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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戈思的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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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戈思要嫁人了,村里忽然沸腾了起来,全村的人都不请自来参加麦戈思的婚礼。村里人最多的是好奇和疑问,麦戈思为什么会突然愿意嫁人了,这个话题几乎成为村里人见面必谈的话题。麦戈思大学毕业以后,就在县城做了一名小学语文教师,居住在县城郊区的一个房子里,大概有五年了,麦戈思的任何一个亲人都没有去过这间房子。

因为她和家人是彻底决裂的,甚至和整个家乡的人都是决裂的。麦戈思从大学毕业回来那天,她在全村的村民会议上向所有村里人发誓,这辈子她都不会结婚,也绝不会再靠近任何一个男人。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及其严肃而且倔强,一直以她为骄傲的父母正在村长旁露出一副很尴尬的笑容。从那天起,麦戈思被父母甚至可以说是被整个村里人赶出了这个有信仰而且和谐的村子,一晃就是五年。

麦戈思的母亲曾经心软过,背着麦戈思的父亲答应村上一个外地来到这个小镇定居的年轻男教师去到麦戈思的郊区,试图劝服麦戈思改变心意。年轻男教师来到麦戈思起居室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一道道夕阳正往海平面沉下去。五月份的兰交小区光线已经明显刺眼,这让麦戈思很恼火,她向来怕太亮的光,也不喜欢阳光。所以,她总是很早起床走两个小时的路到学校上课,又在很晚时候步行两个小时到达她的起居室。除了上课,麦戈思都在她的起居室看书。

今天是周末,麦戈思已经在起居室睡了一整天,她的屋子包装得进不去一丝光线,她就在黑暗的屋子里大睡。她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麦戈思几乎是一切活动都可以在起居室完成的,她并不需要跨出起居室门口一步,除非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以后。

“麦戈思小姐,我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你四个小时。”

“这我知道。”麦戈思回答,她很漫不经心,没有丝毫意外之意。

“所有来找过我的人都会这么说。”还没等年轻男教师反应过来她又补了一句。年轻男教师反而意外而且紧张起来。

“请问你是谁,找我又有什么事?”

麦戈思放下手里的浇水壶,她本打算要去门前给才买来的两盆花浇水。

年轻男教师跟着麦戈思走进起居室,从大门进去以后就有一条黑暗的长廊,长廊边可以摸到一些野藤的缠绕,长廊上空使用黑色花式布料遮挡起来的,光线就变得暗淡起来,只是依然没能够阻止一股热气蔓延在长廊。年轻男教师几乎是靠着墙踉踉跄跄走进麦戈思房间的,麦戈思却走得泰然自若。通过长廊以后便有一间小屋,小屋里全是书籍,像一个超小型的图书馆,小屋里放了一颗灯,散发出冷色的光,光线依旧有些模糊,只是勉强能够看清楚上面的文字,多看几眼你就会感觉眼睛累得受不了。穿过这间小屋才到了麦戈思的起居室,起居室很简陋,都是一些必用品。

“请坐”,麦戈思例行公事般地说。

年轻男教师扶着墙壁借着图书小屋传过来的一丝微光轻轻地坐在了沙发上。

公路总是弯弯曲曲,车子也总是不断地摇摆晃动。大巴车穿过一个空气及其潮湿的小镇以后,天空忽然明朗了起来,明朗得有些不自然。很快雨又匪夷所思地下了起来,这是又到了一个让人一眼看去就有荒芜感的乡村。我是麦戈思,今年 21岁,一名普通二本院校的大三学生,我正搭车要去往一个叫“小桥村”的地方。

我要去到“小桥村”这个地方,我需要搭通往“大桥乡”的大巴车,车路过“小桥村”的时候,我就可以下车。大巴车缓缓地前进着,时间才指向早晨九点钟。我坐在车里第三排靠窗边的位置,阳光慢慢地透进窗,我感觉光线很刺眼,有些头晕。我把窗帘拉上,塞上耳机,把头深深地埋靠在前排的靠椅上。拉上窗帘以后,我又觉得有些阴冷,感觉全身突然冰凉起来。摘下耳机,我闭上眼,头转移来靠着窗子,任由车的颠簸在我的头与窗的接触面一次又一次地剧烈摩擦。

