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有韵味的舞台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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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作家写出一个剧本要找到能演好它的演员，一位好演员要找到一个能发挥自己创造力的剧本，都不是容易的事。看了著名晋剧演员谢涛演出的、著名剧作家郑怀兴创作的《傅山进京》，我感到剧作家和演员互相找到了知音。

《傅山进京》写清朝初年，康熙皇帝玄烨知道山西文人傅山（字青主）有很高的名望，要召他进京封官，以笼络人心。傅山不得已进了京，却一再拒绝参加殿试，拒绝上殿谢恩。全剧没有曲折的传奇性的情节，不是那种“戏保人”的剧本，是很难演的。但这个剧本写出了特殊的历史环境下一种特殊的人物关系，从而塑造了傅山和玄烨这两个独特的艺术形象，作品有厚重的历史内涵，很耐人品味。这样的剧本能够激发优秀演员的创作热情，剧本的风格，剧中的人物，都不同于常见的传统戏，因此它要求演员既能充分发挥传统戏剧表演的优势，又要超越传统，有新的创造。

改朝换代之际，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表现。有的投靠新主，有的拼死抗争。傅山则采取了自我独立、与朝廷疏离的态度，以保持自己的气节。玄烨却不肯罢休，层层进逼。但玄烨并不仅仅采取以势压人的手段，而是以尊崇中原文化的态度来感化傅山。剧本写了傅山为太后依发（头发）辨症，在野寺与玄烨雪天论书，青灯下写遗嘱和与死去的妻子对话，午门外哭闹拒不上殿和再次与玄烨论书等场景，这些场景并无外部的剑拔弩张，但两个人的内心却在用力较劲。正是在这种较劲中写出了两个人的品格和胸怀，从而深刻而不是表层地表现了这段历史。

谢涛是一位优秀的演员，她扮演的老生不仅扮相大气，而且唱腔韵味醇厚，更重要的是善于体验人物丰富的内心情感，从而塑造出有深度的舞台形象。饰演傅山标志着她表演艺术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傅山是一位有气节的，特立独行的文人，难得的是谢涛演出了人物的个性和气质。寺中论书是很有诗意的一场戏。傅山面对纷纷扬扬的大雪，似乎忘却了他即将面临的困境。“偷闲且把大雪赏，雪也赏我满头霜。一时物我皆两忘，野茫茫兮天苍苍。”几句唱，人物的韵味就出来了，这时玄烨突然来到。导演设计了他跟随傅山一起打太极拳的动作，强化了这一场景的诗意。而后傅山看出来者是康熙皇帝，但他不动声色，不卑不亢，表面论书，却语含机锋。虽然他毫不客气地批评玄烨的字，但玄烨对他的见地却很佩服。这是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地位悬殊的两个人却如学者般进行了平等的交谈。这是傅山的一次小小的胜利，也表现出康熙皇帝不凡的气量。谢涛的表演很适度，不求外部强烈的效果，却能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在两个人的较量中，玄烨步步退让，但傅山实际上是处于弱势地位的，这一点他很清楚。所以在他拒绝殿试后，康熙却仍授他内阁中书之职，但要他上殿谢恩时，傅山感到这次是必死无疑了。作家写了傅山写遗嘱和与死去的妻子对话的一场戏，谢涛根据剧本提供的基础，细腻地表现出人物悲凉的心境和深厚的感情。“儿孙难舍终须舍，更何况妻在黄泉常孤单。上苍若是怜青主，当还我四十年前之容颜。到黄泉也好与妻常相伴，免却那配衰翁多少难堪。”要死了，没有对死的恐惧，却想到黄泉下相见时与妻子容颜上不相配的尴尬，这似乎有些荒诞和滑稽，但这正是剧作家对人物细微心理的一种揣摩。这既是文人的爱惜羽毛，也是对妻子的那种无法言说的体贴。谢涛用婉转的唱腔表现出傅山那孩子般纯真的情感，演得很真实，所以能使观众深为感动。

傅山被连人带床抬到午门，这时傅山已完全无能为力，他只有“又哭又闹，寻死觅活”，人们常说“大智若愚”，这时傅山是大贤若痴。“望午门，禁不住老泪潸潸”，此时他感慨良多，“四十年前我曾在此伏阙，泣血为袁大人来鸣冤。午门依旧朝代换，身边不见汉衣冠！多少忠魂萦午门不曾消散，与傅山泪眼相对不忍看，苍天哪！想不到玄烨已知兴文教，欲恢复大明已是难上难！哭上天枉赋我忠肝义胆，挽不回铺天盖地之狂澜！”此时他有很多顿悟，并得出了明室“实亡于奴，非亡于满”的结论。从剧本角度说，这里是人物悲剧情感的高潮。谢涛运用了强烈的舞台动作与富有抑扬顿挫的唱腔相配合，抒写了傅山此时的悲壮情怀，因此使观众不会觉得傅山“又哭又闹”的行动是滑稽的，反而感到他心灵的崇高。

结局有些出人意料，康熙不但没有治傅山的罪，而且赐了他凤阁蒲轮匾，让他回归故里，颐养天年。这一个回合也可以说是傅山“以弱胜强”，是他的正气感动了玄烨，决定“为养天下浩然气，且放野鹤回山林”，是玄烨向傅山妥协了。但是同时，却没有贬低玄烨而是褒扬了他兴国之君的宽阔胸怀。在玄烨来说，也是胜利――虽不尽如己愿，但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

这一点正是这一剧作的高明处。在这一场带有民族矛盾性质的冲突中，作家没有从民族矛盾的角度去判定双方的谁是谁非，而是历史地去写这些人物的真实的心理和行动。人们各自按着自己的意愿去行动，他们的“合力”就形成了一幅绚丽的历史图画。除谢涛外，扮演玄烨的王波，扮演傅山妻子张静君的史佳花等，也都是很优秀的演员，所以呈现在舞台上的是一群活生生的历史人物。如果就事论事，也许傅山算不上识时务的俊杰，但他那不肯“为权所役、为财所羁、为名所累、为欲所驱”的精神不是足以光照古今令人钦佩吗？从作品的风格看，作者着意不把它表现为一场令人颤栗的殊死斗争，而把它诗化为一场民族融合过程中，人物互相沟通中的喜剧，特别突出了傅山与玄烨对中原文化的坚守和学习，因而使它更有文化的韵味。看完这个戏，我们不一定非得先去理性地思考它的主题，重要的是，我们得到了艺术的享受，感受到了文化的韵味，这才是这部作品的特点和成功之处。

熟悉戏曲舞台的导演石玉昆把主要精力用到发挥演员和剧种的长处上，使剧作的韵味得到充分的体现，这也是这部作品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