住的高山上，搬到了山脚下。花了3万元买了房子，又对新房子大肆扩建，他们成了村里人的偶像。

在年收入不到3000元的大山里，这里人人都有“有了钱就搬到山下去住”的梦想，但数十年来，陆家兄弟是唯一将这个梦想变成现实的人。

陆家兄弟有钱后的故事，成了村人熟知的谈资。

2008年，刚刚到灵石煤矿打工时，邻社的李月山每次上街总是能碰到陆家兄弟在街上喝酒。一开始，李月山很喜欢陆家兄弟，“他们对人豪爽，花钱大方，一两千元根本不当回事，朋友来了拿去随便用的。”刚到灵石，陆家兄弟请他和几个朋友一起玩，吃饭、喝酒、唱歌。叫小姐，一个晚上就花了1万多元，让李月山震撼至今。

最让李月山羡慕的是，同是大山里出来打工的人，陆家兄弟经常出去旅游，把大山外的城市转了个遍，北京、西安、成都、重庆……陆家兄弟都去过。

出去打工仅三四年的陆家兄弟，一时被村里人当成了榜样。

看着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陆家兄弟突然梦想成真，山里人除了羡慕，更重燃了心里的希望。

2008年，蒋兴国走进了陆家。这个当年只有26岁的男人，已经消沉了两年。两年前，妻子难产，母子双双死亡，除了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妻子的痛惜，对大山里的蒋兴国来说，更沉重的问题是：再婚对他来说已构成巨大压力。

对蒋兴国，陆家兄弟并未保守他们发财的秘密。从未外出务工的蒋兴国就此成为陆家兄弟的“下线”。

这一年，第一次走出大山的蒋兴国，在井下举起了铁镐。当年5月下旬某日，蒋举国和陆林仓及其他同伙带着骗来的男子，窜到事先联系好的山西省汾阳县阳泉村谷面沟一个私开煤矿里，在井下用铁镐将男子杀死后，伪造成冒顶事故现场。

上报煤矿后，他们向私开矿矿主王德珠索赔了25万余元。首次作案，蒋兴国即分到5万元。这笔钱此前在蒋举国眼里是一个天文数字，顷刻间却轻易到手了。

此后，蒋兴国成为这一团伙的重要成员，并很快亲自策划，调动人手骗来“点子”，连续作案5起。

传销式杀人团伙

从2008年5月开始作案到2009年9月落网，蒋兴国像经营一个传销团伙一样，将陆家兄弟隐秘的“盲井”财路在自己的亲戚朋友间广为散布，以寻找更多人加入其中，成为自己的“下线”，为集团提供更多的“点子”。

2008年11月，第二次作案，蒋兴国即把自己的弟弟蒋兴高、哥哥蒋兴银全部叫上，兄弟三人一起踏上了血腥的“盲井”财路。

新加入的蒋兴高，比哥哥们更加凶狠。当年11月第一次作案，蒋兴高不仅承担杀人的重任，作案所需的“点子”也是被其骗来的。蒋兴国本人则与蒋兴银、刘志辉、李正慧（后二人在逃）冒充死者家属，向煤矿包工头骗取赔偿金29.6万元。

蒋家兄弟作案4起之后，蒋兴国已经与陆家兄弟一样，拥有一个具相当规模的作案团伙，并成为团伙的核心人物。蒋又将与自己岳父同村的蔡林海及其兄弟发展成为团伙成员。

蔡家兄弟第一次作案时，蒋兴国对他们的分工，和当年自己对亲兄弟的安排一样：年长的蔡林海冒充死者家属，年轻的蔡连聪是杀手。作案后，蒋兴国、蔡林海、陆林方、张文芳冒充死者家属，向矿方骗取赔偿金22.2万元。

除了蒋氏兄弟，蒋兴国姐夫的弟弟秦世有，成为陆家兄弟的另一条“下线”。秦世有也将这条生财之道对自己亲戚好友广为传播。20岁的秦世有将两个侄子――秦发富和秦发才，拉进了团伙。同样的，在2008年9月第一次作案时，秦发富亦被安排与陆家兄弟共同杀人。

在秦世有的“下线”里，还有东坪人陈崇州。同样，陈崇州下面亦有一个亲属链条。陈的妻子施洪珍成为找“点子”的得力干将，其后秦将妻弟施洪亮也发展加入，施洪亮再将自己的妻弟彭勇也拉入团伙。

传销式家庭共案，是最先开辟“盲井”财路的陆家开创的模式。陆家6兄弟――陆林仓、陆林奎、陆林军、陆林方、陆林友、陆林飞全部涉案，其中，陆林方、陆林飞与陆林仓等4兄弟为堂兄弟。在陆家，除亲兄弟、堂兄弟等青壮男子外，陆林仓的母亲张文珍和妻子陈祖英（二人在逃）亦同时涉案。

2010年7月下旬，被退回补侦的“9・2”系列杀人案再次移送检察机关时，山西公安已抓获14名案犯，另还有40涉案人员尚未归案，其中11名重要嫌疑人被上网追逃。

这50多名团伙成员中的骨干，正是巧家县东坪乡杨柳村青山社的“三大家族”――陆、蒋、秦氏。在《凤凰周刊》记者周刊获取的不完全名单中，这些主要案犯，彼此之间不是血亲，就是姻亲。

不到40户的青山社，却有如此之多的人员涉案，警方的捷报成为青山社人的噩讯，青山社外出山西煤矿打工的青壮年男性，几乎无人幸免，涉案人员从十来岁到30多岁。

蒋家三兄弟先后被捕后，蒋氏家族只剩下一门老弱妇孺：50多岁的蒋父蒋母及其10多岁的小女儿，外加蒋兴银、蒋兴高二人的妻子及两家的四个孩子。

除青山社陆、蒋、秦三大家族全部涉案，青山社仅有的一家蔡姓，兄弟两人全部外逃，家中仅留下蔡林海的两个女儿。

更令人震惊的是，蒋兴国还检举揭发了陆家的6起案件。这6起检举，需要等陆家兄弟落网后进一步确认。到那时，陆姓这个青山社最大的家族，或许还将有更多人被牵涉，涉案家庭占全社1/4的这一比例，或许还将扩大。

7月29日，陆林仓家族中一位年长的婶母去世。葬礼上，上百人的陆家，青壮年基本未能出现――他们或者外逃，或者外出打工，以至于本村来的人比从四川赶来的亲戚还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