坐在我旁边的乘客很热情,主动地和我搭讪起来。他一脸笑容声音高亢地说:“你好,我叫张冰,看到你很忧郁,你总应该相信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没有啊。”

我根本没有心情和任何人聊天,敷衍地回了一句,他并不管我说了什么,又继续说道:“我在大桥乡政府工作。我其实也不是本地的人,只是我来这里已经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了呢 ……”

听到“大桥”两个字,我顿时激动起来,全身热血沸腾,感觉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受到了刺激,虽然我也知道是整个县海拔最高,最寒冷的地方,素有“小”之称。但因为那是有黄萌在的地方,再高寒,我都感觉温暖。于是,我跟他聊了起来。

“我虽然搭大桥的车,可是我是去小桥村的,经过小桥村我就要下车。”我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人生地不熟,也许我需要找个人问一问路或者壮一壮胆,所以我才回应起他的聊天,顿时我感觉自己很卑鄙,城府好深。

车到了一个叫“三湾”的地方时,阳光更亮了,我却感觉心里更加阴寒起来,一阵痛苦地难受。我拉开窗帘,任由阳光射进来,我拿下脖子上的红围巾,让阳光隔着玻璃直接照在我的身体。

“县城跑这边的路多好走啊。”我居然很专业似的感叹起来,旁边的乘客就又趁此跟我聊了起来。

“从县城去大桥的路都很好,我也算是这条路的见证者了。只是,从去每一个村的路那就非常烂了。我来大桥工作十二年了(他又重复了一遍),以前的路太烂,近几年才修好的。小姑娘你一个人去大桥干嘛。”

我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问他,到了大桥,去大桥乡的小桥村小学怎么走。他诧异地又喋喋不休了起来:“你去小桥村小学干嘛,那里没有车跑,也没有摩托车跑,荒无人烟,穷困潦倒。总之那里的路直接烂到让人无法接受。如果你人生地不熟的,我还是劝你小姑娘的原车返回吧。”我知道找不到黄萌,我是怎么都不会走的,不管过程多么艰辛,只要结局还有希望,我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的人。

又到了一个叫“马场”的地方时,农户都在公路下边的平地形成聚居地。我看见了一个名叫“大水沟”的水库在农户聚居地的右上方一些的位置,水库很大,反正在车上看出去都要车过很久,才完全看不到水库在我的视野范围内。从水深墨绿的颜色可以看出水不浅。旁边的乘客告诉我,这个水库造福了当地人民,可是也死了好多人。他又讲了一大通,我听清楚了一些。可是我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山上的树也已经开始回暖绿了起来,用山清水秀来形容也不必觉得过分。弯道很多也很大,偶尔有一些鸟叽叽喳喳路过,我觉得异常吵闹。司机先生是个很和蔼的老头,他总是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温柔地驶过,可仍免不了磕磕碰碰使车里的人左摇右摆。

挂了电话以后,旁边的乘客顺势问了起来,这都怎么回事。我一时忍不住便毫无防备地一五一十地给他说了。

“我的确是来找男朋友的,男朋友已经三天不接电话,要跟我分手了。”这时候我又哆泣了起来,我感觉好委屈,可我总是带着委屈就能求全的想法慢慢地向黄萌靠近。

旁边的乘客就问我什么原因导致要分手,我说我也不知道,他就给我猜测了无数种理由,最后还是没有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我知道他对我的感情一点儿也不了解,可我还是继续给他讲,这时候我知道我只需要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需要一个喋喋不休却什么也说不清的笨蛋。

已经过“大桥镇”标志的地方,马上进入“大桥镇”地方的时候,旁边的乘客忽然又开始说话了。

“你还是再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吧。我想你一个小姑娘,单枪匹马是不可能到达那个地方的。再说如果你赶去了,你男朋友不在,你也是白白来一趟啊。”听了他喋喋不休中说得清楚的这段话,我有些心虚了,黄萌一直不带我去他任教的小桥村小学就是因为他告诉我那里的路很烂,坐车很颠簸,山村条件很差,去的话会吃很多的苦。

