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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诗歌欣赏的基础范畴(二):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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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一个基本的理论前提要澄清,在文学中,不能笼统说“内容决定形式”。文学形式不是一般的原生形式,而是审美规范形式。它不像原生形式那样是无限的,而是有限的(就文学而言,其规范形式不超过十个),是在千百年的重复使用中,从草创到成熟,成为审美经验积淀的载体,长期熏陶读者的预期,产生喜闻乐见的效果。当然,这种规范功能是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不断发展变化的。与内容相比,文学形式的变化相当缓慢,因而,有相对的稳定性,对内容有一定的预期、征服和强迫就范作用。用席勒的话来说,还可能“消灭”内容。

从某种意义上说,不研究诗的形式审美规范特征,就不可能真正懂得诗。

诗的审美规范特征是什么呢?

我们讲过文学的普遍性是想象的、虚拟的,为什么要想象、虚拟呢?因为诗(尤其古典诗歌)是抒情言志的。“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这是权威的《诗大序》里说的;后来陆机在《文赋》里说得更明确,叫作“诗缘情”,诗是抒情的。关键在于,直接把感情抒发出来,是不是诗呢?或者说,是不是在心有情、有志,发表出来就是诗呢?是不是说出来,感到不足的话,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即成好诗呢?显然不行。这个问题,从《诗经》时代至今有两三千年了,还是搞不清楚。现在还有一种更简单的说法,叫作“真情实感”,只要不说假话,就能写成好诗。如果那样的话,诗就太简单了。事实上,要把原生的情感变成合乎审美规范形式的诗,要经过多层次的提炼和探险,要许多因素的协同,其中一个因素、一个层次不协同,就不成其为诗。

探索从原生的情感升华为诗,需要讨论方法上从何处入手。首先,从最简单、最普通、最常见、最小单位(细胞形态)开始研究。其次,怎么研究?分析其内在矛盾。比如喻雪,柳絮因风和撒盐空中表面上都是客观的景色,但是,一个好,一个不好,原因并不仅仅取决于客观景色是不是准确,而且取决于内在的主观情感是不是契合。可见,这个最小单位,不能仅仅是一个修辞现象,而是一个诗的细胞。这个细胞由主体某一特征和客体某一特征两个方面猝然遇合而成。目的并不是要表现客体,而是要表现主体的情志。情感特征不能直接表达,就以渗入客体的方式。《周易・系辞上》说“立象以尽意”,主体特征就是“意”,客体特征就是“象”,这就是“意象”的词源。

面对一个诗歌文本个案,应该从意象开始,在最简单、平常的意象背后往往有最为深邃奥秘的情意。意象,就是“意”和“象”的矛盾统一体。“象”是看得见的,“意”是看不见的,“意”在“象”中,“意”为“象”主。“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一系列的意象,都带着后面点出的“断肠人”的情绪色彩。在意象中,“意”是潜在的,却是主导的,决定意象的性质。正如王夫之所说,“意犹帅也,无帅之兵是为乌合”[1]。

把握意象这个基础范畴欣赏古典诗歌,需要注意哪些问题呢?

第一,不能把诗和散文混为一谈,其表现为把意象和细节混为一谈。诗的意象是概括的,不是特指的,没有时间、地点和条件的限定性;而一般散文叙事的细节则是具体的、特指的。我们以朱自清的《春》为例具体分析(原文从略)。从表面上看,这篇文章先写春天的一般景色,接着分别从春天的草、树、风、雨几个方面去描写,最后再综合起来赞美春天的美好。一般说,这种分门别类的写法,有写成流水账的危险,朱自清这篇文章却没有平铺直叙的感觉。“盼望着,盼望着”,这里的精彩在于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春天有一种急迫期待的感情。为什么期待?因为在他看来,春天的一切都分外美。春天的景色,草绿了,花开了,风吹着,雨下着,一般人囿于习惯,视而不见,感而不知,知而不新。朱先生却觉得新鲜、可爱、美好,叫人欢欣,令人惊喜。例如,在我们眼中,草很快长起来了;但是在他笔下,草是“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的。“偷偷地”是这里的关键词,表现的不仅仅是草一下子冒出来,而且是一种突然的发现:没有注意,一下子就长出来了。这显然很有诗意,是散文的诗意。

如果是写诗,表现春天的诗意,先写春天的草,接着写春天的树,再写春天的风,然后写春天的雨,再综合起来赞美春天的美好,虽然有诗意,却不为诗了。诗是概括的,不可能容纳这么多的细节。李白写春天来了,“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春天非常美,美在哪里呢?雪花在梅花里融化了,至于雪花在大地上、在屋脊上融化,就当它不存在了。春天刚到,冬天还没有完全过去,可是梅花已经开了。这里的意象充满了情感的选择和排除的魄力,因为其中不但有极其精练的“象”,而且有极其独特的“意”。这个意象,客体是概括的,主体的情致是特殊的,是二者的统一。春天从柳条上归来了,时间、地点无须点明,点明了就不是诗而是散文了。意象的概括性,实际上是一种想象性,是诗人的情感和客观对象之间的一种假定性的契合。这里,诗人对早春之美的惊叹之情,正好与梅花和柳条的特点猝然遇合。从客观对象来说,这是一种发现,更主要的是排除、省略了梅花和柳枝以外无限多样的细节;从主观情感来说,这是一种体验、顿悟;从意象符号的创造来说,这是一种更新。

