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一晚竟成了我们的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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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您去世得非常突然，那天母亲来电话，说您气急，情况不好，让我快去。

然而我还是晚到了一步。您在我回家前的10分钟停止了呼吸。一口痰，堵住了您的气管，您只是轻轻地说了两声：“我透不过气来……”便昏迷过去，再也没有醒来。救护车在我之前赶到，对垂危的您进行了抢救，终于无功而返。我赶到您身边时，您平静地躺着，没有痛苦的表情，脸上似乎略带着微笑，就像睡着了一样。您再也不会笑着向我伸出手来，再也不会向我倾诉您的病痛，再也不会关切地询问我的生活和创作，再也不会拄着拐杖跑到书店和邮局，去买我的书和发表有我文章的报纸和刊物，再也不会在电话中笑声朗朗地和孙子聊天了……父亲！

因为您走得突然，子女们都没有能送您。您停止呼吸后，我是第一个赶回到您身边的。我把您抱回到床上，为您擦洗了身体，刮了胡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裤。这样的事情，您生前我很少为您做，您生病时，都是母亲一个人照顾您。小时候，您常常带我到浴室里洗澡，您在热气蒸腾的浴池里为我洗脸擦背的情景我至今仍然记得，想不到，我有机会为您做这些事情时，您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父亲，您能感觉我的拥抱和抚摸吗？

在我的所有读者中，对我的文章和书最在乎的人，便是您。从很多年前我刚开始发表作品开始，只要知道哪家报纸和杂志刊登有我的文字，您总是不厌其烦地跑到书店或者邮局里去寻找，这一家店里没有，再跑下一家，直到买到为止。为做这件事情，您不知走了多少路。我很惭愧，觉得我那些文字无论如何不值得您去走这么多路。然而再和您说也没用，您总是用欣赏的目光读我的文字，尽管不当我的面称赞，也很少提意见，但从您阅读时的表情，我知道您很为自己的儿子骄傲。对我的成就，您总是比我自己还兴奋。这种兴奋，有时我觉得过分，就笑着半开玩笑地对您说：“你的儿子很一般，你不要太得意。”您也不反驳我，只是开心地一笑，像个顽皮的孩子。在您晚年体弱时，这种兴奋竟然一如十数年前。

前几年，有一次我出版了新书，准备在南京路的新华书店为读者签名。您知道了，打电话给我说您要去看看，因为这家大书店离您的老家不远。我再三关照您，书店里人多，很挤，千万不要凑这个热闹。那天早晨，书店里果然人山人海，卖书的柜台几乎被热情的读者挤塌。我欣慰地想，还好父亲没有来，要不，他撑着拐杖在人群中可就麻烦了。于是我心无旁骛，很专注地埋头为读者签名。大概一个多小时后，我无意中抬头时，突然发现了您，您拄着拐杖，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一个人默默地在远处注视着我。唉，父亲，您还是来了，您已经在一边站了很久。我无法想象您是怎样拄着拐杖穿过拥挤的人群上楼来的。见我抬头，您冲我微微一笑，然后向我挥了挥手。我心里一热，笔下的字也写错了……

死亡是人生的必然归宿，雨果说它是“最伟大的平等，最伟大的自由”，这是对死者而言，对失去了亲人的生者来说，这永远是难以接受的事实。您逝世前的两个月，病魔一直折磨着您，但这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只是一种叫“带状疱疹”的奇怪的病，您天天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寝食不安。因为看您走着去医院检查身体实在太累，我为您送去一辆轮椅，那晚在您身边坐了很久，您有些感冒，舌苔红肿，说话很吃力，很少开口，只是微笑着听我们说话。临走时，您用一种幽远怅惘的目光看着我，几乎是乞求似地对我说：“你要走？再坐一会儿吧。”离开您时，我心里很难过，我想以后一定要多来看望您，多和您说说话。我绝没有想到，再也不会有什么“以后”了，这天晚上竟是我们父子间的永别。两天后，您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您去世前一天的晚上，我曾和您通过电话，在电话里，我说明天去看您，您说：“你忙，不必来。”其实，您希望我每天都在您身边，和您说话，这我是知道的，但我却没有在您最后的日子里每天陪着您！记得您在电话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自己多保重。”父亲，您自己病痛在身，却还想着要我保重。您最后对我说的话，将无穷无尽回响在我的耳边，回响在我的心里，使我的生命永远沉浸在您的慈爱和关怀之中。父亲！

（责编：辛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