我听了他的建议给黄萌打了电话,没人接。我继续打了很多次,黄萌都没有接。我又开始打黄萌的座机,座机是我在城里买给他的无线座机,只要有信号就可以使用。在我已经快要放弃的时候,黄萌竟然接电话了。可是他只是接着电话,一言不发。我一个人在电话里说了一分多钟,把所有的好话都说尽了,他终于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于是,我只能把电话挂了,给他发了短信,说我已经到了“大桥乡”,我要去找他,问他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他,他没有回短信。我又听了旁边乘客的话给他妈妈打电话,旁边的乘客说,他妈妈的话他总是要听的。我打了他妈妈的电话,他妈妈爽快地答应我,会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接我的。我竟然欣喜起来,我总是把一丝转机当作往前走的动力,或者我是把一种愉快地欺骗当作一种认可。后来,我的确证实了他妈妈根本没有给他打电话,甚至怕我真的找到那个地方。

当我到了“大桥”下了车的时候,我再打他的电话,他已经关机了。手机和座机都关机了,他妈的手机也关机了。旁边的乘客到了“大桥”乡政府要下车了,他嘱咐我还是不要去“小桥村”了,安全重要。

“像你的这种情况,人家已经不理你了,已经没有必要再去了。”

“不管结果怎样,已经来了,不找到他我是不可能回去的,至少我为了所爱的人争取了一次。”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勇气与意志。其实我想的是,即便黄萌已经变得陌生了,那我就用我的真心再重新认识他一次。我有意无意和这个乘客告别,让他小心点。

就这样,我带着复杂的心情下了车。是的,上帝总是会眷顾善良的人,当你身处绝境的时候,它会报答你曾经的善良之举。在那个据说有人出了五百块钱,让摩托车载他去“小桥村”,都没有人去的地方,我在“大桥”乡上找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骑摩托车送我去,也许他是看我一个小姑娘特别可怜,又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同情我才这样做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坐上了他的摩托车,心情更加复杂。如果黄萌回心转意我该用什么表情,如果黄萌依旧铁石心肠,我又该怎么办。可是,忍不了痛苦,就见不到黄萌,我百感交集却更多的是兴奋。

这条路果然名不虚传,真的非常地烂。摩托车没走多久,我已经是半脚的泥巴,幸好今天是晴天,阳光明媚的样子。可是,摩托车已经哭泣了好几次,动都动不了,我下来走了好几次,让摩托车小哥推着摩托车。我对这位年轻的小哥打心眼的感激,可是终于摩托车要崩溃了。这条被拉煤的大车压得支离破碎的路确实容不得有任何的马虎。这位摩托车小哥终于也不肯往前走了,他让我下了车,给我指了路,让我自己去。我还是很感谢他,我拿出一百元钱给他,他不要,就很快回去了。我顿时哭了,因为感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再说这已经是雪中送炭了。也因为荒山野岭,只有一条破烂的公路,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一滴水,看不到一个人,看不到一丝希望。可我还是毫不退缩,朝着摩托车大哥给我指的路,走了起来,因为我总是觉得黄萌值得我冒这个险;因为黄萌说过,有一天,我不在了,天涯海角他都要找到我,而我亦是如此。我向前走去,把荒凉留在我的身后。

走了很久很久,我感觉好渴好渴,可是没有一滴水,我靠着不断地喝一些风进嘴里解决我的口渴。我依然不敢停歇,一往直前,夕阳染红了“小桥村”的山坡,干草在微风中蠢蠢欲动。慢慢地,我看到了一些牛羊在稀泥土上的脚印,我顿时有了希望,仿佛在死角里找到了一个出口。应该就快要有人家了吧,我暗示自己。

又走了一个小时左右。果然,我遇见了一个三十岁许的大妈,我就急不可耐地问她小桥村小学怎么走,她正打着电话。可她拿下在耳边的电话,满脸笑容地告诉我说:“你顺着这里往前走,一直往前走,走到直到你看到有一个老奶奶在割草,她是我妈,她就要回去了,你就跟她一起去吧,她就是要回小桥村学校旁边的。”

