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秀中蕴涵的生存哲学述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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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靠双手在吉庆街为弟妹撑起一片天， 她用勤劳负担起侄子的教育经费，她的魅力为她迎来了“爱情”，她的智慧与泼辣替她维持着生活的平静，她就是来双扬，一个在繁杂环境里为别人也为自己活着的坚韧的女人。 池莉在《我坦白的说》中写到“我以为我的作品是在写一种不屈不饶的活。 ”①

1 来双扬与吉庆街

“在吉庆街，来双扬是名人。 来双扬是吉庆街最原始的启蒙者。来双扬是吉庆街的定心丸。来双扬是吉庆街的吉祥物。来双扬是吉庆街的成功偶像。 ”②来双扬与吉庆街是相互依存的，吉庆街因为有了来双扬这第一把火才兴旺起来， 来双扬和家人有了吉庆街才得以生存下来。来双扬成就了吉庆街，吉庆街造就了来双扬。 她是吉庆街第一个无证占道经营的人， 她是吉庆街乃至汉口范围的第一个个体餐饮经营者。 是她把改革开放的春风带进吉庆街，让它如此热闹。 同时，也是因为在这儿生存，从小市民的娘胎里爬出来，使得她过着黑白颠倒的日子，过着不高雅的生活。

这个属于吉庆街的女人也有自己简单的理想，那就是：她的全部生活就只是卖鸭颈。 可是， 来双扬的理想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性，生活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卖鸭颈，卖鸭颈只是吉庆街的一种表面生活，吉庆街还有它纵横交错的内在生活。 “吉庆街是一个鬼魅，是一个感觉，是一个无拘无束的漂泊码头；是一个大自由，是一个大解放，是一个大杂烩，一个大混乱，一个可以睁着眼睛做梦的长夜，一个大家心照不宣表演的生活秀。 ”③来双扬的生活可以说是吉庆街最精彩的生活秀。 吉庆街是她的舞台，在这里，她的“表演”让弟妹得以生存下来；她的“表演”使她成为了吉庆街的中心；她的“表演”催生了爱情。 这时的她想过单纯的生活已经是一种奢望。 他们来家、“久久”饭店、九妹都是靠着她生存的。 这个吉庆街的女人只有继续“表演”，才能让她身后的一切持续下去。 这就是来双扬的吉庆街，吉庆街的来双扬。

2 来双扬与家人

来家在吉庆街原有六间老房子，解放之后，政府收取两间。 一九五六年，政府搞公私合营，又被收走两间。 七十年代初，来家有两间房，一间借给了邻居，至今没有要回。 里面牵扯了国家政策、房管所等等问题，谁去讨要呢？ 当然是来双扬，爸爸来崇德、大哥来双元、妹妹来双瑗、弟弟来双久都没那本事能要回房。 但这事并不单单是要房那么简单。 于是，一系列为要房所做的准备工作开始了。首先是房产证要更换成她的名字，她才能理直气壮的去讨房。这一关就需要房子的继承人，她的父亲来崇德的协助。 但自从来崇德抛下他们住进寡妇范沪芳的家时，来双扬便开始憎恨他俩，还在大街上骂过范沪芳， 使得范沪芳又恨又怕她。 在这种尴尬的关系下，要得到来崇德乐意的帮助是不太可能的。 但来双扬这个女人，骂是要骂的，倔强也是够倔强的，泼辣也是够泼辣的；做起事情来，只要能达到目的，脸皮上的风云，是可以随时变幻的，手段也是不要去考虑的。她明白讨好范沪芳就等于得到了房子的产权。所以她特意挑在父亲出门早锻炼的时候去和范沪芳冰释前嫌。 现代的人，嘴巴再甜也不如物质来得实惠。 在巧嘴巧舌之后，她乖巧的献上了礼物：一条十八 K 金的吊坠项链，芝麻糕绿豆糕各两盒，红心盐鸭蛋一盒，五芳斋的粽子一提，还有一只饭盒里装的是自己做的透味鸭颈。看到这些，范沪芳感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女儿与后母，一笑泯恩仇。这也是来崇德最愿意看到的。硬讲起道理来她是最有资格继承房产的，来硬的也是能够达到目的，只是一开始就会使她和父亲、后母的关系更僵。 而她选择了一个两全其美、大家欢喜的办法，达到目的的同时又改善了多年来的关系，即使舍点财也没关系，她的眼光是长远的。

