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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我一直坐在网吧里打游戏,这种一天24小时都比较晦暗的地方,我喜欢。朋友张天成却认为我在堕落,张天成爱看《时间简史》,而在我看来,《时间简史》比网络游戏虚拟N倍,何况堕落行为本身往往是对堕落者灵魂的救赎,就像是对吸毒者灵魂的救赎一样。别人认为玩家陷入游戏中的黑暗时,却不知道我们已在游戏中找到荣誉的光亮。而这些微薄的光亮,是那些劝导我们别误入歧途的所谓好人不能给予的。我打一个游戏中的BOSS,正打到紧要处,手机响了,是宋小桥打来的。
宋小桥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在打游戏。宋小桥说,又在打游戏呀!我说,不打游戏那又能干什么呀?宋小桥说,你可以看看社会人文类的书籍,比如《知音》和《故事会》。我说,贫吧你,我没品位行了吧!宋小桥也不和我插科了,问我晚上有没有什么安排。如果没有安排他来安排,地点定在盛唐酒苑。我推托了一句,就欣然接受。胃是大爷,只有把大爷伺候好了,人的其它器官才有愉悦的可能。因此我非常感谢我的兄弟宋小桥。
宋小桥是一小包工头,我们是去年认识的。当时我从单位下班,经过暮田路的时候,碰上了一位美女。我向上天发誓,我是无意的。当时我还不会打网络游戏,整天就想着写诗,郑小琼是我的榜样,人家本来是一工人,一写诗,全国都出名了,还拿了什么奖。我也是工人,所以我靠写诗全国出名也是有可能的。我在黄昏中构思,那些优美的句子从天上飘下来:当火红的翅膀拼死拍打大地的边缘/羽毛纷飞 水在颤动/夜舔尽了昼的最后一滴血/死亡的阴影再次灌浆万物……思想开了小差,就和那位美女碰上了,结果她身边的几个男孩子就冲我来了,他们认为我不怀好意。我向他们解释,第一,不是你们所说的撞,最多只能算不小心碰了一下;第二,我在搞文学构思,所以碰上纯属意外。他们根本不买文学的账,拳头代表他们说话,我躺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宋小桥来了,他手持橡胶双截棍,一阵狂舞,就把四五个男孩子赶开了。他真像电影中的大侠。好像就从那以后,我不再写诗了,跟着宋小桥玩起了双截棍,还学会了上网打游戏。
我一边打着游戏,一边想着晚餐,打着想着肚子“咕咕”叫起来,我这才注意到电脑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6点钟了,看看网吧窗外,这冬天的天色,兜头兜脸地黑了下来。午后的时候,宋小桥有点混沌,没说具体时间,只说回头再打电话。可是他到现在也没有打电话过来,好像已经把请客的事情忘记了。他这么做,对得起我的胃么!我站起身,走到网吧外面,宽敞的道路和川流的人群,我打电话给宋小桥,问他晚上怎么安排的?宋小桥“啊”了一声,他真的把我忘了!宋小桥说,晚上不在盛唐了,改到大宋王朝酒店。我问,怎么改大宋王朝了?宋小桥说,因为我姓宋嘛!我又问,大宋王朝在哪儿?我是真不知道大宋王朝在哪。宋小桥沉默了一下,好像他也不知道大宋王朝在哪儿。他说,这样吧,你先回宿舍,我去你宿舍找你,咱们一起去。还有,把你的家伙带上。
