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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朱明瑛,是东方歌舞团的著名歌舞表演艺术家;是那个身穿大红袄在1984年春节联欢晚会上一口气联唱《回娘家》等三首歌的人;是能用26种语言表演不同国家和地区歌曲,其神形兼备的表演让外国同胞把她视为同类的奇女子;是那个在盛名之下远渡重洋、瞬间消失了身影的人,而10年之后她又毅然踏上了祖国的土地。
人们对10年前的朱明瑛是喜欢和熟悉的,对10年间的朱明瑛是好奇和陌生的,对10年后的朱明瑛是钦佩和赞赏的。从一名歌唱家到一位企业家,无论朱明瑛这位过去的千面女郎如何变换着自己的身份,她的内心深处自始至终从未发生过改变,那就是做真实的自己,尽最大努力去追求最完美的人生。
她说:“我走,是为了更好地归来。”
离开中国的真实理由
正当观众们津津有味地在电视上欣赏着朱明瑛脍炙人口的《回娘家》《大海啊,故乡》时,朱明瑛却突然从荧屏消失了,接着传来消息:朱明瑛去美国了。
当时正是明星出国热的年代,很多人对此不能理解,也不赞同,甚至观众对朱明瑛很失望。“又一个步陈冲后尘的人,这一去十有八九是不回头了”。
其实,朱明瑛心里比大家还难过,她心里暗暗发誓:“我走,是为了更好地回来。”朱明瑛有自己的想法――观众对你的期望是很高的,尤其当他喜欢你的时候,他希望你能不断进步,不断有新的作品出来。可是她说她有透支的感觉,她在台上的表演都是自己瞎编胡造的,她事先应该有把握怎样去表演这个节目、表达这种感情、展示这种声音,希望在台上创造不同的更好的形象,可是她当时做不到。因为,第一,她不会那么多的东西;第二,天天疲于奔命地去演出,唱一样的歌,没有时间去提高,所以,朱明瑛心里特别着急。这种透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想:“我怎么样才能提高?怎么样才能给大家多做贡献?惟一的办法是去学习。”
令朱明瑛难过的是,她当时去考音乐学院,人家没办法收她;她想去非洲,那里也没有这类的学校。后来,她就选择了美国,一个学习黑人音乐的学校,叫伯克利音乐学院。
事隔多年,大家都不得不佩服朱明瑛当时的决心。因为一个演员天天在舞台上,每天听到喝彩、掌声,每天看到鲜花,而且当时她想做件什么事,那些热爱她的朋友们一下就帮她做成了。那时,朱明瑛很兴奋,很感动,也很享受。可是,当她权衡了自己一生应该走的道路,就下决心放弃已分到手的房子,放弃了当时年幼的孩子,放弃了名声和地位,放弃了开始挣钱的机会。今天回过头来看,她觉得太值得了。
中国城的老板劝我不要打工,说太丢面子了
出国前,朱明瑛每晚演出有3毛钱的夜宵费。后来因唱非洲歌曲,须扮成黑人形象,而涂料会引起皮肤中毒,团里又发了3毛钱的中毒费,一共6毛钱。一个月演20场,加上每月工资42块多,虽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幼小的儿子,但朱明瑛那时已经非常满足了。那时朱明瑛觉得钱不是绝对重要的,只是一心想着如何在舞台上创造一个美好的形象,这种心思胜过了一切。
在朱明瑛出国前,全国已经开始普遍地走穴了。她曾经随团去沈阳体育馆演出,提回来一箱子的钱,当然都是毛票,1块1块的也有,回家以后数了很长时间,她父亲也帮着数,数完了才5百多块钱,但她觉得很多了,很兴奋,觉得自己怎么有这么多钱。于是就想用这钱做什么呢,先买个录音机,放更好的歌听。那时候人没有现在这么贪心,剩下的钱朱明瑛赶快存起来了。
后来朱明瑛去美国的时候,很多人跟她讲美国怎么苦,要刷盘子,还有枪杀,都很可怕。可是当她听说一所学校可以学黑人歌曲的时候,就觉得可以战胜所有的困难,因为她下过乡,工农商学兵好像都干过了,觉得没有什么吃不了的苦,就毅然决然地去了。
去美国时只允许换30美金,朱明瑛就带着这30美金上了飞机。上飞机时,朱明瑛从舱门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心想:我就要离开中国了,只要我记着,我不堕落,我一定还会回来的,我一定要换个样子回来,能做更大的事情。抱着这样的信念,朱明瑛离开了生她养她的祖国。
当年伯克利音乐学院一学期的学费是1.5万美金,除去学费,一个学生基本的花费大约是1000美金。朱明瑛不认识别的地方,就住在一个修道院里,因为那儿房租特别便宜,而且全部都是修女,也安全,离学校很近。
