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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啊,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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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停止奔跑,也不能停止寻找,在时光飞驰的大地上,在遥远璀璨的星空下……

我手里握着父亲留下的两枚象棋子――红马和黑马。

这两枚象棋子不知道被父亲的手摩挲过多少遍,象棋子的边缘和上面的字迹都模糊了。握着它们,我凝视、沉思良久,仿佛听见远处传来马蹄的声响。

恍惚间,两枚象棋子被我一同抛起,它们竟在空中合二为一,蓦然化作一匹白马。我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而是飞身上马,穿越楼群和街巷,向着故乡的方向飞奔。

我赶回家的时候,已是黄昏,仿佛我是随着霞光一起回来的。年轻的母亲站在村口,笑盈盈地望着我。当她快步走近,想把我从马上接下来时,我早已轻轻一跃,灵巧地跳下了马背。

淡淡的霞光渐渐消失,我和母亲坐在田埂上,望着远方的城市。当年,是父亲把我带到那个城市的,如今父亲怎么还没有回来?从前,父亲每次趟过村子东边的那条小河,再翻过一座山,去城里上班的时候,我和母亲也是这样目送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

“我先回家做饭,你去接接你爸吧!他说好今天要回来的,一定是路上遇到啥麻烦了……”母亲用手抹了一下耳际青黑的发缕,嘱咐道。我郑重地点点头,然后跨上白马,准备上路。

“路上小心些,要是没碰见你爸,就赶快返回,说不定他从另一条路回来了……”母亲的身影融进渐浓的暮色里,尽管我的耳畔满是凌乱的马蹄声,但她的声音还是清晰入耳。

“知道了,快进去吧!”我挥鞭驱马,风驰电掣般掠过故乡的村道。

身骑这样一匹白马,是我做梦也不曾想过的,但它现在的的确确就在我身下奔跑

白马驮着我沿崎岖的羊肠小道一路飞奔。我们跑过平展的打麦场,越过满是棕色麦茬的低洼地,经过崖畔那几株探头探脑的柿子树,穿过我曾无数次进去掏鸟窝、捉迷藏的杨树林……偌大的村庄,转瞬间就被我抛在身后了。白马仰头嘶鸣,我们踏上了那条通往城市的窄小水泥路。这时候,马蹄声更响亮了,宛如从天上落下的水珠,掉进了村子东边那方墨绿色的深潭里。

拐弯处,一个中年男人佝偻着腰,使劲儿蹬一辆自行车,自行车后侧身坐着一个东张西望的小男孩儿。其实车轮已经转得飞快,但那个小男孩儿却还嫌慢,嘴里不停地催促着。我赶上去,和那位使劲儿蹬车的父亲搭讪:“你们也是赶往城里吗?”

“是啊,去城里。”

“见过一个背黄色帆布包的、往回走的人吗?”

“没有啊。”

“爸爸,赶紧走吧,天都快黑了!”这时,那个小男孩儿又开始催促了,看他那样子,如果迟一会儿,他就会错过什么盛会似的。他的目光充满好奇和渴望,他盯着远处的城市,对我身下漂亮的白马视而不见。

“别急呀,你早晚都会赶到的。”我对小男孩儿说。

“这是他第一次去城里。”他的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

告别了这对似曾相识的父子,白马把我带到了城市入口。人群熙熙攘攘,我被挟裹着涌入嘈杂的街巷,茫然无措。一个熟悉的影子闯入我的视野,那不正是父亲的背影吗?他扛着一个沉甸甸的硬纸箱,斜挎一个黄帆布包,低头赶路,也正被进城和回家的人流冲来撞去。

我激动地驾马过去,到了跟前,却失望了――扭过来的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我所熟悉的只有他那匆匆归家的疲惫表情。

白马奔跑,在车水马龙的城市街巷漫无目的地寻找。曾经熟悉的街景,瞬间变得陌生。犹如一条从小溪被冲到大海的鱼,我晕头转向。

“别发呆,随我来吧!你忘了你父亲住过的那间宿舍吗?”

竟然是白马的声音,它摇晃着脑袋,沙哑的嗓音夹在一串悦耳的脖铃声里,听起来有点儿怪异。不过,它既然这么说,我索性放开缰绳,任它奔驰。

到了,到了!它带我来到童年街幸福巷月光胡同一幢低矮的青砖小楼前。小楼前有三株槐树,其中一株大槐树的树枝伸到了三楼父亲宿舍的窗口。白马在槐树下打着响鼻歇息,我忐忑地走上楼梯,寻思着说不定在楼梯拐角处,就能遇到刚好下楼的父亲呢!