宋小桥说的家伙,指的是双截棍。宋小桥是河南的,老家就在少林寺脚下,一年四季,他的双截棍总是不离身的,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与少林寺有缘。他也的确跟我讲过,说少林寺的方丈指点过他的武功。当然,我认为他在吹牛。现在的问题是,他让我带上双截棍干什么?我又不是河南人,我是江苏人。他总不会找一黑灯黑火的空旷处跟我切磋武艺吧!那么他是喊我去打架的?天哪,我的双截棍火候短得很,我能跟谁打架!他宋小桥又不是不知道,三下两下,我会让人家干趴下的。我坐在宿舍里,把双截棍放在桌子上,它与整个屋子多么的不和谐,像一个异物,从外星来到这里。隔壁的房间电视开着,听不清女主人和她男朋友说着什么,那里的气息总是暧昧不清,摸着三合板隔墙,就像摸着一个女孩的身体,我喜欢摸女孩身体的感觉。我几次想把双截棍揣进怀里,都没有能揣进去,这样我的手移到了隔墙上,开始抚摸隔壁那个姣好的女孩子,她真是白,身材又好,窄细的地方坚实,宽阔的地方丰腴,我听到了隔壁传来她的。我甚至没有了饥饿的感觉。宋小桥来了,他那辆破摩托开起来声音很大,简直可以与波音飞机相媲美。我最终还是把双截棍揣进了怀里,坐到他的摩托车后座上。宋小桥的脸有些阴沉,看起来整个世界都与他结下深仇大恨。他在文游路上开了一段停下来,掏出手机打电话。
他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起来情绪有点激动,不像打电话的,像发表战前演讲的,身体的动作幅度很大。最后他气咻咻地挂了电话,一脸恼怒地跨上摩托。又骑了一段,骑到一条阴暗的巷子里。我不知道他到这条小巷子里做什么,巷子里没有一个人,但前面空旷处有一口水井。他让我下了车,将摩托撑住,突然一把抱住了我。这个世界真是太疯狂了!我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他刚才受到了打击,我应该安慰他。我拍着他的后背,他可真沉,160多斤的躯体好像全在我肩膀上,兄弟,我有点撑不住啦!宋小桥离开了我的身体,我看到他呲着牙笑了,他在挽救他的形象。他说,到楼上坐坐吧,裴艳就住在这儿。
裴艳是宋小桥的女朋友,半个月前的一次聚会,宋小桥把裴艳隆重推出。这让我很羡慕。我们往南园小区走,在小区门口他买了4只肉包子,看来他没忘记请客的事,只是一场丰盛的酒宴缩水成了4只肉包。他说了声对不起,看来他也没有忘记大宋王朝酒店。我说,没事。继续往小区里面走。
我们上到5楼的时候,已经把包子吃完了,宋小桥掏出钥匙开门,但门从里面反锁着。宋小桥拍打着金属防盗门,防盗门发出“嘭嘭”的响声,听起来很刺耳。裴艳在里面叫,拍什么,就来了。裴艳开了门,宋小桥说,磨蹭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呢?裴艳说,我都睡了。宋小桥看了看时间,晚上7点28分。睡这么早?
没事,就早点睡。裴艳羽绒服的拉链还没有拉上,露出里面黑白相间的羊毛衫,看起来她刚才真的在睡觉。宋小桥说,那你继续去睡吧!裴艳又到房间里去了。宋小桥拿出了红星二锅头,要和我咪两口。我不太能喝酒,宋小桥说,今天到了哥哥这里,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我们结拜过把兄弟,一半真一半假,现在他拿起大来了。
我们就着花生米和几袋豆腐干喝酒,宋小桥不讲话,眉毛皱到了鼻梁骨上。他的事情我都知道一二,我觉得我应该开导开导他。刚才给张知客打电话?我试探着问。
张知客也是一个包工头,但包工头与包工头还是不一样的。简单地说,张知客是一个大包工头,宋小桥是一个小包工头,张知客把手里的一部分活转包给了宋小桥,活干完了,宋小桥没拿到工程的钱。这都年底了,宋小桥手下的建筑工人等着拿钱回家过年,工人们都找到劳动保障局去了。我知道宋小桥心里不好受,当然我也对他缺少关心,并且认为他是自作自受,谁让他找上裴艳的呢!前段时间,可为裴艳花了不少钱,如果没有裴艳,宋小桥再节俭一点,即使张知客赖皮,也可以把工人的钱结清的。
宋小桥说,是的。
宋小桥又说,妈的,敢赖我的钱!