朱明瑛特别着急要完成自己的理想,当时去美国时所有遇到的苦她都不觉得是苦。到那儿后,马上找到中国城,每天去敲门,问有没有适合自己的工作,人家都不收她。有一天正好赶上下大雨,天已经很黑了,店员说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人,因为你是学生,是非法打工者,另外,我们这里不需要像你这么大年岁的人。
朱明瑛失望极了,她连续去了好多次。于是有很多人认出了她,因为在中国城吃饭的人很多都是大陆去的,他们很惊讶地问,你是朱明瑛吧?当老板知道她是中国很有名气的歌唱家时就说,这样吧,你以后来吃饭我们不收钱,你也别来打工了,这样很丢面子的。朱明瑛表示,我不怕丢面子,我是靠自己双手挣钱,我也不是来偷的,也不是来抢的,也不是做什么不光彩的事情。最终还是没有一家收她。
后来朱明瑛从报纸上找活,她什么活都干过,打扫卫生、教中文、教太极拳、在音乐学院的舞蹈系里教跳舞、给人家孩子教钢琴,最多的时候一天干4个工,挣的钱又非常有计划地花。每一个暑假都不休息,因为是学分制,所以暑假的时候集中再上课,不断地跳班,朱明瑛硬是用两年半时间读完了4年的课程,用4年的时间读了6年的学位。
考官说,你不应该注册学生,你应该当老师
朱明瑛去美国一年半后,语言慢慢过关了,学习也就跟上了,非常幸运的是她在考入伯克利音乐学院之前先读了另外一个学校。因为她住的地方有一个老教授,这位老太太是美国十大音乐家、歌唱家之一,看到朱明瑛很用功,非常感动,就说:如果我们美国的学生都像你这么用功的话就好了。后来她告诉朱明瑛她是一个教授,她教书的那所学校离这儿不远,于是就利用空闲时间免费教朱明瑛,这使朱明瑛的水平在短时间内提高很快。当朱明瑛去考伯克利音乐学院的时候,这位使她受益匪浅的教授还很伤心地说:你的声音可以尝试着唱古典的美声,你的声音很宽,高音很高,低音也很低。可惜现在这位老教授已经去世了。
当朱明瑛走进考场的时候,人们都把她视为一个业余考生。可当她演唱结束时,大家坐在那儿没有一点声音,整个台上鸦雀无声,朱明瑛站在那里也不知所措。后来有一个人站起来,他自称考场的主管,他说你注册错了,你不应该注册学生,你应该注册当老师。老师对她的评价给了朱明瑛很大的自信。从此以后,学校注意到这个年纪大的中国女人,说他们敲了中国10年的大门都没有敲开,没想到现在一个中国人自己找上门来,而且唱得这么好。他们问,你的英文歌从哪里学的?你去过什么学校?朱明瑛说没有专业学过这样的音乐,我准备把你们学校当成我第一个学习音乐的地方,希望从零开始。他们说,不用,你插班吧,从最后一年学就可以了,到时候我们给你文凭。朱明瑛表示想从第一个音符开始,要系统地学习他们的音乐,老师很感动,决定给朱明瑛奖学金。学校直到朱明瑛毕业的时候才知道她早已是中国很有名气的演员。
朱明瑛的岁数是全校最大的,比有些老师还大,坐在那里的学生有的几乎跟她的儿子同岁,所以她有一种很紧迫的危机感,想以最快的速度把课程学完。
回到祖国的真实理由
1989年毕业后,人到中年的朱明瑛正好遇到一个机会,她结识了一个对她一生有重大影响的人,这个人是曾跟随尼克松访华的商业界代表,他对中国的情况非常了解,而且非常热爱中国,写了很厚一本关于中国的书《China》。朱明瑛认识他以后,他说朱明瑛有一种做生意的血液,做企业家的素质,他非常欣赏朱明瑛的思路和看问题的角度,而且觉得她那么热爱祖国,悟性极高,总之,说了一大堆表扬朱明瑛的话。最后他问朱明瑛:“你能给我打工吗?”朱明瑛反问:“你给的钱是不是比我在别的地方打工赚的钱要多呢?”“你要多少钱?”“你只要比一个小时5块钱多就行。”“OK,我一小时给你100美金。”
朱明瑛以为他在开玩笑,他真的那么做,朱明瑛每个周末去打工,他就给她这么多钱,朱明瑛不好意思,就给他整整打一天的工,他不下班她就不下班,到点她就来,大家都走以后她才走,她觉得应该对得起人家的钱,所以他特别感动。
后来朱明瑛做了他的正式职工,他说:“你在我这儿学做生意,如果你想演出,我随时放你去演出,甚至我还可以给你投资。”朱明瑛回答:“我想回国开独唱音乐会,我想给我们亚运会集资。”他说,好,我支持你。那时朱明瑛已经跟他工作一段时间了,他在工作当中觉得她很可信,他把她介绍给一个更大的老板,那个大老板说:“你提要求吧。”朱明瑛说:“我有三点要求,第一,我不能做伤害中国人感情的事情;第二,你不能看不起中国人;第三,我做的事情如果跟你有冲突,你要征求我的意见。”他沉吟片刻:“你要为我们服务,在我们跟中国谈判的时候,你要站在我们的立场上。”
