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南瓜上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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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到了，南瓜成熟了。南瓜坡的人们都在等商贩张二狗来收南瓜。
为什么张二狗会来收南瓜呢？因为南瓜村的南瓜很有名，最好吃。而南瓜村的好南瓜就出在南瓜坡，就像古丈毛尖、新疆哈密瓜、茅岩莓茶，都是颇有地域性的特产。只不过南瓜太普通了，是一般般的蔬菜，即便有响当当的名号也不会像古丈毛尖之类天下皆知，名扬海外。不过，吃南瓜的人都知道，南瓜坡的南瓜确实好吃：爆炒脆中带甜，煮熟绵里含甘，真是美味可口。
所以，每到秋天南瓜成熟，张二狗都会到南瓜坡收购南瓜，然后运到大城市去卖。现在崇尚吃绿色蔬菜，南瓜绝对是绿色蔬菜首选，不打药不施化肥，大城市人喜欢。因此，张二狗在南瓜坡收购的南瓜，一部分是市民买了吃。另外，由于价廉物美，也有一部分是建筑工地的老板买来给建筑工人吃。
“二狗叔怎么还不来收南瓜呢？”南瓜坡的惠林今年比谁都显得更着急，每天都要站在南瓜坡往下望，看看二狗叔有没有开着卡车顺着简易公路上南瓜坡收南瓜。
“唉，天都快黑了，二狗叔今天是不来了？”惠林放学后一直站在南瓜坡等二狗叔。眼看天就要黑了，惠林只好边踢石子边嘀咕着回家去。自从惠林种的那个大南瓜收了，半个月以来，放学后惠林就会站在南瓜坡等，可是眼睛快望穿了，路也快看化了，二狗叔还是没来。
惠林等二狗叔干什么？他有一个特大南瓜卖给二狗叔。村里人说：“惠林，你可以把南瓜交给奶奶卖呀！”可惠林说：“今年这个南瓜非要自己卖，那南瓜上有写给爸爸的信呢！”
对了，忘了介绍惠林。惠林现在和奶奶相依为命，生活在一起。那年爸爸打工去了，第二年妈妈说是去找惠林爸爸，也打工去了，几年来一点音讯也没有，惠林就成了正儿八经的留守儿童，由六七十岁的奶奶照看。爸爸走的时候，惠林才六岁，那时爸爸说：“惠林，在家要听话，爸爸打工给你买个大大的奥特曼玩具回来。”可是如今，惠林已经长到九岁了，奥特曼已经过时，都流行喜羊羊了，爸爸还没回来，连妈妈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惠林想爸爸回来，回来治治奶奶的眼睛。奶奶想儿子眼睛快想瞎了。爸爸回来了，说不定妈妈也会回来，一家人就团圆了，幸福了。惠林想给爸爸写封信，要爸爸回来，哪怕走上十里路到镇上去寄，可是没有爸爸的地址；惠林想给爸爸打个电话，哪怕也走上十里路到镇上去打，可是没有爸爸的电话号码。
去年，张二狗又到南瓜坡收购南瓜，惠林就问：“二狗叔，你收这么多南瓜干什么？”
“卖啊！”
“到哪儿卖？”
“到大城市！”
“你说，我爸爸能吃到我们南瓜坡的南瓜吗？”
“这说不定。不过，据我到大城市这几年卖南瓜看，大部分南瓜是搞建筑的老板买的。看来你爸爸有可能吃到我们南瓜坡的南瓜，在大城市的蔬菜批发市场，大家都争着买南瓜坡的南瓜。”
惠林听了二狗这么一说，心里就有了主意，决定今年种南瓜，种个大南瓜。
俗话说，清明节种瓜点豆。这不，清明节刚过，惠林就向奶奶讨了几粒头瓜南瓜种子，种在房前一块荒芜的空地里。什么叫头瓜种？就是南瓜每年开结的第一个南瓜。这个头瓜最先结，吸收的营养就多，长得结实长得大，做来年的种再好不过。所以，人们一般会把头瓜的种子做种。惠林为了种好南瓜，在南瓜窝里填了许多腐烂的牛屎做底肥。
自从惠林种了南瓜后，三天两头都会往这窝南瓜跑，早上看一回，晚上也要看一回，好像魂掉这里了。有时会禁不住想刨开看看，种子发芽了没。
“惠林，别刨！种子才种两三天，怎么会发芽呢？”奶奶大叫大嚷才止住了惠林愚蠢的想法。
半个多月以后，南瓜种子终于发芽了。芽儿就像一双小手往上托着，绿绿的很好看。惠林看到了，就喊：“奶奶，我种的南瓜发芽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奶奶拄着拐杖大概是从地里回来的，“大家种的都发芽了，不信你去看一看。”对于奶奶来说，南瓜发芽真是一点不奇怪，奶奶对于南瓜比对儿子还熟。要不，儿子打工一去无回，奶奶怎么猜不出原因呢？南瓜什么时候下种，什么时候发芽开花成熟，奶奶都是一清二楚的。因为奶奶每年都会收获一两千斤南瓜。
