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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下的西茜:不见人恶,但见人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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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照中规中矩者的成长轨迹,90后女画家西茜的童年世界里没有“社会”。但社会的残酷与真实,却通过家庭的颠扑前行,更加直接而深刻地介入了她的思想。

一遍遍地确认门牌号,一次次举手敲门又犹豫着放下。犹豫,是因为屋子里两位女性爽朗的欢笑一刻未停。

我猜想,一位是主人公,一直被社会视作“另类”的90后女画家西茜,一位是先我而至的80后女摄影师。

但不能肯定,因为西茜几乎没有接受过学校教育,在父亲的封闭式训练下成长,缺少正常的社会化过程,而且至今对社交兴味索然,理论上,她应该不会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瞬间如此热络。

然而,开门的确实是西茜,她一身雪白。

谁在鱼缸里

在意大利的罗马、蒙扎等地,都有法案禁止用圆鱼缸养金鱼,因为人们认为圆鱼缸会让金鱼一生看到的世界都是扭曲的,“非常残忍”。

我先期已经看过一些电视节目对西茜和她父亲的采访,几乎每一次,演播厅的椅子都会扭曲成一张社会的“审判席”,主持人、现场观众不尽的质疑扑向她的父亲―后来过世的画家王振伟。

大致上,人们认为父亲对西茜的培养,用的就是“圆鱼缸”。

1995年,西茜5岁的时候,正式向父亲磕头拜师,学习绘画;念完小学一年级即辍学,西茜完全按照父亲的理念设计接受私人教育,在几乎没有和同龄人来往的环境下成长;16岁,她就靠画画养家,19岁,名动画坛。

这就是她的成长简史,独特,反常。这也正是电视对这个家庭的好奇之处,因为有太多的疑问可以被提出。

主角西茜总被冷落,没有多少机会说话,人们并不在意她看到的究竟是不是一个发生了“光偏折”的世界。很明显,一个这样长大的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通过常识就可以完全掌握。

然而黑格尔说,所谓常识,往往不过是时代的偏见。

“众人”想象中的西茜,应该是性格沉郁、社交拙劣、对外界充满惊疑的。她敬父如师,一同出现的场合,从不抢话,像是个不爱表达的人,这正好印证了人们的推论。然而事实恰好相反,生活中的她自信、爽朗、恬淡而快乐,语速急促而紧凑,逻辑明确而清晰,其活泼程度,甚至让我和摄影师也感到惊讶。

她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属于任何群体的没有同类的人”,洒扫应对,却善于感知和照顾他人的心理需求。“事实上我感觉到,人们都不那么快乐,总是自己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却很乐意替别人担心。”

多数情况下她是快乐的,如果一定要找出区别性,那就是她的快乐来得更加简单―作为一个生命体,本身就是最大的快乐。那是一种“人猿泰山”式的动物性的纯真,源自于对自然法则的敏感体验。

“小猫啊,小鸽子啊,它们也都很快乐,因为它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有生命的,能感觉到阳光,感觉到空气,感觉到水,感觉到大自然的滋养。艺术家在这方面的敏感得天独厚,我父亲一直认为保持童真就是一种乐趣。”

这样的快乐的确不容易理解,因为对大多数人而言都太陌生,而对陌生事物会产生怀疑和不安全感,这是人的本能。把这种怀疑放到当前社会语境下,就更有趣,因为人有一种对存在感的空前强烈的需求,所以质疑常常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不从众,而质疑的对象往往正是那些不从众的人。

某种程度上说,西茜是这个社会的反面,只是很多人并不知道,把熟悉的社会翻过来,不一定就是想象中的坏样子。比如,很多人无法想象一个人没有社交是什么状态,那是因为他们认为人人都需要社交,而并不相信世上存在几乎不需要社交的人。