对于大哥来双元一家，她是既爱又恨。 如果说大哥是一个爱打自己小算盘的人，那小金就是幕后黑手。 来双元很懂得配合老婆，能够为自己的小家庭节省一点就节省一点。 他们夫妻的生活哲学是“大家不都是这样在过吗？ 不杀熟杀谁？ ”④来双扬对来双元爱说她的口头禅“崩溃”，她不是不知道来双元和小金的小把戏，只是她太爱来双元和小金的孩子来金多尔， 来双元夫妻又常拿来金多尔作挡箭牌厚着脸皮算计她。她能怎样呢？当年来双扬和小金几乎同时有孕，前后几天生产，来双扬的婴儿因为医疗事故夭折了，她一胸脯的饱满奶水无处流淌； 小金的婴儿挺好， 她却完全干瘪没有奶。来金多尔便被抱来吃来双扬的奶。女人的奶水给了谁谁就是她亲人了，想不是亲人也不成，母爱随着奶水流进血液了。 连“来金多尔”这个名字，也是来双扬取的。 再者，来金多尔是来家的独苗苗。所以，自然而然来金多尔成了来双扬的“心肝宝贝坨坨糖”。⑤爱这个东西，令女人智昏。 来双扬无条件负责起了来金多尔的一切教育费用，连业余爱好--乒乓球都花钱让他进专业俱乐部，还准备送他出国留学。虽然对来金多尔如此疼爱，但对小金，她是痛恨的。她不会和她计较来金多尔的费用，可对小金这种不知感恩、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小市民，来双扬不教训她一回，她是不会让来双元、来金多尔过上安稳日子，也不会让自己轻松继承两间老房。只要压住了她，哥哥来双元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于是，来双扬使用了她的另一套本领--泼辣，在琴断口广场狠狠地教训了小金。 她不仅动手打到了小金，还把小金训得无语回击。 她就是敢爱敢恨的吉庆街女人。何以让她如此潇洒？是生活，她也想和哥嫂维持台面上的和谐，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对于欺软怕硬的，她只能自己强大起来。

来双瑗，来双扬的妹妹。 她也常对这个妹妹说“崩溃”，但在这里，它的意思是无奈。 来双瑗受聘于一家电视台的社会热点节目，她特别喜欢管闲事，开口闭口要兼济天下，其实她连天下为何物都闹不清楚。 她总爱找来双扬谈话，质询和规劝姐姐不要做这种黑白颠倒的工作，甚至说：“你不和卓雄洲眉来眼去就找不到男朋友吗？你害久久害得还不够吗？ 如果不是在吉庆街混，他会吸毒？ 像我一样搬到市郊新型的生活区去，拥有自己的书房，生活不就高雅起来了吗？ ”⑥对于这一系列的质问，来双扬只用“崩溃”来回答。 她不想和妹妹争辩。 这个在吉庆街靠姐姐卖油炸臭干子养大的妹妹，居然问她这些。 单纯的以为换了地方就“高雅”起来了，她不知道，人永远也挣脱不了自己的来历。 无论你从事怎样光鲜的工作，你还是无法抹去你小市民出身的事实。 来双扬明白这一切， 她不能跟着妹妹糊涂， 她要为妹妹考虑到未来。 妹妹工作单位在处兽医站的公函来了，说如果继续拖欠原单位的劳务费，原单位便要将来双瑗除名。来双瑗可以傲慢地说：“不理他们！ ”来双扬却不能这样，她只能替妹妹把钱交上，将来妹妹老了才有保障。 她对妹妹是无奈的，对生活同样是无奈的。 “她不在吉庆街卖鸭颈？ 她去做什么？ 卓雄洲追求她，买了她两年的鸭颈，她不朝他微笑难道要朝他吐唾沫？ ”⑦这些是由不得来双扬选择的。 为了生存，她只能这样活。

弟弟来双久是和来双扬最亲近的， 来双扬爱的人就只有来金多尔和来双久，来双久天生长了张俊俏脸，许多少女、师奶为之痴迷，在姐姐的宠爱下，他有了游手好闲的懒惰习惯，甚至染上了毒瘾，即使是这样，来双扬还是溺爱弟弟，来双久都进戒毒所了，她还偷偷的给他送。 她知道久久是完了，可她不能让他后半辈子没着落，于是在吉庆街为他开了一家餐馆，取名“久久饭店”。 而且，她讨要房子也是为了弟弟后半生有个住处。 对久久，来双扬满满的都是爱，不急不躁，安排好他的一切，久久只有一个任务：活着。