奶奶的话照理应该是给惠林浇了一瓢冷水，可是惠林仍然很高兴。南瓜发芽了，对于惠林来说是件大事，那南瓜芽儿托起了惠林的希望。
“惠林，你家的南瓜比谁家的都长得快，眼看着快开花了吧？”
一天， 惠林给南瓜除草，顺便邀请他的好伙伴二宝来欣赏他种的南瓜。
“哪儿呢？”惠林停止了扯草，把一把草扔得远远的，“二宝，你种了没有？”
“种了，没有你的长得快。”
“你爸爸没去打工，你种南瓜干什么？”
“我想秋天卖了南瓜好买本子。”好像是惠林揭开了二宝的伤疤，二宝有点生气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况！”二宝的爸爸到大城市去打工，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的时候腿就瘸了，是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老板只给了点医药费就把二宝的爸爸打发回来了。
“知道！以后不说了。”惠林觉得说错了话，就像一巴掌打了二宝一样，觉得不好意思，低头看着他的南瓜秧。
“惠林，你种南瓜干什么？你奶奶在田边地头、沟旁屋后种了那么多南瓜。”二宝好奇地问。
“我想在南瓜上写信给爸爸。”惠林边说边理了理南瓜藤，把有根快要长下沟的南瓜藤放到荒地上。
“不，我没有疯！”惠林十分肯定地说。
七月是一年中阳光最充足的月份，也是雨水最富有营养的月份，如同母亲的乳汁哺育着新生的婴儿。所以，到了七月，南瓜就是长得快。
清晨，南瓜花开了，肥大的绿叶间，一朵朵南瓜花就像一只只金黄色的喇叭，冲惠林吹奏着欢快的歌曲。花瓣上是细细的绒毛，那上面托着一颗颗摇摇欲坠的露珠，就像惠林夜晚梦见爸爸回来流下的欢喜的泪珠。惠林看到南瓜开花了，特别是金黄的花朵下缀着小南瓜，高兴地笑了。
“二宝，我种的南瓜开花了。”惠林高兴地喊二宝。
二宝听到喊声跑过来就要碰一下南瓜花。惠林打了一下二宝的手，说：“别碰！别指！碰了指了就不结南瓜了。”
二宝知趣地把手缩了回来。
南瓜花谢了，就结南瓜了。
南瓜鸡蛋大的时候，花蒂还没落，惠林就要拿把铅笔刀在南瓜上写信。
“惠林，南瓜太小，不能写信，南瓜会烂掉。”二宝劝惠林。
“是哦，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惠林用含着谢意的眼睛看着二宝，“那什么时候才能在上面写信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去问问水竹表哥，据说，他也给他爸爸用南瓜写过信呢。”二宝先是摇摇头，后来又点点头。
南瓜享受着七月的阳光七月的雨水，一天天长得奇快。
碗口大了。
篮球大了。
每天，惠林都会看他的南瓜，有时担心南瓜过于招摇，惹人眼馋，还会抓些南瓜附近的杂草盖在南瓜上，掩人耳目呢！
南瓜一天天不等人地疯长，可二宝还没有回来。惠林问过二宝的爸爸，二宝到外婆家还没有回来。水竹就是二宝舅舅的儿子。
二宝没有回来，惠林还是去看南瓜，不过无精打采的，他怕错过在南瓜上写信的时机。一旦错过，只有等明年。现在，南瓜已经长得比脸盆还大了。
一天，惠林正在看着比脸盆还大的南瓜，冷不防后面有人猛一拍他的肩膀，“惠林，你怎么还不在南瓜上写信？水竹表哥说，南瓜在青皮的时候写信最好！那样才不会伤害南瓜，南瓜不会烂掉。隔几天，南瓜皮变成了红黄色，写的字疤痕就会留在南瓜上了。”
“你怎么才回来？”惠林说着抱住二宝，就像两只久不见面的小狗，突然见面撒起欢来。
“等我水竹表哥！水竹表哥被打工的爸爸接到城里住了一个月，昨天才回来。这不，我一打听到怎么在南瓜上写字就赶回来了。怕耽误你写信。”二宝高兴地说。
“明天就在南瓜上写信。”惠林对二宝说。说完，两人痴痴地看着南瓜，似乎上面已经写好了信，载着惠林对爸爸的一片深深的祝福和思念。
第二天，惠林、二宝果真在南瓜上写信了。一把磨得雪亮的铅笔刀上根本看不到一点点锈迹。那是二宝告诉惠林的，写信不能用生锈的刀，要不然南瓜容易腐烂。
雪亮的铅笔刀在南瓜的青皮上写了一下，黏稠的黏液一下子涌了出来，就像眼泪。
“二宝，南瓜哭了！”惠林停下了。
