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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勒逝者未了心愿,为“悲伤”画条温暖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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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位充满力量的漫画家,用画笔安慰逝去的灵魂,更鼓励生者要快乐地活着。她也曾因亲人去世而悲伤抑郁,她的画笔带着无数网友,也带着自己走进阳光里。

1987年出生于大兴安岭的赵凤,原本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却在妈妈患癌离世后,性格发生极大转变,甚至患上了抑郁症,很多年都走不出悲伤的阴影。

一次偶然的机会,赵凤发现了一个名叫“逝者如斯夫dead”的微博,每条博文都是对一位逝者的“悼念”。她被感动了,开始义务为微博画漫画配图。没想到,一支画笔让她重获新生,不仅疗愈了自己,更抚慰了那些哀伤者。

无法接受妈妈去世,活泼女孩患上抑郁症

敏感、玻璃心,是赵凤对自己的评价。“我从小心思细腻,多愁善感,想象力丰富。几岁开始,我就喜欢彩色的图片,于是央求妈妈给我买来画笔。爸爸妈妈很少约束我,我的童年自由自在、丰富多彩。”

但无忧无虑的年代在赵凤读高中的时候结束了,那一年,妈妈患上了乳腺癌,赵凤突然间长大了,她第一次意识到亲情的可贵。她发誓要努力学习,让妈妈欣慰。2005年,赵凤考上了天津工艺美术学院,毕业后就在天津找了一份平面设计的工作。一直没放弃绘画兴趣的赵凤经常把自己的作品发到网上,她的作品得到了北京一家公司的认可,随后,赵凤到北京追寻自己的梦想。

虽然远离父母,但赵凤从来没有忽视与他们的沟通,每天都要给家里打电话,和妈妈一聊就是个把小时。在电话里,赵凤会向妈妈“汇报”自己每天的生活,每一餐吃了什么,和朋友去哪里逛街了,买了什么新衣服之类的。赵凤用自己的方式支撑着妈妈的精神,听到妈妈在电话里开心的笑声,赵凤对妈妈的治疗充满了信心。

然而事与愿违,有一天,赵凤接到家里的电话说妈妈的病情加重了。她坐上回家的火车,一路上都在跟亲友们联系问妈妈的情况,但每个人都不回她。将近40个小时的奔波,赵凤回到家却发现妈妈已经永远离开她了。尽管几年前就想过最糟糕的情况,但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赵凤还是无法承受。每天,她都沉浸在对母亲的思念中,变得不爱说话,越来越敏感,一点儿小事也能让她悲伤到哭泣。那年的春节,她没有回家,而是留在出租屋里,一边流泪一边想念妈妈。

朋友们看到赵凤的样子,都会劝她,希望她快点儿好起来。可是,她的情况却越来越糟糕。赵凤越来越懒,甚至不愿起床面对每一天。她下班回家要经过一座桥,每次走到桥边,都有想跳下去的冲动,以至于她有段时间只能打车上下班。可是当车子飞速行驶的时候,她还是会握住车门把手,有种打开门跳下去的冲动。好在男友及时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儿,赶到北京,陪在身边照顾她、逗她开心,请心理医生朋友帮她转移不良情绪。在男友的关怀下,赵凤的抑郁好转了一些。2014年8月,赵凤和男友结婚了。

婚后,赵凤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她不再总是想起妈妈,每天画完画会上网刷刷微博。有一天晚上,赵凤睡不着,又拿起手机刷微博,看到一条来自“逝者如斯夫dead”的微博,那是一条对死者的悼文。悼文很简单,介绍逝者的年龄、职业和去世的原因,总共100多字。读完了这条微博,赵凤的心沉了一下,她点进主页,一条一条翻看,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心情越发沉重。微博里充斥着对逝者的思念、惋惜、遗憾和难过,读到逝者生前的故事,赵凤会觉得自己也是逝者曾经的朋友,为他们的离开感到难过。一直翻到博主几年前的第一条博文,赵凤才放下手机,但脸上早已挂满泪痕。

有过痛失亲人经历的赵凤,在这些博文里找到了共鸣,她非常理解这些失去亲友的人的悲痛心情。那天,她又梦到了妈妈,梦里面妈妈不说话,在树林里远远看着她,等赵凤着急地跑过去,妈妈又渐渐消失了。梦醒后,赵凤的枕头哭湿了,心里像刀绞一样疼痛。她也想给博主投稿,纪念妈妈,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写。要写妈妈,100多字远远不够,而且那种个人简介一样的文字也没办法准确描述她的思念。

生活如此美好,活着的人应该珍惜

她拿起画笔,想要给妈妈画一幅画。赵凤想到小时候妈妈每逢周末就会带她坐火车去姥姥家。她拿起画笔,边画边哭。“穿梭在树林里的小熊”就在赵凤的眼泪中诞生了。画面中,是一只大熊带着一只小熊在火车站等车,调皮的小熊绕着妈妈转圈,等到火车转弯的时候,她对大熊说:“哇!我看到火车尾巴了!”一旁的大熊就笑眯眯地看着她。下了火车后,还要穿过一片树林。春天了,到处都是美丽的风景,小熊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一会儿捉小虫,一会儿扑蝴蝶,一会儿摘两朵花。到了姥姥家时,姥姥正在门口迎接她们。