前几年宋小桥还是很威风的,谁欠了他的钱,只要把双截棍一掏,对方乖乖地给钱。但双截棍越来越不吃香了,宋小桥也搞不清怎么回事,欠他债的,敢仰着头让他敲。他敲了,他们就报警了。宋小桥说起张知客,妈的,这小子滑头得很,今天说好了一起去大宋王朝的,又不去了。
我说,去不去大宋王朝其实不重要。他要是肯给钱,哪里都可以给;他要是不想给钱,坐牢也不给。
宋小桥说,到了大宋王朝我就有办法。
我说,你能有什么办法。
宋小桥掏出双截棍说,我让他认认我的棍子。
又来了,又来了不是。我说,棍子也只是用来对付君子的,对付流氓没有用。而对付君子,即使不用棍子,也是一样的。
宋小桥说,不用棍子,难道讲道理?
他酒喝得有点多,声音大起来,在里面的裴艳把床弄得“嘎吱嘎吱”响,我知道她这是利用床来讲话:要么声音放轻点,要么到外面找个四野无人的地方喝酒聊天。我说,大哥,我得回了。
宋小桥说,回什么回!陪我把这瓶酒喝完再回。
天哪,喝完这瓶酒,我非趴到桌子底下不可。
我跟里屋说了声,嫂子,我走了。站起身,也不理宋小桥说什么,逃走了。
有裴艳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回到住处,隔壁的声音还在继续。这里违章建筑很多,都是高桥村的村民们自己搭建的,虽然建筑质量很差,存在安全隐患,但我还是要感谢他们,没有他们,也就没有我的今天。有一次高桥村到处是拆迁标语,我非常害怕,把违章建筑全拆除了,就找不到这么廉价的住房了。好在雷声大雨点小,标语们都是好同志,直到撤出高桥村,也没动群众的一根汗毛。这里真是异乡客的天堂。我还要感谢隔壁的姑娘,她是我取之不尽的精神食粮。我把耳朵贴在隔墙上,努力把电视的声音甩开,听听女孩男孩说着什么。偶尔听清一两句话,让我浮想联翩。宋小桥曾经断言,说我是闷骚型的,外表一本正经,骨子里赛过西门庆,这话一点不假。我正在充分调动自己的想象,手机响了,宋小桥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在宿舍。宋小桥说,那你出来,我在你宿舍外面的路上。
我感到很奇怪,因为在刚才的想象里,宋小桥和裴艳正在床上颠鸾倒凤。我出来,果然看到宋小桥跨坐在摩托上。宋小桥说,我倒忘了,我今天请你到大宋王朝吃饭的。
我说,没事。
宋小桥说,我现在带你去。
我现在一点去大宋王朝的劲头都没有了。我说,我不饿。宋小桥说,怎么会不饿呢,不就两个包子嘛!我说,除了两个包子还有花生米和豆腐干呢!宋小桥说,不管怎么说,大哥答应了请你去大宋王朝的,就一定要把你请到大宋王朝去。
我觉得宋小桥的精神出了点问题,谁又刺激他了。果然,骑了一段路,宋小桥把车停在联华超市门口,掏烟给我抽。宋小桥说,妈的,我刚刚扇了裴艳这两记耳光,我把她扇跑了。
我说,她跑哪里了,你赶快去找她呀!