“它疼呀！疼了当然会哭。不过，为了找到你爸爸妈妈，你得写啊!”二宝鼓励惠林。听了二宝的话，惠林又动笔了。一刀一笔地写着，南瓜的黏液流得更多了。惠林感觉铅笔刀就像在自己皮肤上划着，虽然是浅浅的，但是那南瓜还是汩汩地泪流不止呢！写着写着，惠林就说话了，“南瓜，对不起啊！为了找到爸爸，我不得不狠心在你的皮肤上写字，请你原谅我。”
“好了，惠林。别写太多了。水竹表哥说了，一次字写多了，伤口太多，南瓜会烂掉。”二宝说完，抢下惠林的铅笔刀。
隔天早上，惠林和二宝又来到大南瓜前，看到昨天写的字在南瓜上已经留下了笔迹，黏液也干了。根据水竹表哥教给二宝的经验看，南瓜不但不会烂，还可以继续写字。
雪亮的铅笔刀在南瓜上一写，落刀处又涌出黏液来了。这在惠林看起来，比昨天流得更多，惠林也就比昨天更加难过，边写边哭，“南瓜，你就不能变得坚强些，不流泪啊！”
一个星期以后，惠林终于在南瓜上写完了信。这时，恰巧交秋，进入八月，是南瓜成熟的季节了。南瓜不仅仅慢慢变红变黄，而且那些由于写字形成的伤口也自动愈合，留下一个个毛毛虫一样的疤痕字。
惠林看到在南瓜上写字成功，真是高兴啊！他摸摸南瓜，就像爸爸在去打工之前摸着他的头，感到的是幸福的味道。虽然那只是模糊的记忆。
信写好了，南瓜也成熟了，惠林当然希望二狗来收购南瓜了。
在惠林的期盼中，张二狗终于到南瓜坡收南瓜了。
南瓜堆在路边，一堆堆的，像宝塔似的。在太阳照射下，南瓜泛着金黄色或金红色的光泽，那是成熟的颜色，也是喜悦的光辉。
二狗走在南瓜堆中，就像首长检阅士兵。二狗走到了惠林南瓜堆前，眼睛忽然一亮，大声说：“惠林，这个大南瓜是你种的，还是你奶奶种的，怎么这么大？”
“是我种的！”惠林大声说。
“惠林，你是种瓜能手了！这个瓜是南瓜坡上有史以来最大的，称了没有，多少斤？”
“80斤！”
“好了！为了讨个好兆头，今年收南瓜就从惠林这个大南瓜开始！”
哗哗哗，南瓜坡上的男女老少都鼓起掌来。这下，惠林可高兴了。
“哎，这个大南瓜上怎么有那么多疤？”南瓜刚抬上卡车，张二狗看见了，“惠林，你没事怎么在南瓜上划那么多疤，这影响卖相。看来，这个南瓜不能要。”
“不行！二狗叔，那不是一般的疤，那是惠林写给他爸爸的信。”二宝跑过去制止那些搬南瓜的人。
“二狗叔，我求求你，帮我把南瓜运到城市里卖掉，说不定爸爸会吃到我种的南瓜，读到我写的信，那样爸爸就会回来了。”惠林边说边掏出二狗叔给他的南瓜钱递给二狗叔。惠林原本打算用卖南瓜的钱买本《新华字典》的！
张二狗没有接钱，却读起了南瓜信。读着读着，张二狗眼睛就红了，泪水溢出来了，“惠林，卖南瓜的钱你拿着，我会把南瓜送到大城市卖，也许能帮你找到爸爸。”
卡车终于开走了，载着满满一车的南瓜，也载着惠林美好的心愿。
“张老板，你这有没有南瓜坡的南瓜？那些建筑工地的农民工直嚷嚷要吃南瓜坡的南瓜。”张二狗的车一到农贸菜市场，就有人问。
“有，今天刚到的，新鲜着呢。”张二狗今年的南瓜可真是开门红，“按老规矩，你开了我的头秤，我有赠品！”
买菜的人爽快地买了南瓜，张二狗把写了字的大南瓜作为赠品送给买菜的人。买菜的人真高兴，喊了一辆货车把南瓜坡的南瓜送到了工地。
“张建国，张建国，你的信来了！”工棚里的厨师向另一个工棚喊。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从工棚里跑了出来，“我的信在哪儿？谁会给我写信，真是奇了怪了！”
“你不是南瓜村南瓜坡的人吗？”厨师问，“信上写的是南瓜村南瓜坡的张建国收。”
“是呀。”张建国回答道，“信在哪儿呢？”
“在这儿！”厨师指了指地上，“快看！要不然一会儿你就看不到了。”
“在哪儿？我怎么没有看见？”胡子拉碴的男人问。
“在南瓜上！”厨师大声说，指了指那个特大南瓜。
胡子拉碴的男人蹲在地上读信：
亲爱的爸爸：
你好！
我想你，奶奶也想你！爸爸，你已经三年没回家了。奶奶想你，眼睛都快哭瞎了。现在读书不要钱，不用打工交学费。爸爸，你快回来！
儿子：张惠林
胡子拉碴的男人读着读着，就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惠林，不是爸爸不想回来！第一年，老板卷款逃了，爸爸一分钱也没拿到，路费都没有怎么回来？第二年，爸爸在修房子时从脚手架上掉下来，腿摔骨折了，老板说我后果自负，只给了点医药费，幸亏有工友帮忙，腿总算治好了。今年……”
不知什么时候，工棚厨房站了一屋子的男人，都在看那封南瓜信。
发稿/田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