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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活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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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全安1991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后分配到西安电影制片厂当导演。当导演的前十年他其实一直在写剧本,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通过写剧本“终于搞明白了电影是什么”。2000年他自编自导影片《月蚀》,出手不凡,获得2001年莫斯科国际电影节评审团大奖,主演余男凭此处女作获得2001年法国杜威尔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奖。2003年的《惊蛰》,王全安仍然是自编自导,获奖更多,余男凭此片摘得第23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主角桂冠。

2006年王全安与余男合作了他们的第三部影片《图雅的婚事》,影片在电影局审片阶段即大获好评。有关领导专门打电话给王全安,说这是很长时间以来,在审片时第一次看到的这么有“生理”的影片。为鼓励优秀青年导演的创作,电影局特拨专款作为对《图雅的婚事》的支持。

电影局推荐《图雅的婚事》参加柏林电影节角逐金熊奖,并为其报名。王全安不知情,为参赛自己又报了一次名,多花了一百多欧元。电影节选片负责人观看影片后深感意外,他没想到在目前流行的沉闷艺术片里,还有这样一部既有传统艺术品质感又有震撼的故事,包括影像、声音都让人愉悦的影片。《图雅的婚事》顺利入围电影节。就这样,王全安连续三部影片都与柏林结缘,《月蚀》参展2002年柏林电影节青年论坛,《惊蛰》是2004年柏林电影节优秀电影单元竞赛片,而《图雅的婚事》则是本届电影节竞赛单元正式参赛影片。

虽然作品很受电影节的青睐,但王全安依然保持冷静:“艺术片要远离电影节。这个远离,我的意思是精神上要淡化,不能媚电影节,否则就会让更大的受众看上去很困惑。”

从纪录片到故事片

我的母亲就出生在离这次拍摄地很近的地方。我一直喜欢那个地方的蒙古人,喜欢他们的生活方式和音乐。当我听说这个地方因粗暴的工业开发导致草场严重沙漠化,当地政府强令当地的蒙古牧民搬离牧区时,就决定在那一切消失之前,拍摄一部电影来记录这一切。而图雅这个独特的婚姻故事,也是出自当地一个真实的事件。

――王全安

《图雅的婚事》诞生于一次中途夭折的创作。

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实的长篇小说《白鹿原》曾让中国的许多大导演心动,但他们将其搬上银幕的尝试都没有成功。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小说中尖锐的政治历史观和大胆直露的描写,对于现阶段的中国电影来说,仍是难以跨越的鸿沟。然而就是这样一部鸿篇巨制,最终落到了青年导演王全安的手中。王全安对西影厂对自己的信任十分感激,同时感到责任重大。

为了将《白鹿原》改编成电影剧本,他结识了芦苇,这位因《黄河谣》《霸王别姬》《活着》而享有国际声誉的著名编剧。他们其实都是西影厂的人,但一直不认识。第一次见面两人都挺羞涩,说话时眼睛都看着窗外。芦苇冷不丁来了一句,“你是一个陕西人,应该为陕西人拍点电影。”头一次有人这么对王全安说话,他心里“咯噔”一下。本来他还在为接不接这个本子犹豫,芦苇的这句话促使他下定决心。是啊,如果自己没自信不敢拍,万一《白鹿原》真落到哪个“二把刀”手里,岂不生生糟蹋了一个好东西?

他们花费一年多的时间来磨剧本,这个过程渐渐改变了王全安的电影观,他开始注重电影的叙事和可看性。等到剧本完成,进入取景阶段时,项目的推行产生了困难。关于影片的拍摄初衷,王全安和制片方产生了严重分歧。

制片方一直想走纯粹商业片操作的路子,王全安不排斥商业因素,但他强调《白鹿原》的表达还是要“适当的庄重与厚实一点,要尊重原来的文化感”。基于这一点,他极为反对有关影片的急功近利的炒作,坚决不同意让韩国、香港的演员来演片中的西北农民。就这样,《白鹿原》被无限期搁置了。

这段时间里,几年前看到的一个电视纪录片激发了王全安的创作灵感,那是一个发生在甘肃的真实的“嫁夫养夫”的故事。王全安觉得这个故事具有世界性,同样的事情有可能发生在美国,也可能发生在欧洲,它超越了文化的界限。他把将这个故事拍成电影的想法告诉芦苇,两人一拍即合。一番合计下来,故事的环境被放到了内蒙古牧区。

从《白鹿原》到《图雅的婚事》,王全安和芦苇已经建立起默契的合作关系。然而在新片剧本的创作过程中,两人还是因为年龄、成长背景以及艺术见解的不同而产生了分歧。《图雅的婚事》中森格是图雅的好友,王全安为他设计的对白里,有对图雅直言相告“你的婚姻一点儿都不好”的内容,王全安觉得朋友就应该这样说话。然而芦苇无法接受,他觉得这样哪行,太不礼貌了。