我表示感谢以后,跑了起来,终于找到了她说的那个老奶奶。她听说我要去小桥村小学,立刻就说她本来还要割一些草的,这次她不割了,带我回去吧。我要给她背草,可是她拒绝我了,甚至带着嘲笑的口吻说我是不会背得动的。她很热情,一路上问了我好多,我都一一一回答了。我们走下去一大坡,又爬上了一大坡,终于又一次回到破败不堪的公路,公路依旧是惨不忍睹的被大车压得坑坑洼洼,坑洼处积了许多的稀泥塘,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只是农家逐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房顶冒着乡村特有的袅袅炊烟。

又走了许久,我的脚早已经不争气了,疼得要命,几乎不能再移动一步,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强忍着走在老奶奶的身后。终于可以看见去黄萌任教学校的路,老奶奶很自豪地指着那条下坡路告诉我:“从那里下去你就可以看见学校了。她问我去干嘛,小姑娘你一个人来小桥村小学做什么呀?”她又问了不知道是第几遍,我说找一个在小桥村小学教书的朋友,每次我都这样回答。

终于到了去小桥村学校和去老奶奶家的分岔路口,她让我去她家吃饭以后,她让她孙子送我去学校,她的孙子在那里上学。我拒绝了。她说我晚上没有歇处的话去她家歇,明天走的时候找不到路的话去她家,她送我回到遇到我的这个地方。我都微笑着告诉她,真的不用了。忽然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堵在我的喉咙,她离开以后,我哭了起来,这么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忽然间变得重要起来,可是我竟然无以回报。

作别这个老奶奶以后,我沿着她指给我的方向,找到了这个小学,我沿着传出声音的三楼房间走去。在楼梯间的时候,我深呼吸了几次,整理好了心情,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微笑。然后我就突兀地进入有人讲话的房间,跟黄萌在一起的另外几个老师惊愕了。问我第一次去,怎么找到那里的。而黄萌只是无所谓地说了一句,你来了,不是叫你不要来了吗?不知道是要有多在乎,才能够忍受这样的开场白。

一进去我就坐在凳子上,说要喝水。黄萌把他的杯子里的茶水递在我的面前,说了一句,喝吧。我喝了一口,就这样呆呆坐着,那几个老师纷纷问我是走路去的还是坐车去的,怎么不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去接我,那时候泪水又一次在我的眼里打转,可是我忍住了。爱一个人就是这样,有连带关系的人说的话都能让我忽喜忽悲。

我坐了半天,黄萌和几个老师还是继续打牌,这是学校的办公室。我感觉自己不知所措,就出去了,在走廊上寻找黄萌的办公室,后来他出来给我把他的办公室的门打开。而他又回去办公室跟你们继续打牌。我坐在黄萌的办公室,看着他关机了的手机和座机,我哭了,哭得特别伤心。我想平生还没有什么事情使我如此痛彻心扉。然后,我就把他的手机开机,他的手机密码没有改,我就开始看他的手机,他把壁纸已经换了,不再是我的照片。他把我们发的好几百条短信全部删除。他已经删了我的号码。他把我的好朋友们也都删了。我发现了他的另外 QQ号。我没有细究,又给他关机了。然后他开门走进来,我就把我刚刚所做的给他说了一遍,他全部都没有否定。

我还是很卑微的好好地给他说,我那么艰难地找来,我们不要分手,和好吧。他很坚定地说,不了,我们散了吧。我让他给我说分手的理由,他说你爸爸不喜欢我;他说,志不同,道不合;他说他的心已经走远了;他说他重新找了一个女朋友了,他要结婚了……他说了很多理由。我凌乱了,我不知道哪一个真实性更大,如果相爱的时候都没有理由,为什么分手的时候会有这么多的借口。

我想起了一句话,也许你会发现,那个人并没有你想象中的好。但你现在不要害怕,因为有些东西是值得的,比如他给过的温暖。于是,我趁着他走出去的时间,在他的桌子上用他的笔和纸给他写了一封信,我放在他的备课本的中间,告诉他我会等他回心转意,等他一辈子。

当她的小孩儿长到三岁多的时候,有一天,便死在了河里。他的外公外婆眼睁睁看着他跑进河里,却束手无策。平时,孩子的外公外婆是从来不许孩子出门的,因为那一条河是整个村的危险,每一家人都很害怕,都是小心又小心的,毕竟有小孩儿死在河里真的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可是在那样的一个午后,孩子的外公外婆去旁边地里割麦子去了,小孩的母亲在家看孩子,她把灰箱拉出来去垃圾处倾倒的时候,小孩儿跑向了河边,离河边不远处割麦子的外公外婆亲眼看见一个小孩儿自己跑向了河里,被波涛汹涌卷走。

