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突然消失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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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宗压力很大的事情，因为要挂念、要承诺，更惨的是还得履行。在这种说不出的压力之下，爱情便很可能突然消失―突然到来不及对时机、方式精雕细琢，甚至做不到给出解释。

看过一本小说，说一对恋人关系进展很快，可忽然间，他们没话讲了，没有共同的事想做了，最后男的到女人家把他所有的东西带走，这段感情便告结束。男人是这么说的：“我们很可能就要谈到承诺和永远，以及结婚。可是当时我们没有谈，而且后来也一直没谈，时机对的时候没做，以后也就不可能了。”

很少有男女能够像日剧一样在认识之初就明言“我们在结婚的前提下交往”，特别是在很年轻很年轻、生活全被自我占满，或者对未来还很迷茫的时候。

10年前小丙单身住在郊区的一处公寓顶楼。因为毫无结婚打算，那个地方被布置得很男人也很自我。室内完全没有隔间，三分之一是厨房，其他的则全是书房，有墙的地方便有书架，唯一没书架的那面墙则是落地窗。小丙觉得能在书的环绕下生活，是说不出来的幸福。傍晚时从落地窗可以望见不远处山顶上的橘黄色落日；晚上可以听到蛙叫和蝉鸣；放假时捧杯酒面对窗外发呆，喝多了便用本书把脸遮起来打个盹儿。

后来小丙交了个女朋友。最初她只在周末去过夜，不知何时起整个周末都陪小丙待在山上，周一上午再一起去上班。这样过了几个月，有天小丙回家时发现她的东西都不见了，书桌上留着张纸条：

“我觉得你喜欢一个人自在的生活，你也根本只打算一个人活下去，这里没有我的空间。过去这段日子，打扰了。”

女人很敏感，她们往往能从一些小摆饰发现男人自己也不明白的个性深处。但小丙绝非有意让她无法融入，而是他根本没考虑过这种问题，他的生活被自我填满了，他还无力容纳另外一个人、容纳爱情。

其实当我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也曾发现过女孩子突然之间不见了的事情。那时我大学刚毕业，在贸易公司做事，女朋友则去美国念书。她没有留给我地址或电话，只有一个旧金山的邮政信箱。我们靠通信维持了一年，有天我算着多久没收到她的信时，才醒悟原来她消失了。

那时我很年轻，很年轻很年轻，没有大脑只有神经的那种年轻，急着想用各种办法找到她，每天在焦虑中过活，半夜偶尔会清醒，这时有些理智的念头会在脑中冒出来：她有了另一个男朋友啦，忘了她吧。或者：她觉得不该再浪费时间在这个未来和她会愈来愈没有交集的男友身上，不如早点分手。

在爱情世界里，理智必然会被情感打败。我由急到恨，最后归结出一个她对不起我的理由：分手无所谓，起码可以告诉我：小张，我们分手呗。或者：小张，我有了新男友，我们到这里结束好不好。

10多年后，那个女孩回来了，这位两个孩子的妈约我见面，那时我早不年轻，却也未必老，但已足够成熟。我没有问一句关于她为何不告而别的事，我只问她的家庭、她的孩子和她现在的生活。是的，我很成熟，成熟到读得出她眼睛里的内疚、心脏深层的抱歉。

反而是她主动对我提起，她说，两个人住在太平洋的两岸，生活习惯和人生方向的差距愈来愈大，我那时是她最大的心理负担，使她不敢放开脚步迎接新的人生，于是某天她在公园散步，把我寄给她的信撕了塞进垃圾桶。她说很抱歉，她承受不了也不知如何解决，只有采取最简单的方法，逃跑了。

我耸耸肩，无所谓。现在我明白了那时维持我们的爱情对她来讲已是负担，只是当时的我体悟不到她的处境。这里面不存在谁对不起谁―爱情发生的动机有几千种，爱情的过程更有几万样，爱情结束的理由却只有一种：不爱了。但是要表达出“不爱了”，负担更大、压力更重，所以很多人选择逃开、人间蒸发。

我想起政治人物常说的一句话：上台容易下台难，下台更讲究时机和姿势。爱情也如此，可惜的是，我们在想从爱情舞台走下来时，往往没有耐心寻找时机，更没有心情在意姿势。

按照这种推理发展下去，似乎不必太期待爱情的结果，享受过程是最好的选择。

喔，小丙最终仍然又恋爱，而且结婚，如今有对双胞胎。两个孩子像土匪一样，谁见到他们都只想逃命。我把稿子传给他看，以为他会感激我记录他的某一段人生，没想到他在邮件里这么说：“你极端无聊，我都忘了，你记这么清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