类似差异比比皆是,最后结果也是各有胜负,它令整个创作过程兴致盎然。“只要最后电影出来的东西是统一的,”王全安说,“我感谢芦苇,他能够用一个情节剧的方式绘声绘色的描绘出一个现实环境的艺术片。”

从职业演员到业余演员

我希望把这部电影拍得美丽而充满力量,电影的主要拍摄场地选在最后一家还没有搬走的蒙古牧民家里,演员也基本都选择当地的蒙古牧民。电影的拍摄经历了通常拍摄一部电影可能经历的所有困难,电影拍完的时候,电影中的那些房屋和那些人也就消失了,他们再也不是骑在马背上骄傲的蒙古人了,而变成了一些散落在城郊农田里的农民或城市角落卖水果的小贩,一些和我们差不多的人。这叫人悲伤,但一想到那些曾经美丽的人,他们的欢喜悲伤都被记录在这部叫《图雅的婚事》的电影里,内心就平静安宁了许多。这个时候我就非常庆幸自己是一位电影导演,对电影充满敬意和感激。

――王全安

余男是《图雅的婚事》里唯一的职业演员,其他人全都是附近的牧民。余男这个大连姑娘与图雅之间的距离可以用光年计算。余男的性格就是不服输,越是别人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她越要试试。她到草原牧区体验生活,穿上当地人的衣服,和他们同吃同住。除了喝酒,他们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她的皮肤先是晒黑,然后晒出了疹子。余男从镜头里看见自己的脸,欣喜异常,本来忐忑的心一下子踏实了,“这给了我演好这个角色的自信。”

光是“晒伤”还不行,还要从体形上向当地人靠拢。余男增肥数十斤,把瓜子脸变成了小圆脸。这样还不够,实拍时还在棉袄棉裤里塞了很多“内容”,如此才有了银幕上那个壮壮实实的蒙族妇女。《图雅的婚事》首映式上,很多第一次见到余男的记者都大吃一惊,他们无法把眼前这个苗条靓丽的时尚女孩同银幕上的图雅联系起来。他们一个劲儿追问余男拍完戏是怎么瘦下去的,说是替广大爱美女士问的。余男笑呵呵的说,就是少吃饭呗。

与非职业演员合作,首先要学会与他们相处,余男的诀窍是把自己变成他们,“我不能让他们觉得我和他们是有距离的。”为此她得学会享受“呆在羊圈里的时光”,还要适应蒙族妇女独特的表示亲热的方法。当地妇女因为常干农活儿,力气都特别大,加上蒙古人特有的直爽和热情,喜欢“动手动脚”。说到高兴的地方,就会在余男身上“轻轻”拍一下。初来乍到的余男几乎要被这“轻轻”一下拍得膝盖一屈,软在地上。时间一久,余男不仅和她们相处得越来越融洽,而且也能“有来不往非礼也”了。

余男一下呆了两个月。如果算上拍摄的时间,为了这部投资仅600万人民币的小成本电影,她在草原足足住了半年。这半年的时光在银幕上是看得到的,余男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蒙族妇女,任谁都看不出“图雅”的半点破绽。她舀水、喂羊、做羊肉奶茶、骑马、骑骆驼、赶羊,一举手一投足,比当地人还要当地人。把她扔在一堆非

职业演员当中,谁都拣不出来。

导演挑演员有一套

我喜欢各种各样的电影,好看的电影。一个电影不管要讲什么深奥的道理,首先重要的是好不好看,否则就本末倒置了。《图雅的婚事》首先是一个好看的电影,这点做得还可以。

我的电影都是关于当前中国的社会现实,原因很简单,这样的电影太少。打开中国的电视,五十个频道就会有四十六个在放古装戏,你会产生错觉是生活在一个胡编乱造的古代,而看多了人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功夫电影,你又会觉得自己是一个需要壮阳药的男人。现实的中国社会和中国人,在目前的中国电影中是缺失的,希望这部电影是一个例外。

――王全安

谈起与非职业演员的合作过程,余男赞不绝口。饰演图雅丈夫的巴特尔本身腿有残疾,他的戏份不算很多,但是感情非常内敛深沉。片中有一场戏,巴特尔割腕自杀被送到医院抢救,捡回一条命。图雅得知赶到医院,性格倔强、脾气泼辣的她没有一句安慰的话,上来就是一顿臭骂,并且要拖着两个孩子和巴特尔一起死。年幼的孩子被吓得哇哇直哭,发泄过后,图雅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潸然泪下。

