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在风中飘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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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科恩死了。

那时，他的女儿正在做心脏搭桥手术。当手术室的红灯变成绿色的时候，一声枪响打破了所有的安宁。一个男人倒在血泊中，一旁的手枪上，满是猩红的血。

彼时，A国与B国的战争刚结束，只是为了一块肥沃富饶的争议土地。现在，A国胜了，而他们得到的，却只是一块尸身遍野的废墟。

科恩是被迫参军的。他家里很穷，女儿出生后却发现有先天性心脏病。手术费用不菲，又是战争时期，物价简直像脱缰的野马。国家承诺，当士兵们凯旋时，国家会给予最大的物质奖励。

但当双脚真实地踏上战场时，科恩本能地感到害怕。本应是后勤兵种的他，却被编入了战斗小组。在焦红的月光下，他总是睡不着，他拿出妻女的照片，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祈祷好运、幸存，和尽可能快速的胜利。

三十多岁的男人，第一次征伐的时候，他忍不住吐了出来，呕吐物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恶心的味道。他看到自己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滚下来，砸在敌人的脸上。当他看到死去的敌人瞪大的双眼时，他竟不停地f着“对不起，对不起”，仿佛已经忘记这是战场，他手里握着的是枪。

他自然被队长教训了一番。队长比他还要小一岁，但脸上的沟壑却分明如峡谷。队长点燃一根烟，在烟雾里说道：“兄弟你知道吗，其实有时候如果你不开枪，你的亲人就可能死去。这是战争，兄弟，你死，或者他们死，这就是战争的规则。难道你认为只有我这么想吗？去问问其他人，去问你的战友、敌人、司令官、老百姓……记住，这是战争！”队长狠狠吸了一口，把烟头丢在地上，只留下一句话在风中飘荡：“为了我们的家人！”

科恩学着变得冷血。他的手不再颤抖，眼睛变得锐利。慢慢地，科恩不再是科恩，他终于成了一个士兵。他冲锋陷阵，占领制高点，扫射敌人，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他眺望远方，穿过死亡、子弹、硝烟，仿佛可以看到家乡，那里有一个他爱的女人，和随时可能失去生命的孩子。

所以那天当科恩跟队友们开始屠村的时候，他没有再犹豫。他跟着队长踹开房门时，看到了一家人：男人领着孩子，正准备往外逃，女人在拿干粮，孩子在哭。男人回头朝妻子喊：“快跑！”然后扬起农具就朝科恩冲去。科恩朝他开了一枪。男人随即倒下，但在仍有意识的七秒钟内，他看到两粒子弹分别打进了妻女的身体里，爆出两朵血花。

回到家乡后，科恩被冠以“英雄”的称号，还收到了一大笔奖金。虽然科恩感到希望来临，但更多的却是恐惧。他开始日复一日地做噩梦，他开始随身备枪，即使在女儿手术的那天。

他把枪放在一旁，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目光呆滞地抽着烟，脚底的烟头已有二三十个。无意抬头之间，科恩竟然看见了那个村民，那个拿着农具向他们冲来的男人！也就在那一瞬间，烟头从他的手指间掉落了――科恩战栗了一下，然后迅速举起手枪。枪口仿佛深不见底。他扣动了扳机。

“嘭。”

B

我死了。

在村子里，我看着我的妻子和女儿倒下。我眼前一黑。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居然还可以行走！脚却没有任何感觉。是的，我现在，只是个灵魂。

我本不相信人死后会有灵魂，就像我不相信我所生活的这片土地上，竟然会出现士兵和装甲车，会有名为“战争”的东西在我的村子里肆虐。

从国籍上看，我是个B国人，但打心眼儿里，我认为我只属于我所在的这片土地。我在乎的只是我的庄稼，我的家人。听到战争来临的消息时，村里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在哭泣：狼烟四起，我们该去往哪里？

当听到第一声枪响的时候，我就大喊：“快跑！”然后那些该死的军人就冲进来了。你知道，有时候灾难来临的速度简直快过光速。我当然知道拿着农具去攻击装备精良的士兵有多么愚蠢，但我别无选择，我只能拖延时间。我可以死，但我的家人不能。在死之前，我看到了两样东西，一个是我家人的死；另一个，是打死我家人的那家伙的脸。

我愤怒地寻找。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死。一个滥杀无辜的人，怎么会轻易死去！这是一个灵魂的直觉。我坐上了A国的装甲车，听军人们谈话，看着他们穿过我的身体。终于有一天我听到：“科恩现在真是冷血啊！当时占领那个村子的时候，杀平民时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一家人本来想跑，结果他先把那男的杀了，然后又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妻儿都杀了！”又听到：“谁知道他之前还是个杀人都会哭的饭桶呢！哈哈！”是他，没错了。

我跟着车辆前往A国，四周苍茫。硝烟，焦土，油污，残骸，废墟――我的家乡如今变成了这样。而到了A国：高楼，汽车，霓虹灯……我感到一阵眩晕。不义之人用死亡兑换权力与金钱，被无知之众狂热崇拜，这该有多荒谬。在“英雄”的名单上，我竟看到了他的名字。

我来到了他的家，那个家徒四壁的家，甚至只有一个大大的奖状――“战争英雄”。真是讽刺！一个穷人为了生计，去杀另一个走投无路的穷人；他的女儿有先天性心脏疾病，而我的女儿健康――可我的女儿死了！

杀死他的欲望变得越来越强烈。眼前的他正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眼睛通红。真好笑，当初杀我的时候，他的眼神可是冷得像一块顽铁啊。我看着他把脸埋进手里，几滴泪水从指缝中钻出，落在地上，手术室红色的灯光映在泪滴上，像是一滴滴血。

我突然觉得无措：就算能杀他，又能改变什么？命运不断轮转，人们苦苦追寻，失去，再追寻，再失去……这样的循环，何时能结束？答案，又在哪里？

手术室的灯变成了绿色。

好吧。伙计，祝你好运。我这么想着，准备转身离开。

然后在接下来的七秒里，我又一次看着他举起手枪、扣动扳机――一如他当时那样。

“嘭！”

点评

本文作者抓住鲍勃・迪伦的代表作《答案在风中飘荡》这一歌曲的反战主题，大胆虚构了科恩和“我”在战争中的故事。科恩和“我”本来都是与世无争的普通百姓，但残酷的战争却让毫无瓜葛的二人兵戎相见。文章着力描写了科恩从淳朴善良向冷血无情的转变，以及“我”死后变为灵魂想为妻儿复仇，却最终选择回归良善的过程。在这些描写中，人性的真善美与假丑恶得到了完美展现。本文作者摒弃华丽的辞藻，以现实、冷酷的笔法表达了其对战争的厌恶与唾弃。这样颇具个性色彩与思想深度的文章自然得到了评委的青睐，顺利晋级复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