意象的构成,一要有客观的特征,二要有主观情感的特征,三要有形式特征规范,四要有所创新、不可重复。这就不能不通过想象、假定、虚拟。物象遵循诗的想象,受情感冲击,就发生了变异。在贺知章《咏柳》中,柳树明明不是碧玉,偏要说它是“碧玉妆成”,春风明明没有剪刀的功能,偏偏说它能精工裁剪精致的柳芽。李白的《劳劳亭》也是这样写春天的:

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

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

唐朝习俗,送别折柳相赠,“柳”与“留”谐音,表示恋恋不舍,同时暗示,来年柳绿时就该想起归来,想起朋友的感情。劳劳亭的春天,柳树还没有发青。这是一个自然现象,但在诗人的假定性想象中:春风知道离别之苦,故意不让柳条发青;柳条不发青,就不能折柳相送,就可以免去离别之苦。这种折柳的“象”是普遍的,甚至可以说是公用的,但赋予它这样的“意”,把不发青的原因解释为不让朋友送别,则是独一无二的,是创新的。

辛弃疾在另外一个地方发现春的意象符号:“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风雨一来春天就要过去,桃李花经不起考验,而米粒一样大的白白的荠菜花非常朴素,却经得起风雨的考验。这种对春天的感觉,与杜牧的“千里莺啼绿映红”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这就是意象的创新。首先是“象”的更新,其次是“意”的更新。荠菜花是非常朴素的,却比鲜艳的桃李花更经得起时间考验。作者把美好的感情寄托于朴素的荠菜花,而不是城市中艳丽的桃李花,这种假定性的契合点的发现、创新,是意象的生命。

第二,不能得“象”忘“意”,也就是把景语仅仅当作景语,忘记为景语定性的情语,外在景观是由内在情志选择、定性的。这一点,就连一些鉴赏唐诗宋词的权威,也往往犯起码的错误。例如,把苏轼的《赤壁怀古》第一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简单地当成“即景写实”。[2]这很经不起推敲,站在长江边上,就算能看到辽远的空间实景,但怎么可能看到千古的英雄人物呢?“千古”是时间,英雄人物早就消亡了,是看不见的,不可能写实。光从客观的景观来看,看不出什么名堂。因为主导这样意象群落的是苏轼的豪杰风流之气,正是意象深层的情致才能感动人。再来看一首更单纯的: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天街小雨”,这是首都的雨,下出什么效果呢?“草色遥看近却无”,这句非常有名,好在哪里呢?我们通常看东西都是远看不清楚,近看很清楚。这里草色遥看隐隐有绿意,近看却没有了,就很有特点。分析到这里,还是在“象”的表层,更深的是诗人内心的“意”。一般人看到草色、看到远远的绿意,近看却没有了,并无特别的感触。韩愈却感到很重要、很欣喜,为内心这个发现而心动。这就是“意”,诗意。这不仅仅是景色的特点,而且是心灵的非常微妙的感触,韩愈难得有这样的精细。后面两句,说隐约的草色比之满眼的翠柳还要美,这就把体悟触动感知的效果放大了,当然有点直白,没有超越前面两句的艺术效果,但是为前面微妙的感知效果做了注解。

第三,对于诗人五官感知的特点和其间的转换,要有精致的辨析能力。例如,王维的《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表层高度统一于“夜静”,没有什么明显的意脉发展和变化。其实,这种变化存在于视觉与听觉的感知精微的统一和变化之中。首先,桂花之落是无声的,而能为人所感知,可见其“闲”,这是意脉的起点。其次,月出本为光影之变幻,亦是无声的,却能惊醒山鸟使之鸣,可见夜之“静”。鸟之鸣是有声的,这是意之变。再次,本来明确点出“春山”是“空”的,有鸟、有鸣声则不空;而一鸟之鸣,却能闻于大山之中,一如“鸟鸣山更幽”的反衬效果。最后,如此一变再变,从客体观之,统一于山之“静”、山之“幽”、山之“空”;从主体观之,统一于人心境之“闲”、心之“空”,以微妙的感知表现了意和境的高度统一而丰富。

学会欣赏古典诗歌,首先就要学会从意象中分析出显性的感知和隐性的情绪,看出外部感知正是内在情致冲击造成的,感知是由感情决定的。千古风流,草色胜于柳色的美,正是内心感情的美。文艺美学的任务是什么?首先就是揭示感情冲击感觉发生变异的一种学问。变异的感知是结果,所提示的是情感的原因。

参考文献

[1][清]王夫之.姜斋诗话:卷下[M].∥丁福保辑.清诗话:上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8.

[2]唐璋.唐宋词选释[M].∥吴熊和主编.唐宋词汇评・两宋卷:第一册.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