这是一个长镜头,巴特尔躺在病床上,处于前景位置,他把脸扭向观众,不看图雅。他没有一句台词,但却要随着时间的推移,表现出不同的情绪状态。图雅刚进来的时候,他是执拗甚至抗拒的,被骂后会有一些羞愧,最后会和图雅还有孩子们一起痛哭失声。余男说这是一场很需要爆发力的戏,对她的挑战很大。职业演员尚且如此,巴特尔可想而知。实拍的结果是,这个镜头一条过,巴特尔的表演十分到位。他没有别的诀窍,就是努力把自己当作剧中人。

森格是影片的第一男主角,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的表演和余男一样夺目。余男说,他真的太厉害了,谁也想不到一个牧民能演成这样。电影拍完余男对他说,你演得太好了,你太聪明了,以后可以去当演员了。森格却哭了: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演电影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为了控制非职业演员的表演,演员中除了余男谁都没有看过全部剧本,怕的是他们一旦知道前因后果,就会去刻意准备,实拍时会不由自主流露出那种表演的痕迹。余男说:“王全安的电影里不需要这些东西,他要的是完全没有准备,完全的你自己。哪怕你不说那个台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他要的那种气质你有。”拍摄时余男因此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剧情走向只有她知道。她就像一个卧底,要在暗中不露痕迹地悄悄牵引着对方的表演。

除了控制演员,余男也很佩服王全安挑演员的本事,“巴特尔是从很远的锡林浩特找来的,王全安只看过一张他的照片,就说这个人会演戏,找他来吧。”森格也是类似的情况,当时他们去赛马场看赛马,森格是一名骑手兼裁判,被许多姑娘围在中间,很风光的样子。王全安走过去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叫森格。王全安说,我们是拍电影的,你能跟我们回北京吗?森格说,你们谁啊,我凭什么跟你们走?

王全安一下子就认定了他,他身上有一种不加掩饰的东西。而且他很讨女人喜欢,他有自己的办法,有自己的幽默,这些最后都被森格带到了电影里。余男说,“王全安真的很厉害,聊一两句,马上就能抓住这个人本质的东西。”

森格扮演的角色很怕老婆,他自己在现实生活里也是一样。片中有一场井下的戏,图雅和森格真情流露,紧紧依偎在一起。不知谁把这场戏的内容泄露出去,森格的老婆醋意大发找到片场,剧组的人只好人堆人把监视器挡住不让她看到。井下的森格听到上面的动静,知道老婆大人驾到,不禁肝胆俱裂,而这时正好演到图雅问森格,“你怕不怕老婆。”森格须回答:“不怕。”结果森格说这句台词的时候声音发抖:“不――怕――。”余男浑身紧绷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当年余男和王全安的第一次见面也很有戏剧性,那时余男还在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念大三。课堂上有几个学生和老师发生了争执,余男是其中之一,下课后老师把他们留下,逐一训斥,别的同学一个个都不吭声了,唯有余男还在据理力争。王全安正在为自己的第一部电影《月蚀》到表演系找演员,恰好见到这一幕。老师没好气地对他说,你上别处挑去,这儿的学生都是有问题的。王全安说,有问题的好,我就要有问题的。余男就这样走入了《月蚀》剧组。

《图雅的婚事》里还有一群易被忽略的“演员”,那就是羊、马、骆驼这些动物们。天生怕动物的余男为了和它们“搞好关系”,可真吃了不少苦头。你别看她在银幕上骑马赶羊牵骆驼,别提多自然多若无其事,私底下不定咬碎了几颗银牙呢。当地的牧民对动物的感情十分深厚,真把它们当作自己家人。你假如敢随便薅骆驼的毛,他们肯定会和你翻脸。《图雅的婚事》拍摄期间,羊群不停“咩咩”叫,着实惹恼了录音师,他和剧组人合计要用胶带纸把羊的嘴捆起来。结果被当地牧民知道,他们十分生气,“用胶带纸把你嘴巴封起来,你啥感受?”

通过培养感情,马啊羊啊还都听话,偏偏那只骆驼倔得很。他的主人是一个老牧民,为了配合拍摄,训练骆驼站起蹲下,结果不知什么地方惹恼了它,它陡然发威把老头从背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老人一根锁骨。实拍那天,受了伤的老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远远蹲着看。余男硬着头皮上了骆驼,这是一个长镜头,前面赶羊的镜头一气呵成,最后是图雅在家门口下骆驼。这需要骆驼前膝先跪下,然后图雅下来。

要让骆驼乖乖就范,就要扯缰绳,把它鼻子上的那块木头往下压,老头上次就是做这个动作时出的事故。为了使完成镜头饱满,这时驼背上的余男咬牙豁出去了,“要么你蹲下来,要么你把我摔出去!”她一边使劲压木头,“看谁能扛得过谁!”一边做着随时“牺牲”的心理准备。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终于,骆驼腿一软,蹲了下来。余男漂亮的一骗腿,安全着陆。

电影院里坐着的你,满眼尽是夕阳西下、羊群归圈、牧人收鞭田园牧歌式的优美画面,如何能想到刚才那一幕的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