花了许多财力才请到专门做这一行的人把小孩儿从河里捞了出来。他的脸已经发青发紫,让人看了害怕也更加疼爱与难受,昨天他还在坝子里扭扭歪歪地跑着路。天气已经大热了起来,小孩儿被他的母亲放在家门口大洗澡盆里,小孩儿的母亲用一把木质大扇子给他扇了一整晚,害怕小孩儿的身体会发出一丝异味。第二天,小孩儿的母亲把小孩儿的整个身体洗得干干净净,她抚摸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是带着一种永别的疼爱,然后上街买了一套合身好看的衣服给小孩儿穿上,把小孩儿埋葬在大河背靠的那座山上,从家门抬头便可以看到的地方,离寺庙不远的地方。

小孩儿埋下了以后,小孩儿的母亲才开始哭起来,她哭得撕心裂肺,天昏地暗。由此引发了她的心脏病,她在医院睡了大半个月。她本来瘦小的身体更是完全变成了皮包骨,要不是因为她的眼里偶尔还能挤出几滴带血的泪丝,你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人,一个还具有生命的人。从面包车的玻璃窗望出去,远方的山峦与相连的大河在深褐色的傍晚时分彰显出特有的凶猛与孤独,年轻男教师的媳妇每日抬头看着山顶的小孩儿,不知所措。

一年以后,年轻男教师知道要改变这种情况,那就是再生一个孩子。于是,他很快说服了他的媳妇。很顺利地他们怀上了第二个孩子。怀上这个孩子以后,年轻男教师异常小心地照顾瘦小的媳妇。年轻男教师的媳妇也非常小心,生怕有什么闪失。可是,孩子越来越大,对于年轻男教师媳妇的身体来说,这是一种越来越沉重的负担,感觉她每天都过得很劳累,疲惫不堪。

6月 19日终于到来了,年轻男教师的媳妇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大堆香烟拿去寺庙。在这个小镇,每年的 6月 19日,被视为观音菩萨的生日,镇上总会大热闹一天,几乎所有人都去寺庙烧香,然后自觉拼凑一些钱就在寺庙做饭,全村的人都来帮忙,也都来这里吃饭。村民把大河的危险全部寄托在这一天消除,仿佛接下来一整年的安全都决定于今天向观音菩萨的祈祷。所以,人们能买多少香烟就买多少香烟。只有一个人从来没有来过寺庙,从来没有参与过类似的活动,那就是年轻男教师。因为他虔诚相信的是上帝。

年轻男教师的媳妇也不例外,她早早就准备了很多香烟,她最早来到寺庙,尼姑把她的一小篮墨绿的香烟倒进香堆,马上捂出浓烟飘荡在寺庙的上空。来得最早的人就可以抽签,今天的抽签的名额是有限的,按照来寺庙的顺序抽签。男教师的媳妇抽到了下签。她的心里痛苦极了,极其不舒服。

年轻男教师的媳妇肚子有些疼痛感,她便不敢马虎,决定去县城医院检查。她没有告诉年轻男教师,因为对于一个深信上帝的人来说,年轻男教师的媳妇知道他会觉得这种行为疯狂,也会不以为然。最后,她决定一个人出走去县城检查。

年轻男教师的媳妇一个人搭车来到县城,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汽车来来往往,仿佛海市蜃楼里的湍流。她感觉到了自己异常地渺小。在一路上中途停车休息的时候,车上的人都下车吃饭去了。可是她没有任何的胃口,她的心里紧张和担心极了,她总害怕三长两短。这一切的担心都来自她对观音菩萨的信以为然。她准备在趁着车上的乘客去吃饭的时间,靠着座椅睡一会儿,这车抖动得她头疼,还有一些晕车的不舒服,她感觉心里极其想吐。她闭上眼睛,靠着靠椅,竟然马上进入了迷迷沉沉的状态,这时候有人叫醒了她。