于是,朱明瑛从一个从来不会做生意的人进入到戈尔德曼金融集团。他手下有很多遍布世界各地的工厂,员工都是业界精英。朱明瑛做的国际公关部主任负责整个亚洲地区,因此跑了许多国家。当初,朱明瑛很恐慌,因为给她配备了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配备了一个秘书,可她坐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窗外是一片湛蓝色的大海,远处可以看到飞机的起降。万般无奈之下,朱明瑛只好去找老板,“老板,我应该做什么?”“你自己知道你应该做什么,我们的公司你已经了解了,资料给你看了,你去想应该做什么,去想怎么给这个公司创造效益。”
朱明瑛就坐在办公室里天天想,结果也想不出办法来。后来她说:“你给我一个机会吧,我回到中国走一走,看看我们应该做什么。”
回国后朱明瑛接触了很多中国人,她从大家的眼里和谈话中知道,中国现在要搞科技,中国要搞引进,中国要搞机电一体化,要找钱,她忽然知道要做什么了,就立刻飞回美国,马上写了一个报告,老板非常高兴,他们开始制定计划。
从此朱明瑛参加公司每天的会议。各个部门的人坐在一起谈问题,她就注意听每一个人怎么汇报工作,怎么谈生意,怎么找项目,怎么谈利润。朱明瑛就一点点学,慢慢地越学越多,她就越有兴趣,心想,“我要在你这儿学会如何赚钱,我自己赚不到没关系,我只要学会赚钱就可以了。”朱明瑛天天不厌其烦地学习,比她那时候学唱歌还有兴趣,不知不觉中就开窍了。
这样的日子过得忙碌又令人满足,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看到她的那些磁带,心中一动:是不是应该回国唱歌?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就问自己:“我到底要选择哪条路?”
终于,朱明瑛回国了。她到文化部报到:“我回来了,现在可以参加工作了,可以让我给音乐学院办一个班,也可以让我在东方歌舞团搞一个什么节目,总之做什么都可以。”他们说:“你这样做不行,我们也在改革,大家还不知道文艺界要改革成什么样子。”
朱明瑛又跑回美国去了,因为她已经明白,你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从此朱明瑛变得非常现实,以前她不在乎钱,觉得钱是为人服务的,现在她变得非常在乎钱了。她想:“我变坏了。”可是慢慢地又想明白了,做生意追求的是利润,这个利润你赚到了以后,你拿它去做什么,那才是最重要的。
朱明瑛向公司提出:“老板,我能走吗?”“你去哪里?”“我能自己学做生意吗?”“你要是真有心做的话,我们可以跟你做伙伴。”朱明瑛答应按公司规定不做与其同类的业务,不去跟它竞争。朱明瑛开了一家“美国高科技公司”,她代表美国的大公司引进高科技给中国,帮了中国很多大企业,包括大庆、燕山、辽化、辽河油田、东北制药厂等,做的全是大项目。
朱明瑛一个人从找项目开始,去谈项目、跑海港、谈判,包括做信用证明,自己做自己的秘书,自己做自己的老板,自己做自己的供销员,事无俱细,一个人承担。
后来朱明瑛团结了几个美国人、台湾人,等于她一个人掌握项目,他们去做工程技术,去很多大的设计院给人家讲科技。人们无法想像朱明瑛忘了自己是唱歌出身,其实她是现趸现卖。由于朱明瑛异常投入,也非常肯学,她从一个门外汉逐渐变成了一个流通领域的行家里手,她开始做生意了。也由于在美国建立的信用和中国人的大力帮助,她开始积攒到了一部分资金。1995年,朱明瑛回国创办了北京明瑛发展有限公司,亲自任总裁,她想把一个中国的公司办得红红火火。
目前,明瑛公司正全力以赴地筹建一所国际艺术学院,并希望自己能够进入文化产业,这两件事都是非常不容易的。国外艺术学院与我们国家的艺术学院学的内容不一样,它们非常符合市场的要求。朱明瑛满怀信心地展望未来:“这两件大事不是我一个人和一个公司可以做成的,所以,我们正在团结国内外的有识之士,我和这些立志发展中国文化事业的人团结在一起,大家共同努力把这个事业办好。”
朱明瑛现在回国做事情的强烈愿望是她在美国时所没有的。那时做事还是一种付出,是一种交换,是为挣钱去工作。可回到祖国感觉就不同了,好像这个家是她的,这个国家是自己的,她要把它建设好。
摄影:李征、赵文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