楼道里静悄悄的,我的手指叩击着木板门,没有人来开门。

“你去工厂里找找吧,他可能在加班呢!”隔壁的一位中年妇女说。

我谢过她,跨上白马奔向偌大的厂房。那里摆放着一排排机器,一排排机器中间是低头弯腰忙碌的工人。机器轰鸣,父亲守着的那台机器在哪里?无数机器运转的声音再次让我头晕目眩。我找到一间办公室,进去询问。里面的人说,我的父亲早下班了,说今天要回家,现在大概在市场上买东西。

我又错过了,于是急忙骑着白马来到市场上。番茄摊前一片鲜红,青菜摊前一片碧绿,鸡鸭在笼子里扑腾,盆子里的鱼游来游去,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要说出什么话来……父亲曾无数次来这里采购,然后把东西捎回家,也许他就在附近!可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我又来到大超市里。这里,货物琳琅满目,灯光耀眼。我不知道找了多久,但一无所获,甚至没碰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人们大都埋头在货架间精心挑选,根本没工夫抬头。这时,我听到窗外白马焦急的嘶鸣声。

“你还要在这里浪费多少时间?”看到我回来,白马不满地瞟我一眼,示意我赶快离开。

我怏怏不乐地前行,不想说一句话,好像找不到父亲都是白马的错。白马也被我的情绪感染了,长久地沉默。我们一个挨一个,赶往父亲曾经呆过的地方,但仍然一无所获。

在路灯橘黄的光晕下,几个人围着棋摊儿,兴致盎然地下棋,旁边还有一圈观棋者。那个蹲在里圈、半举着一枚象棋子的男人,不就是父亲吗?我惊喜地跑过去,挤进人缝里看。可是,那依然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是他酷似父亲的身形让我有了错误的判断。我心灰意冷,牵着白马在街上走,像一个从天边归来的沧桑旅人。

“你是骑士吗?从大草原来吗?为什么牵着马走?”公园的铁栏杆旁,一个小女孩儿笑嘻嘻地问我。

“都不是。我要找一个人回家。”

“城市这么大,你找到他了吗?”

“还没有。”

远处,小女孩儿的母亲唤她快点儿过去,她边走边扭头安慰我:“别伤心,说不定他已经回家了呢!”小女孩儿的话犹如一道电光掠过,点醒了我。母亲不是也这样说过吗?我立即跨上白马,重新向着故乡的方向飞奔。

白马带着我,不过才走了一小会儿,老家的模样竟然大变了。归途中,我找不到进城时经过的那片茂密的杨树林了,找不到崖畔那几株探头探脑的柿子树了,也找不到满是棕色麦茬的低洼地了,更找不到立着几个麦秸垛的打麦场了,那条曲曲弯弯的羊肠小道也看不见了……在淡淡的夜色里,家乡似乎融进一幅云雾缥缈的水墨画里了。

白马了解我的心思,那一串急促的马蹄声就是证明。我们向着熟悉的院子,向着温暖的家奔去。

院子里竟然没人。我大声呼唤着,却没有任何回应。即使父亲没回来,母亲不是一直在家等着吗?锅里的饭还冒着热气,灶台上灯焰跳跃,屋里桌上早已摆好碗筷……可是,人都到哪里去了?

邻居大娘走过来,我急切地跟她打听。

“我碰见她啦,还和她在你家谷子地边上说了一会儿话,她说要去找你们。看看,你都离开家多少年啦……”

来不及多想,我一声唿哨,白马应声而至。片刻,我就赶到了那片谷子地。但是,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沿着谷子地旁边的路往前走,有三条岔路。我知道,前面每一条岔路又会分岔,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母亲到底是沿哪条路走远的呢?如果我贸然顺一条路追过去,究竟是离她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呢?

我抱着脑袋,理不出个头绪来,一屁股坐在青青的谷子地里。

这次,我乘白马归来,希望能像小时候那样坐在父母身旁,陪他们再吃一次团圆饭,再看一看故乡的夕阳……现在看来,已经是不可能了。我抬头仰望,是幽蓝、无垠、永远保持缄默的神秘星空。

“你已经错过了夕阳,还要再错过星光吗?”深沉沙哑,是沉默已久的白马发出的声音,“他们就在远处的星光下,我们,也不能停止奔跑……”

是啊,白马!我们不能停止奔跑,也不能停止寻找,在时光飞驰的大地上,在遥远璀璨的星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