“姑娘,姑娘,你吃吧!”司机先生看着她挺着一个大肚子,开始同情起她来。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她几乎使了她毕生的力气才睁开了她的双眼。她没有拒绝司机先生的好意,她伸手过去接下那两个装在塑料袋里的包子,拿着那两个包子的时候,她的泪水流了出来。她并没有让司机看到她红了的双眼,她把包子拿得高高的遮住她红肿的眼睛。

终于,车子又动起来了。年轻女教师看着窗外,吃着手里的包子,她更加难过了起来,这是一个很漫长的一天。这时候她异常想念她死去的小孩儿,越看越看着她看到了小孩儿竟然在她看着的车窗外拼命地叫她。

“妈妈,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妈妈,妈妈,我很想你。”年轻男教师的媳妇一下紧张起来抓住车玻璃下的扶手拼命叫喊。

“孩子,妈妈也想你。”

“孩子,你还好吗?”

“孩子,你讲话比以前更加清楚了。”

“孩子,妈妈很想你。”她的声音在颤抖,她的鼻子里发出严重的鼻音。可是小孩儿一下又消失不见了。她激动起来,连拍了几下车窗玻璃,她又开始喊叫起来,可是她已经劳累得哭不出声了。她真的劳累得没有了一丝力气,她紧靠着窗子。她瘦小的躯体简直无法在承受一个小生命,她的面容变得及其憔悴难看。她忽然晕倒在车里,血慢慢从她的身体里流淌在车上。车上的人和司机都惊慌了起来,加快车速把她送进了医院。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年轻男教师的媳妇送到医院以后,孩子已经死在了肚子里。医生做手术把孩子拿了出来。可是年轻男教师的媳妇能够发出的一点微弱的声音很坚定地向医生宣布了,不允许任何人把这个死婴带走,无论谁都不许把孩子带走。她的心里想的是,无论怎样她都要把孩子拿去埋在土里,埋在那个抬头就可以看得见的地方。等到她有力气走路了,就把孩子带回家,把孩子埋在那个地方,埋在那个抬头可以看得见的地方,埋在那个离菩萨不远的地方。

黄昏的时候,小桥村的天空很昏暗,看得出这是一个封闭的贫瘠的山村。村子里不断传来狗的叫声,学校泥巴操场上的红旗还在飞扬,在这个海拔极高的地方,晚上时候天依然冷得你受不了。

我跟着黄萌还有他们学校其他几个老师去老农家吃饭,老农很热情,几乎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摆出来招待,不要怀疑,在贫穷的地方依旧有好酒好肉,他们吃得不亦乐乎。晚上十点多钟时候,我们才回去,路很黑很滑,走在山路间我被冷得感觉几乎是把我的身体在冰天雪地之下。黄萌拿着手电筒跟在我的身后,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其实,我已经知道我来到这里的结局了。

我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可是清晰的头脑又不断告诉我,事实是不允许我一个人去改变的。有时候,我也总是欺骗自己,黄萌只是离开一会儿,他冷静了,会回到我身边的。可是,我猝不及防,他口中的永远已走到了尽头。我像一个只剩下躯壳的死人,日日夜夜苦思冥想。我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他的决定同时也证明了他以前的甜言蜜语也只是当时留给现在的笑话。

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地就起来洗漱好,在他的办公室转来转去。那时候除了绝望,我还希望他还残有一点温柔,但是他没有理我,我将一直靠着记忆存活。后来我又跟他们去一个老农家吃饭,吃了饭以后,我们就上路了。我坐校长的摩托车,他和另一个老师坐另一辆摩托车,因为校长的技术好,所以你们一致决定让他带我。这两辆摩托车是他们除了走路以外,唯一走出这个村子的唯一的交通工具,唯一可以使用的交通工具。校长是一个很年轻帅气阳光的人,姓罗。在颠簸的路上,罗老师给我讲了很多,让我不嫌弃的话再来这里玩。我说这是第一次,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再也没有机会了。我说我跟黄萌已经分手了。他似乎没有表现出很惊讶,只是说让我们俩好好谈谈。

终于颠簸到了大桥镇,我知道这就是永别的时候了。我就下了摩托车,坐上了去县城的大巴车。黄萌去给司机付车费,被我阻止了,我让司机不要他的,我自己会付。他说不要算了,又补说了一句,那你自己回去了。我嗯了一句。

