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和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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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你
白天说有风暴，晚上就会梦见风暴
空气窒息了，每个人都在沉默
我想念着你还在路上
急忙撇下财产，出门去寻找。
窗口
窗口停着一朵白云
像一幢白色的房子
多少年过去了，它还站在这里。
我愿意伸手去抚摸它
它的确是一朵白云
而不是一幢具体的房子。
这是一朵很大很大的白云
和世界一样大，起初就在这里
后来也在这里，一直如此。
祖国
至于我，我虽然还在堕落
但是你也赐福给我。
这是一个事实！
你看我杀了孩子
孩子依然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你看我出卖了祖国
但是我的祖国啊
在天空之下，在大地之上
依然是你手心里的大国。
闪电
你的脸，如同闪电
闪电在天空，每个人都能看见。
多年之后，你在大地上盘旋
那里有我的稻田，有我衰老的妻子。
我见过大海翻腾如同呕吐
我见过魔鬼上下跳跃
也见过先知如溪水流淌
是的我见过大海翻腾如同呕吐
也见过鞭子抽过来，鲜血漫过肉体的声音。
过街通道
当我下一次看见她，她的嘴唇已经掉落
就在十字路口，或者石榴树下
一个女人，她的一岁等于一百岁
一百岁等于一岁。她弯腰系鞋带的样子
完全不知道羞耻，整个世界因此背过脸去。
她的两腿之间，像一条黝黑的过街通道
里面堆满了口水、眼泪、纸屑和流浪的树叶
每个爱她的人，不爱她的人，都从她的怀里穿过
她站起来痛哭的时候，北风呼啦啦吹过
朋友、敌人、还有遛狗打哈欠的邻居
都瑟缩着脖子，还戴上了口罩。
只有我走向她，愿意给她穿上裹尸布
这是我的宿命！如果她死了，我就陪她死
如果她活着，我也会咬着牙齿活下去。
羡慕
死亡要趁早
只有提前死亡的人们
才有希望变成天使。
我羡慕那些被坦克压死的同学
他们的罪恶还没有展开
身体就结束了。
我羡慕在我后面出生的弟弟
听妈妈说，他仅仅活了一小时
多年之后，我还在想念他
也许，他是少数几个比较干净的人。
彗星
风吹来消息，说的是大水褪去
鸽子休息，人间最好的月亮高挂在天上。
有声音说，你们要走出家门
去解释彗星是谁，他要到哪里去。
这是1811年的细节
入冬以后，大雪迟迟不肯下落
父亲砍断木头，添加柴火
秀才戴上冠冕，去等待时间穿过。
抒情诗
你熟睡以后，我开始对你的灵魂着迷
你的灵魂，比头发明亮，比精致
我要像贼一样，偷偷摸摸走进去
我要看神的气息，在你的身体里流淌。
这是你的灵魂，无人能及的地方
我要看四条河流从这里流出
每一条河流都说着梦话
每一条河流，我不知道她们的名字
静物
如果时间变成静物
应该是一把插在瓶子里的野菊。
周围散落着几颗核桃
一块棉布打着褶皱，垂到地上。
如果想象力再丰富一些
最好像摆在桌子上的瓷器。
一本旧书摊开，里面文字模糊
而另一本书站立，像白发的老师。
这样的联想有好处
时间令人头痛，我抓不住。
比如昨天中午明明存在过
但是现在，我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她了。
我那明媚的昨天的中午啊
到底去哪里了。
昨天中午，妻子光着身体站在阳台上
我后悔没有把她画出来。
献给埃利蒂斯的四行诗
1
书写白云和海浪的诗人
此时此刻正在我的心里安睡
他乌黑的嘴唇含着风暴的
群山之下，灵魂比大海更加汹涌。
2
西风不再吹动船帆
因为西风正从白云的身边走过。
我的皮肤光滑的妻子，你告诉我
那些船，那些帆，是什么颜色。
3
北方的乌鸦，南方的蝙蝠
他们正在分配我的身体
偷窃我的内脏，然后扬长而去
只有灵魂，依然躺在约旦河上。
4
埃利蒂斯对着硝烟说阿们
硝烟变成了梯子。
埃利蒂斯对着星星说阿们
星星变成了城邦。
5
一首颂歌，早上是四叶草的泪珠
中午长出了白霜，或者蘑菇
到晚上，埃利蒂斯在纸上写诗歌
很快变成了爱琴海边一位姑娘的葬礼。
6
埃利蒂斯的桃金娘是哭泣的桃金娘
她的泪水从希腊出发，流到了我的脸上。
我说，你是诗歌的巫婆，词语的向导
是缺胳膊的维纳斯，热爱占星的东方人。
7
我看见几何学变成了子弹
数学家建造出宫廷
太监们熬成了小说家
只有埃利蒂斯还是不停地写诗。
8
埃利蒂斯写道，在平静的大海上
几只小船忽然沉没，忽然升起
时间长了，埃利蒂斯说，只要时间长了
小船就会离开海水，在天空中航行。
9
摩西的记忆如今依然新鲜
他说荆棘虽然燃烧，却不会烧毁。
很多人不相信摩西，但是埃利蒂斯说
“这是真的，在战场上，我看见了”。
10
“另外有一匹马出来，是红色的，
神把权柄给了那个骑马的人”
埃利蒂斯开了一枪，然后在烟雾上写道：
“是你们激怒了我那红黑相间的战马”。
书卷
一本书在飞翔，很多本书在飞翔
她们有宽阔的翅膀，和叽叽喳喳的叹息
是一些线装的书，十尺长，二十尺宽
远看身体很小，近看阴影正浓
在午后，覆盖了我的性命，我的家乡。
开始我以为她们像一些燕子擦拭春天
后来才知道是众多的乌鸦飞过田野
开始，我以为书卷上写满了知识
后来才发现，句子和句子之间全是诅咒
开始我以为是白云占领了天空
后来才看见魔鬼正在舒展寂寞的长袖。
那些偷窃的人们有祸了
那些说假话的人们有祸了
开始，我以为书卷一定要飞进卧室
后来才知道，她们变成了人类的食粮。
钢琴
苍老的钢琴，比钢琴家的双手更老
她的琴键都掉了，像年老的妇人，丢失了牙齿
时间过去多年，人们都已经死去
风吹过来，阳光穿过门户
老钢琴缓缓站起来，她开始孤独地演奏自己
县城
大风从北方吹过来
在县城的头顶休息。
这是澧水河畔，看守所的墙边
我听见有人死去。
鬼和乌鸦，挤满了道路
那道路通向监狱。
我的祖先一直住在这里
他们吃饭的声音，震天动地
惊动了一只午休的蚂蚁。
小奏鸣曲
过去我们用过的句子
现在看起来都是错的
以后估计也是错的。
比如一九三月间
我在南方的一条土路上问你
神是不是居住在高山的顶点
是不是，吐气若兰。
神一边行走，一边采撷自由的麦穗吗。
神总是在春天为你洗礼吗
兄弟，你的皮肤仍然是那种眩目的象牙白吗。
母亲
我的命，由一组时间构成
心脏正在跳动，血液缓慢流淌
皮肤按照计划，一天比一天衰老
它们像一堆闹钟，挂在我的身体里。
早上起来我捡到一根白发
睡前，又一次洗去脚上的泥土
这些都是生活溅起来的灰尘
时间像一座坟墓，静静等着我。
暮色里我更加想念母亲
母亲正在隐去，她浑然不知
我要为她哭一场
如同她为我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