西茜正好是这样的人,一个独立的、自由的、不加入任何组织也不需要多少社交的艺术家,依靠对内心世界的描绘,享受着如今充裕的物质和精神生活。

西茜说,人们越是乐于谈论她这种生活的弊端,她就越不在意。

父亲的作品

这天西茜身穿一条洁白的连衣裙,脚下是天蓝间红的高跟鞋,庄重得体。这是她的家,她完全可以不必那么正式。

告别的时候,我又注意到,她和我们的握手都伴随着标准的45度鞠躬,礼貌,优雅,却并不做作。

母亲小声说,西茜还会做菜,而且做得很好。

从任何细节上都看不到一个孤独的动物的样子,相反,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伴随着圆舞曲的旋律。这和我接触过的任何艺术家都不同,她没有用外附的东西去彰显艺术家的身份,而是让人感觉到,她自身就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不错,她和父亲也都承认,西茜就是艺术家父亲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艺术作品,是父亲穷十余年心血精心雕琢的结果。

这意味着一条不走寻常路的父女相处之道。

王振伟是一名浪漫而幽默的艺术工作者,西茜说,他和别人相处时表现出来的幽默感和浪漫主义天分,常常让自己惊艳,但对于女儿,却从来不以一个慈父的形象示之。在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里,父亲的身份就是一个要求严格的老师,以至于让她觉得,自己犯下的任何错误都不可能被原谅。

王振伟在内心里有一个完美女儿的标准,希望西茜越接近越好。

“小到走路的姿势、拿茶杯的动作,都有不差毫厘的要求。所以我现在就像有某种强迫症,事情如果不能做到预期的效果,就会寝食难安。”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在生下西茜之前,母亲已经二度怀胎,因为父亲觉得自己对孩子的教育设计还没有完成,都被放弃了。西茜最应当庆幸的是,1990年父亲终于准备好了。

他定下了一个精密的计划,准备把女儿打造成一名艺术家,但不强求是一名画家,一切看缘分。令他惊喜的是,西茜在一两岁的时候,就喜欢在墙上四处涂鸦,他说,看,这就是“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喜在心中,他却有意进行着“饥饿营销”,不教西茜画画,直到她5岁的时候主动提出拜师,才履行一个庄重的仪式。

一边是绘画基本功的训练,一边是人文教育。每天,父女俩都会一起去书城,安安静静地各自读书。父亲的阅读,也是为西茜而读。“他知道画画对眼睛的‘消耗’很大,所以为了让我少用眼,他就自己多读一点,然后把内容总结出来讲给我听。所以我听了很多书,现在读一些没有读过的书,常常发现内容都知道,因为小时候他讲过,当时没有听懂,但存入了潜意识里。”

如今回想自己的童年,西茜感觉很迷离,“像一直在画画,又像一直在读书,还像一直在玩耍”。她的性格本就专注,而父亲也刻意引导着,让她在画画和读书的时候很安静,玩耍的时候很疯狂,没有其他孩子那样玩耍的时候想着功课、做功课的时候想着玩耍的自控焦虑。

原本是一个“夜猫子”的父亲,在西茜拜师之后,一反常态,每天早睡早起,以图养成女儿健康的生活方式。如今西茜还保持着每晚九点半之前睡下,清晨起床锻炼的习惯。

父亲是上世纪80年代的浪漫主义的极致样本,对现实生活从来缺少关注,也从未尝试过将自己的才能在市场上变现,清贫孤高。然而学油画是昂贵的,家里为此卖掉了房子,漂泊不定,最终还陷入零收入的绝境,社会不能理解,亲朋避之不及,经历过一段极为艰难的时期。

“快要饿死的时候”,她自己就是那山水穷处的希望。16岁的时候,西茜开始以画养家。2009年,19岁,就像卢梭遇到了第戎科学院的征文题目一样,她的天赋集中爆发,独特的绘画风格和思想迅速确立,一举成为画坛新星。

西茜原以为父亲对自己的要求是永远不能达到的,“他大概是希望我成为全宇宙第一的那种人”,为此在10岁以前,她还用刀片在自己的手背上划了一个“一”字,至今还留着白色的疤痕。直到有一天,她发现父亲认为“已经够了”的时候,顿感不可思议。

“原来他只是希望我成为一个独立的女性,有自己独立的思想,有一技之长。”西茜回忆着,“他也和其他父亲一样,只是希望你快乐。只不过,很多父亲说,你快乐就好,但结果是孩子长大后事实上不快乐呀,而我的父亲要求很高,却让我真正快乐。”