他转身走了,没有一丝留恋。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我忍不住哭了。我哭得很大声,我无法抑制,我不管跟我同车的人什么想法。我真的受不了这种突如其来。

我哭了很久以后,我能想起的还是只有和他的过去。我想起了他很多个星期五的晚上去找我,等在我的楼下的身影,我很安心与暖心;我想起了每次过马路他都会抓紧我的手,走迎车来的那方。他说,你安全我就很安心;我想起了我们一起逛街手拉着手,怕全世界不知道我们是恋人;我记得我们要买的戒指。我想起了他说他记得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

可是,现在,我束手无策。我给我朋友打了电话,我就一直哭,她问我怎么了。我就简约地告诉了她,走到陌路的时候还是只有她们会接受我的窘迫。她说又不是到了嫁不出去的年龄,不要这样,没有什么稀奇的,毕业以后再找一个。我挂了电话,看着窗外闪过的河流。玻璃窗有些模糊,有一瞬间,我多么希望我乘坐的车子就这样滚下去,滚下山坡,滚在大河里,然后车上的人就开始在水里逃生,那么我就放弃挣扎,死在水里,死在意外里,我便没有这么多痛苦。

回到县城以后,我像一个行尸走肉,不吃饭,不睡觉。从那时候起,我就活成了一个死人。我发誓再也不要男人,我讨厌每一个男人。

北站外的沥青路只有往返的双行道,中间隔着长长的栅栏,可是栅栏似乎只是用来束缚住车辆的。因为栅栏低矮,就连五六年级的小学生也可以轻松跨越。我沿着公路走着,沥青路的两旁密密麻麻的树,一棵接着一棵,每一棵树顶端的桠枝散开来与旁边的树枝树叶勾肩搭背,便形成了两排绿荫。这已经是我毕业后三个月。在我家所在的县城做了一名小学语文教师。毕业以后,我的母亲就开始给我安排相亲,这让我十分苦恼,我是一个对爱情死心了的人。于是,我在村名会议上表明了我一辈子不会嫁人的态度,被我的母亲还有村里人骂得一塌糊涂。于是,我离开了村子,一个人生活。在一个午后,我妈妈又安排一个年轻小伙子来找我,想让我嫁给他,也想通过这种方式想要和我和解。其实我很爱我的母亲,但是我讨厌这个伙子拿我的母亲来说事,来压我,甚至来可怜我。

于是,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时间还是一如既往走着。我想我是没有什么可以期待的人,我还是每天去上课,平静地做一个老师,然后以这样的方式度过我的余生。

我任教的学校一个教师的媳妇在医院生孩子。于是我跟一个同事约好了,去探望。虽然我十分讨厌这样的探望,他生孩子是他的事情,快乐难过也都与我无关,我只想像往常一样在我的起居室度过我一个人的周末。可是,校长已经做出了要求,每一个人都要去看望,我也不知道这个规定来自哪里,只是我无力反驳。在同事媳妇的病房,他们热闹的恭喜着祝福着。我一个人出了病房,坐在病房外的坐凳上。我隐约地听到了哭声,声音不大,可那哭声让我一阵难受。我的心无法忽视这样的哭声,我就出了门去寻找这一似有似无的哭声。

我进去另一个病房的时候,我看到了哭泣的那个妇人,她的声音的确是很小,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可是,你看到她人的时候,你就不觉得这样的声音奇怪了。她的身体瘦得可怕,她的面容憔悴不堪,我甚至觉得她能够发出声音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很奇怪的是,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一看我进了她的病房,她马上变得镇定自若,只有泪痕在她的脸上安静地躺着,她准备说话的时候脸上的泪痕跟着动了起来。她开始费力地挤出她的手示意我走到她的面前,然后又开始哭泣了起来。指着旁边的篮子,我沿着她指的方向,我才注意到旁边篮子里有一个小孩儿,可是看得出来他已经死了。我害怕起来,同时也难过起来,她让我坐在她的旁边。

