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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冻在淬火青春里的老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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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月,工体,《时代的晚上》演唱会,面对观众一浪又一浪的高呼:“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一无所有!”“红旋下的蛋!”“花房姑娘!”“……”中国摇滚乐的教父,不变的五角星帽子、彩色袖标旧军装,我行我素地轰出一首首旋律陌生的新歌,强势宣告:他不再需要那些曾经把他的名字擦得熠熠发光的老歌了,他要活在当下,这是他的时代。当他在时长过半时终于开启金曲时刻,歌迷却失望地发现,那些熟悉的老歌被重新改编,将他们跟唱的企图拖拽得溃不成军。于是,歌迷自发捍卫老旋律的大合唱与崔健的旧曲新弹交错辉映,成为那个夜晚蔚为壮观的一幕。

2014年10月,工体,《蓝色骨头》首映礼演唱会,新晋导演崔健在短短几分钟就极尽诚恳地换了鲜红风衣和白色西装,简短地介绍过电影,崔健回归到他熟悉的身份,开场就是《不是我不明白》,不待观众殷殷呼唤,一首首老歌喷薄而出,甚至包括暌违工体28年之久的《一无所有》,加上华丽炫酷的视频画面,务求服务于观众听觉、视觉的多重满足。当晚的高潮是,他标志性的红星棒球帽高悬在大屏幕上,下面不断切换着与他合唱的孩子们的面孔,崔健带领全场高喊:“中国摇滚后继有人!”

这,已经超出了为电影暖场的初衷。从1986年初试啼声就震惊中国乐坛至今,崔健在工体的三次登台,既是对中国摇滚乐的命运做节点式的标注,也是崔健们由“垮掉的一代”向“迷惘的一代”滑落的轨迹投射。在整个中国万马齐喑、铁板一块的时候,他们领先于一代人发出声音,以渴求无序、狂欢状态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怀,抵抗着强硬的政治文化秩序。将死气沉沉的国撕开了一小道口子。崔健始终对社会底层所包孕的巨大激情与能量保持着敬畏之心,身为大院子弟,其音乐活动却成为紧贴民间的一种精神信仰。

如今,和他53岁的年龄一样尴尬的是他的音乐,他的内心仍然试图保持“一把刀子”的锋利,只不过当他挥舞这把刀子的时候人们已经无动于衷。他从未放弃过用音乐与年轻人对话的尝试,比如,淡化旋律而专注于节奏,曲风愈见极端。歌词中亦舍弃了那些崇高而空泛的字眼,代之以简约和纯净:“我是空中的鸟,你是水里的鱼/我没有把你吃掉,只是含在嘴里/我要带着你飞,而不要你哭泣/故事太巧,偏偏是我和你。”不再热衷宏大叙事的批判倾向,而是执着于捕捉个体经验中的精微感觉。他鼓励歌迷勇敢打破对自己的偶像迷思:“你们当初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选择了我,使自己成为权威,但这种权威并不一定结实”。他不再敌视媒体,不再排斥开发商,性情更见随和,用一种更人世的态度向世人剖白:摇滚始终是深埋在他身体里的那根蓝色的骨头,理性、智慧而冷静。抛开影片的主题不谈,就表达方式而言,这或许是崔健距离时代最近的一次。

“一首歌,两代人,三段故事,四种曲风”,《蓝色骨头》的考语虽然简单,但其中指涉的意象却极其丰富,“”做历史影壁,一家三口各自在不同时间和空间中的经历相互穿插,相互补充,拼接出一无反顾的壮烈爱情,拙于表达的舐犊之情;可耻的背叛、虐心的单恋、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未曾见光就枯萎的“禁断”情愫,甚至还影射了林立果选妃。在以主题的杂糅、混乱印证了历史与现代的互文关系的同时,将20世纪80年代“迷惘的一代”的叙事母题,统统倾倒在一片漫延而来的现代化的沙海之中。《蓝色骨头》贯穿电影始终,崔健以一种顽强的实验精神,和他熟稔的音乐才具,孜孜探索着摇滚精神在消费社会的文化断层间存活的可能,让“一朵春天的花。开在秋天里”。然而,正如母亲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热爱约翰・列侬被目为异端一样,今天,崔健所面对的来自自我和音乐的较量更为严苛,即使万众尊崇,稍有懈怠,便会被淘汰出局。

与看似前卫、激进的主题相比,整部电影仍然被包裹在左翼美学的框架之下:用大量的符号、隐喻和象征,直接启动对原生态生活的道德批判,思想性和鼓动性都表现得非常强烈,而对底层和苦难的书写则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单极化的特征。那段特殊的岁月是一代人难以愈合的伤恸,到崔健们这里。则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特殊的身份不仅让他们免于生理与精神的双重饥饿,反而最早接触了西方摇滚乐和电影,开始了文学与艺术的启蒙。在大院子弟出身的艺术家眼中,总有一层温情脉脉的诗意面纱,而现代都市生活,在他们的书写中。则要么荒诞、要么冰冷,让理想和情怀没有容身之地。抛开艺术上明显的缺陷不谈,这种情感立场本身就透着可疑。

无怪著名乐评人李皖评价崔健的《一无所有》说,这首歌与其说映射了一代人的精神困境,不如说是一首情歌,不具太多深刻的社会内涵。作为一枚“红旗下的蛋”,即使崔健有着难能可贵的平等意识,也无法真正换位审视自己的优越性。他坚定地认为,父母辈在政治扭曲下始终抱持明确的理想主义。对现代人被物欲横流摧毁得支离破碎的精神家园,有着难以替代的拯救作用。然而将一首歌反复烘烤,就能达成两代人的精神勾连,乃至一种托孤式的继承与和解,这种阐释无疑是粗糙的、简单化的。于是爱情线就成了一种叙事策略。在母亲经历了追求爱情与追求艺术的双重幻灭后,父亲以英雄救美的姿态促成了自己的爱情。儿子则像时下的都市青年,对性抱着一种随意的态度,一次看似轻率的上床,却意外激起了两代人沉寂已久的价值观碰撞。

然而,正如儿子在研究父母心路历程时反复强调的“我觉得我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应该说,崔健对年轻一代的认识即令不存在错位,也有些过于乐观,一个背景悬空的青年,整天无所事事游离于当下,拧巴着一幅叛逆与反思的脸谱,这样的人就能覆盖都市年轻人的生活状态和精神气质?今天的年轻人与崔健的距离不仅是物理时间上的代际鸿沟,更是灵魂上的巨大隔膜,崔健身上闪烁的精神符号即令对他们还有回响,那也只是审美意义上的挪用,而非精神维度上的回溯。

当然,对于历史线索的呈现,崔健的出手非常成熟而惊艳,荒唐时世的压抑与人性的坚韧抗争,暴戾政治对美和艺术的摧毁,精妙的细节信手拈来。三个裹在肥大军装里的年轻身体。在艺术的滋养下遮挡不住的鲜艳与蓬勃,那是崔健所熟悉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青春。用《迷失的季节》配独舞,首次获得独立剪辑权的崔健表现出了令人侧目的才情,符号与隐喻直接服务于诗意的倾泻和电影纯粹的文本形式,杜可风具有强烈个人风格的影像表现与崔健的音乐相辅相成,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独特的拍摄手法和镜头处理对影片情绪起到了关键性的烘托作用,观众亦强烈感应到了那份崔健特有的孤傲与感伤。

对一个想看到记忆中那个崔健的歌迷来说,这就够了。这个老男孩,虽然已经被封冻在时光深处,但是如果你还记得他曾经带给你的灵魂激荡和热泪盈眶,这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