宋小桥说,找她妈个X,我们分手了。
他咬牙切齿的,有股狠劲,其实内里伤心得要命。我问宋小桥,两人怎么回事?宋小桥便不说了。我劝他把裴艳找回来。宋小桥不准我再提这件事,好像再提这件事,他就要用双截棍砸我的脑袋。我只得不说。我们又上了车,宋小桥把我带到城北,在和园路上他跟我说,大宋王朝酒店他到过一次,就在这儿的,怎么找不着了。
我说,找不着就算了吧。
宋小桥说,怎么能算了呢?他又问我,肚子饿不饿。
我说,不饿。我是真的不饿,花生米的卡路里很高。
宋小桥说,那好,我们慢慢找。
我们在附近问了很多人,但他们都不太清楚大宋王朝酒店在哪。最后我们在城北小学的操场上歇下来。这儿要拆迁,没有什么人,操场上空荡荡的。宋小桥问我双截棍带没带,我说,幸好没拉下。我们在操场上切磋双截棍,玩得带劲,学电影里发出“咿”“呀”“嗨”之类的叫声。后来我们都觉得舞双截棍太累,收了双截棍,在操场上放声高歌。我的歌声还好些,宋小桥的歌声简直是鬼哭狼嚎,好在我适应了。我适应不代表所有的人都适应,操场角落上有个黑盒子动了一下,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个子不高,胖胖的。那人一边解手一边说,半夜三更的,鬼叫什么!神经病!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有点尖,而且说话的时候,正好我们都没有发出破锣歌声。宋小桥冲了过去,你说什么!
那人刚刚方便完,提着裤带,说,没说什么。
宋小桥说,我们都听到了,你还说没说什么!
月亮很大,那人的脸很白,手也很白。黑色的本田轿车停在旁边,他急切地要回到车里去,但宋小桥抓住了他的衣服。那人说,我真的没说什么!
我说,算了。
宋小桥说,什么叫算了,我要让他知道双截棍的厉害。
从车里钻出个女孩儿,个子比男人高一点,女孩说,对不起。
宋小桥将手里的双截棍舞了舞,对不起应该是他来说,不是你来说。
女孩推了推矮胖男子。
矮胖男子说,对不起。
宋小桥说,我没听见。
矮胖男子大声说,对不起!
宋小桥说,乖。
女孩钻进车里,接是男子也钻进车里。车子发动的瞬间,那男子朝车窗外的宋小桥吐了一口痰,说,去死吧!
那个瞬间宋小桥将手里的双截棍扔了出去,他真是少林寺的弟子,砸得又快又准又狠,居然将轿车的前挡风玻璃砸出了一个大洞,女孩发出一声尖叫(玻璃划破了她的脸庞?),轿车一个急拐,差点撞在旁边的砖墙上,车胎与路面发出巨大的摩擦声,驶出了我们的视线。
宋小桥将双截棍拾起,一脸的得意,妈的,我让你骂你老子!
我说,我们走吧。
宋小桥说,你怕什么。
我没有作声。
宋小桥说,你还怕他再来呀!他早被我吓破胆了。
我说,是。
宋小桥说,我一看这两个人就不是好人,幽会幽到这里来了。哎,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说,看上去男的比女的大很多,应该是二奶、三奶的关系。
宋小桥说,我看也差不多。我最恨这种人了,有钱就癫狂,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说,是。
这当口,就有一辆警车直朝我们驶来,宋小桥一下跨上摩托,把我给落下了。这样我到了派出所,招认了宋小桥砸汽车的事。警察问我,宋小桥到哪里去了?
我说,我不知道。
你再想想,他能到哪里去。
我说,他可能到大宋王朝去了。
旁边年轻的警察笑着说,穿越剧看多了,还大宋王朝大秦王朝呢!
宋小桥确实很爱看穿越剧,有一次宋小桥和我说,如果将来科学发展了,公路就不像现在这样了,公路是四维的,你走到一个岔口,向东可能是秦朝,向西可能是宋朝。警察们没追上宋小桥,可能就在那一个岔口,宋小桥的摩托车拐了一下,拐到大宋王朝去了。到了大宋王朝,他就成了电视剧《神话》里的无所不能的易小川了。
警察说,发什么呆,问你话呢!什么大宋王朝?
我答不上来,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大宋王朝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