于是,这个妇人开始给我讲起来,她努力用尽了她一切的力气,而且变得果敢起来。她告诉我,这已经是她的第二个孩子,之前她已经死了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而现在她没有办法把小孩儿带回去埋在那个可以抬头看见的地方,时间长了小孩儿会臭的。经过她再三思考,她无论如何还是要把小孩儿埋在土里。有好几次她都快要说不下去,最后又继续之前的话语,不断重复地就是要我答应她,让我把这个小孩子埋去山上。

这让我想起了黄萌,想起了我那段伤心的往事。而此时,我知道这个妇人现在的样子就是当时我的样子。我实在可怜她,没有办法拒绝答应了她的请求,于是我用了最大的勇气用一个黑色塑料垃圾袋把小孩儿放在里边,就离开了病房。

麦戈思猛然睁开眼,倏一下便坐了起来,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而睡过了头。事实上麦戈思没有认真地熟睡过一分钟。她急忙在黑暗中用手去摸枕边的塑料袋,她的手触摸到黑色塑料袋的时候麦戈思的手颤抖得非常厉害,就像忽然触碰到漏电的电线一般,麦戈思又迅速地缩了回来。可是摸到塑料袋就在枕边的时候,麦戈思又忽然安心而且轻松了起来,麦戈思又躺了下去。可是,一阵瘙痒在麦戈思的身上蔓延开,她往身上四处地抓挠。麦戈思躺在黑暗中,她忽然哭了起来,仅仅因为南方的夏季,天总是老早早就亮了起来,却又迟迟不退去。麦戈思对天气时节的感知在她来到城里以后,已经不明显了。这让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看了看表,时间也不过五点五十分,麦戈思最记得清楚的时候是上大学前,在乡村的时候。夏天,早晨六点不到天就已经亮了起来,一家人就开始去地里干活。可是到了冬季的时候,早晨已经七点多了,天还是黑漆漆死气沉沉的。是啊,的确应该天亮了,这是夏天呢,麦戈思独自叹息道。

麦戈思在雾蒙蒙的玻璃窗上画了一个安详的天空,就像几年前中考的那天早晨,麦戈思也在异乡的玻璃窗上画了那个天空。麦戈思,从来没有画过别的东西,她只会画天空,而且就是她在书上学来的云卷云舒的画面。每次只要遇到麦戈思觉得很困难很过不去的事情,麦戈思就会画一个天空来保护自己。

天刚刚蒙蒙亮,窗外的汽车声音便开始在小城骚动起来,麦戈思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车辆在二环路上迅猛地奔跑,海市蜃楼般的湍流,极速地把两边的树木甩在身后。麦戈思异常地难过起来,于是她站在窗前画了一个天空,就在要画完的时候,麦戈思哭了起来,她真的哭得很伤心。她一边哭又一边去摸了摸黑色塑料袋,忽然她像触电般一样把黑色塑料袋甩在了地上。哭了一阵之后,她又小心翼翼地把塑料袋双手捧了起来,有那么一刻麦戈思甚至想要打开黑色塑料袋。可是,她还是没有真的这么做。麦戈思擦干了眼泪,照了一下大大的镜子。可是她洗了一把脸以后,她感觉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她看看表,已经是六点半的样子,她决定洗了这把脸以后就要离开起居室了,这样想的时候她又用余光瞟了瞟黑色塑料袋。

这是麦戈思第一次打出租车,麦戈思紧张地把黑色塑料袋提到出租车上,有一刻她甚至怀疑黑色塑料袋会不会突然叫起来。下了出租车以后,麦戈思不知道往哪儿走。后来,她还是决定去对面的山上。她问路人,指着对面的那座山,一阵寒暄。路人告诉她,走路从正东方上去,三个小时就可以爬到了。如果不想走路的话,山间也有林荫小道,可以搭一辆摩托车很快就可以进入山中。麦戈思走了三个多小时终于走到山上,带着巨大的恐惧踉跄着把小孩儿埋在了土里。可是,才下山不到半个小时,她又回到山上,把小孩儿挖了出来,提回到起居室。这时候,麦戈思已经大胆了起来,她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反而有的只是同情和伟大的悲悯。

于是,麦戈思带着小孩儿回到镇上,她要把小孩儿以最快的速度名正言顺地埋在山上,和他的哥哥同一个地方。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结婚,与一个急着结婚的男人,就在明天。那天是农历五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