西茜的母亲在一旁微笑着,安静地听,不时往我们的杯子里加茶。看到她的神情,我知道他父亲的作品完成了。

没有什么藏于暗处

在微博上,经常有一些年轻人向西茜诉说自己遭受的打击,她便会温语安慰。而内心里她却认为,当一个人总是对打击念念不忘,只是说明遭受的打击还太少。

2013年,西茜出版了一本油画文集《爱莲说》,其中对佛理和禅机的谈论,深切如老僧。就在这一年,父亲因病去世,西茜说,这一年几乎把眼泪都流干了,此后就很少有什么能够对她造成强烈的刺激。

父亲并不是人们想象中那个温室搭建者,他甚至没有能力在物质上保护自己的家庭,而只能提供一种精神滋养。比照中规中矩者的成长轨迹,西茜是“没有童年”的,她的世界里没有“社会”。但社会的残酷与真实,却通过家庭的颠扑前行,更加直接而深刻地介入了她的思想,时时处处,都是社会。

当她19岁时的作品呈现在大众面前时,很多人说,一个19岁的小姑娘,怎么画得那么沧桑,像一个老人?

她说:“其实对我而言,19岁时心理年龄已经到了最高龄的时候,内心里觉得我已经把人的生老病死都全部经历过了。”

喟然之后,该来看看西茜的画了。

荷花是她作品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意象,她也早已将荷花作为一种思想表达的主要载体。画风上,是超写实与超现实相结合的。这两个“超”字在意义上截然相反,“超写实”是“超级写实”,即逼真感,而“超现实”是超越现实,很神秘。她的代表性画面,是中间一朵莲花,极尽写实,呼之欲出,周围环境则如梦如幻,不似人间。

超现实主义绘画大师当中,西茜最喜欢达利。不过,人们不会在她的作品里见到达利常用的意象扭曲,或者以丑陋击打丑陋的手法。

她的画里,一切思维活动都用唯美的形式来呈现,她认为艺术本应是美的,艺术家要考虑的是,美好的东西如何更大面积地惠及人们的心灵。从这个意义上说,她作为一个“另类”的社会个体,却对社会没有任何攻击性,她对人们的不理解毫不在意也不予置辩,不是因为不屑,而是因为不争。

画荷花,除了主体意象之外,周围都是冷色调,而且每一幅画里都有大面积的暗部。然而这暗,却没有丝毫阴森感,反而让人感到安全,看到一片宁静与祥和。

西茜说,人们对暗处的恐惧,是因为担心里面躲藏着什么,在她的画里,暗部是为了烘托光明,她要画的是光,每一幅画里都有一束光,所以人们一看就相信没有什么躲藏在暗处。

“如果你不理解一个渴盼光线来照亮的世界,你就不能感受那一束光刹那间出现时带来的感动和喜悦。”

西茜给自己的画风取了个名字,叫“忆象派”,不参照客观事物,而凭借某种通感于梦境的记忆捕捉来画画。早期训练阶段所做的大量写生是写实的基础,而对于画面的定格则依赖于一种带着神秘主义色彩的天赋。

她在内心里笃定地相信,自己可以和“另一个世界”建立某种连接,可以看到它呈现给自己的画面,然后在画布上定格下来。画着画着,画自己也在成长,最终完成的时候,她又常常觉得好像不认识它了。

“如果是一个有宗教天赋的人,可以把这种状态描述得非常神秘而且有启发性,但我不具备那样的天赋。我只是相信有一些神秘的东西,是超越当下的物质界的,是一些非常有能量的磁场,会影响着你。”

这很玄乎,让我不得不问:19岁那年发生了什么,无可压制的力量爆发是怎样一种体验,是否被什么神秘的事物提示?

西茜说,就是一种亢奋,很神奇,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整个人变得很躁动,眼睛发亮,彻夜难眠,内心里有一团火,像是在寻找一个什么出口。“特别自信、特别勇敢,感觉到有一种新的能量在向我靠近。”

她说,她现在又感觉到了这种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