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单筹谋火牛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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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时代铁血交锋，成王败寇，在“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逻辑中，永远会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只是那作为“斗法”大戏华彩段的干戈相向，太容易让人忽略了智慧的导引与酝酿。且看司马迁在《史记・田单列传》中的记载――

田单者，齐诸田(齐王族田姓各支)疏属(旁支亲属)也。闵王(名地，前313年至前284年在位)时，单为临淄(齐都)市掾(yuan，属官)，不见(被)知。及燕使乐毅(燕大将)伐破齐(公元前284年，乐毅率燕、楚、韩、赵、魏五国之兵伐齐，占齐七十余城)，齐闵王出奔，已而保莒城。燕师长驱平齐……燕既尽降齐城，惟独莒、即墨不下。燕军闻齐王在莒，并兵攻之……数年不下。燕引兵东围即墨，即墨大夫出与战，败死。城中相与(纷纷)推田单……立以为将军，以即墨拒燕。

顷之(很快)，燕昭王卒，惠王立，与乐毅有隙(裂痕，此指不合)。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宣言(声称)曰：“齐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乐毅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而王齐(称王于齐)。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指齐人归附)。齐人所惧，惟恐他将(别的将领)之来，即墨残(破败)矣。”

燕王以为然，使骑劫(燕将)代乐毅。

乐毅因归赵，燕人土卒忿(怨愤)。而田单乃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庭院)，飞鸟悉翔舞城中下食。燕人怪(不解)之。田单因宣言曰：“神来下教我。”乃令城中人日：“当有神人为我师。”有一卒日：“臣可以为师乎?”因反(通“返”)走。田单乃起，引(招)还，东乡(通“向”)坐，师事之。卒日：“臣欺君，诚(实在)无能也。”田单曰：“子勿言也!”因师之。每出约束(号令)，必称神师。乃宣言曰：“吾惟惧燕军之劓(yi，割去鼻子)所得齐卒，置之前行(hang，行列)，与我战，即墨败矣。”燕人闻之，如其言。城中人见齐诸降者尽劓，皆怒，坚守，惟恐见得(被俘)。单又纵反间曰：“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坟墓)墓，J(lu，侮辱)先人，可为寒心。”燕军尽掘垄(坟)墓，烧死人。即墨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俱欲出战，怒自十倍。

田单知士卒之可用，了)身操版(筑墙夹板)插(掘壕工具)，与士卒分功(共同做事)，妻妾编于行伍之间，尽散饮食飨(xiang，用酒食款待人)士。令甲卒皆伏(藏匿)，使老弱女子乘(登)城，遣使约降于燕。燕军皆呼万岁。田单又收民金，得千溢(通“镒”，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为一镒)，令即墨富豪遗(wei，赠送)燕将，曰：“即墨即降，愿无虏掠吾族家妻妾，令安堵(安居不受骚扰)。”燕将大喜，许(同意)之。燕军由此益(更加)懈。

田单乃收城中得千余牛，为绛缯衣(红色帛绢制成的被袍)，画以五采(通“彩”)龙文(花纹)，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尾，烧共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土五千人随共后。牛尾热，怒而奔燕军，燕军夜大惊。牛尾炬火光明炫耀，燕军视之皆龙文，所触尽死伤。五千人因衔枚(枚形似筷子，两端有带可系颈上。古时行军突袭时，令士兵衔在口中以防喧哗)击之，而城中鼓噪从(伴随)之，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燕军大骇，败走。齐人遂夷(诛锄)杀共将骑劫。燕军扰乱奔走，齐人追亡(逃跑)逐(追赶)北(通“败”)，所过城邑皆畔(通“叛”)燕而归田单，兵日(每天)益多，乘胜，燕日败亡，卒至河(黄河)上，而齐七十余城皆复为齐。乃迎襄王(名法章，闲王之子)于莒，入临淄而听政。

襄王封田单，号曰安平君。

本文开篇振笔直书燕将乐毅伐齐的煌煌武功：堂堂齐军在五国联军摧枯拉朽的攻势下，一溃千里，只剩下莒城与即墨两地仍在拒抗，大片国土沦入敌手。即墨大夫战死……粗砺的长镜头扫描，背景清晰，血火烽烟中，男一号田单隆重出场。

守城主将田单抓住时机，实施反问计。他沉着冷静，不为颓局所扰，分析敌手的心理弱点，借刀杀人，成功地把劲敌摒除，并引发敌方军心骚动，夺其斗志。这只是他的第一次出招，是他扭转大局的奠基之作。齐军败势触底反弹。

第二招，借助“神明”在时人意识中的影响力，用“神来下教我”来增强神秘感，强化自己在军中的绝对统治权，是“统一思想”的重要步骤，得以集中全力一致对外。这一招在当时历史背景下，是极具凝聚力和向心力的，虽无攻城野战之力，却具强心补神之效。

第三招，仍是让敌方按自己意志行事：促使敌方用劓刑对待齐降卒，并掘墓焚尸以激起守城军民的愤慨，激发仇恨和坚守的意志，“俱欲出战，怒自十倍”，正是田单所要收获的局面。能如此悠然地调动敌手，实在是知己知彼者的智慧因素使然。

田单的“一揽子”计划，对己方的筹划与诱敌上钩是相辅相成的：一方面身先士卒与民同甘苦，激励军民斗志，另千方面针对敌方心理特点，再三低姿态示弱，消除敌方警惕并用金钱击溃敌手的心理防线，变被动为主动。司马迁神闲气定地写出田单的运筹帷幄与步步为营。

所有铺垫都完成了，田单酝酿的那致命一击才粉墨登场：千余头奔牛，身披彩帛，角束利刃，尾缠脂苇，蓄势待发。一时间城下数十穴洞开，牛尾炬火炫耀，狂牛奔腾，人呼牛吼，火光蔽月，烟尘弥天，一幅千古仅见的“火牛狂奔图”展现在世人面前!兵败如山倒，燕军在这种智慧酿就的铁拳重击下溃不成军，齐军势如破竹，一鼓收复七十余城，重整山河!

此文读罢，回味盎然，司马迁的妙笔造就了千回百折后的通泰舒畅，飞流直下，而田单从容不迫的细致考量，正是他火牛奇阵大成其功的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