3 来双扬与卓雄洲

来双扬在卖鸭颈的时候是很有风韵的。 “静静地稳坐在她的小摊前，不咋呼，不吆喝，眼睛不乱睃，目光清淡如水，来双扬的二郎腿翘得紧凑伏贴，虽是短裙，也只见浑圆的膝盖头，不见双腿之间有丝毫的缝隙。 她收着腰，双肩平端着，胸脯便有了一个自然地起落，脖子直得像棵小白杨。 ”⑧来到吉庆街吃喝的，只要是经过一些风月的男人，最后的目光总是要落到来双扬这里。 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大老板卓雄洲就是被来双扬的韵味深深吸引住了。 像来双扬这样早已过了做梦年纪的离婚女人，爱情早已是上辈子的事了，更何况在吉庆街呆了几十年，对于那些欣赏的眼光早就司空见惯了。可卓雄洲不同，他从不回避她的眼神，而是试图用眼神进入她，时间一长，来双扬发现自己逐渐喜欢上了卓雄洲，她毕竟是女人，被卓雄洲爱慕会使她欢喜。

令人悲哀的是，他们的情感是用来双扬的鸭颈在维系，很多时候来双扬表现温情的动机都不纯粹，“卓雄洲说，‘几个战友聚会，不知要吃多少鸭颈，待会儿一起结账’。 来双扬说，‘你与我，客气什么，只管吃’。 来双扬故意说了一个‘你与我’，把谢意与亲昵埋在三个字里头。 她不能太摆架子了，她毕竟只是一个卖鸭颈的女人，而卓雄洲，人家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总。 来双扬不是那种给脸不要脸的夹生女人，她不想得罪和失去卓雄洲这样的食客。 ”⑩她对卓雄洲说的每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单单“你与我”三个字都夹杂着复杂的想法，卓雄洲不仅仅是爱慕她的男人，更重要是的：他是来双扬的食客，是她的衣食父母。 来双扬既沉溺于卓雄洲的爱恋中，又清醒的知道自己是什么位置。 她没有资本更没有功夫和卓雄洲慢慢调情，所以她决定把自己和卓雄洲之间的那个结局找出来。 要么为她离婚，要么做他的地下情人。 但生活就是那么讽刺，在来双扬主动邀约卓雄洲在外共度一晚后，卓雄洲再也没有在吉庆街出现过。 在那一晚，卓雄洲对来双扬的完美描述和他在床上的表现，使来双扬那一半沉溺于卓雄洲的心彻底清醒， 现实真是容不得她有一丝幻想。 而对于卓雄洲这样久经风月的男人来说，一切美好的情愫都会在得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没有结局的结局也许是这两人最好的结局。 不管是在来双扬，还是卓雄洲的心里，“爱情”与“天长地久”、“长相厮守”是没有必然联系的，“爱情”只是一种时起时落的情绪，只有日子才在持续不断地进行。

来双扬在看望范沪芳后发出这样的感叹：“唉，母亲再好，她死了；范沪芳再不好，她活着。看来一个人首先还是得活着。”輯訛輥这就是来双扬的生存哲学：活着。 戈雪说：“池莉小说竭力宣扬的是一种存在哲学。 只要有能力，有勇气，在这个艰难的世界存在下去，就是强者。 理想的生活，美好的情感，高雅的情趣，，一切都以存在作为基础。 ”輰訛輥来双扬就是池莉小说中的强者。 她干事业是为了全家人生存；她那简简单单的理想同样是为了生存；她的爱情也是在不“高雅”的生存条件下流失的。 对来双扬的生活，我用了许多“只能”这个词来描述，我想这个词是最能反应来双扬的生存处境。 她的心里装了很多事，也做了很多事，有讨好人，有教训人，有送礼，有利用。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只想单纯的卖鸭颈， 可生活由不得她选，逼着她学会八面玲珑，逼着她泼辣伪装。 她生活在吉庆街，她是个小市民，她没有大抱负，她没有高品质的生活，也常念叨着“崩溃”，事实上，她从未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