再后来,秋天了,熊妈妈在走过树林的时候越来越慢,小熊时时催促落后的妈要快一点儿。冬天来了,小熊正催促妈妈,身后却传来熊妈妈“咚”的倒地声。熊妈妈不见了,所有人都对小熊说她的妈妈死了,他们安慰着可怜的小熊。

可小熊觉得,妈妈没有死,她只是迷失在树林里了,于是到树林里寻找。可是树后面、树洞里都没有妈妈的身影。小熊很难过:“妈妈,太阳都下山了,你在哪儿啊?我好想你……”小熊蹲坐在树下,哭诉着对妈妈的思念,这时候,树枝上的雪花掉落在小熊的帽子上。小熊抬头,似乎看到身后的树是妈妈的样子,她正伸出手和自己打招呼。小熊很高兴:“啊……我的妈妈找到了,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我。”

之后,小熊还是会在每个周末去探望姥姥,在她的身边,总有妈妈的影子陪伴。如果能回到过去,小熊一定会对那个时候的妈妈说:“妈妈,请你走得慢一点儿,再陪我久一点儿。”“妈妈,我已经很久没有想你了,有一分钟那么久。”

画完画,赵凤的心情好了一些。她把画发给了博主。没想到几天后,赵凤收到了回复,对方说,赵凤的画非常感人,而且很正能量,他们之前的微博都是没有配画的,因为非常喜欢赵凤的画,希望赵凤可以帮他们的博文配画。当时赵凤刚辞职,时间上充裕,而且能为逝者画一些画纪念他们,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赵凤只是担心自己的画工不够成熟,展示不出最好的感觉,不能获得大家的认可。博主打消了她的顾虑,告诉她:他们希望赵凤可以通过绘画鼓励安慰那些生者,让他们不那么孤独,因为经常有人私信说活不下去了。赵凤答应了,她相信只要自己用心去做这件事,就会被别人感知。

她第一次画的逝者是一位设计师,回家途中因暴雨意外离世。赵凤和逝者年龄相似,做着类似的工作,有着很多未完成和想要完成的事。可赵凤还有机会,逝者却再也没有了,很替他惋惜。想起“死亡”这个词,很容易联想到黯淡、寒冷、孤独、绝望。但死亡后的世界真的是那样吗?赵凤不这样认为。

赵凤她觉得人死后去的那个世界应该是更平静、更单纯的,在那个世界的人,没有那么多的欲望和情感,逝者唯一带去的,就是别人对他的爱。于是赵凤画了粉色的天空、平静的海面,海的尽头是黄色的光芒,那里充满希望。逝者生前那么努力地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他,也一定会继续努力下去的。所以,赵凤画了一个他走向前方的背影,举手比了个“OK”的手势,想告诉惦念他的朋友和亲人们,他呀,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努力而已。

赵凤希望通过这样的画面,减少生者的悲伤。看似是为逝者画的画,其实更多是慰藉活着的人。第一幅画发出去,赵凤有些紧张。没想到网友纷纷为她的画点赞,评价说“图片太催泪”“感人,有力量”。网友的鼓励给了赵凤勇气,她更加用心画画。

有一个网友投稿说自己的外公患癌症去世了,去世前他和外婆住在山里,两个人一辈子都没红过几次脸,感情非常好。一生勤劳的外公总是觉得外婆跟着他吃了很多苦,于是就到山上采了很多野生红菇,把卖红菇的钱给外婆买了个金戒指。外婆带着戒指非常高兴,喜滋滋地拿给大家瞧,自豪地说是老头子给她买的。外公还在山里养了很多鸡鸭,骑着自行车带外婆到集市上卖蛋。确诊患癌后,他一直牵挂家里的外婆,告诉家人,自己去世后,把他葬在山里的小庙宇旁边,那里可以看到日出日落,还可以看到外婆和山里的家。

赵凤的外公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她对外公没有很深的印象,但是网友对外公的描述还是深深地打动了她。她画了一株高高的植物,植物上有大片的叶子,在靠近顶端的一片叶子上,有位拄着拐棍的白胡子老爷爷自言自语:“这个位置真的可以看到老伴嘿!”仿佛老人没有离开,而是守在外婆的身边。很多人被这幅画打动,纷纷说:“被配画感动哭了,觉得非常美好。”

从“致郁系”到“治愈系”,漫画家“浴火重生”

几乎每天,赵凤都要画一幅配画,她非常认真,每一幅画都耗费大量的精力。她会提前了解逝者的生前信息,如果逝者也开了微博,就会点开微博一条条查看博主生前的活动轨迹。网友说她的配画把“悼文”变得更加生动,给活着的人许多安慰,不少人私信赵凤,对她表示感激。赵凤有空的时候会一一回复鼓励他们。

有一次,赵凤收到一条私信。这是个30岁左右的男人,他想让赵凤帮他画一张和父母的合影。男人话很少,几乎是赵凤问一句,他才会回一句。赵凤向他要父母的照片,他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他是个孤儿,是在福利院长大的。看到赵凤的画后觉得特别感动,希望她可以圆自己的一个梦想。赵凤凭着对方提供的个人照片,画了一幅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吃饭、其乐融融的画。她发过去的时候很担心对方不满意。良久,对话框里跳出来一句话:“谢谢你!真心地感谢!”

微博的很多投稿都让赵凤印象深刻,她经常是在泪光中画完了画。有一次,一个22岁的女孩因白血病去世了。她幼时随父母远离家乡,父母在一次意外中双亡,女孩一直由奶奶带着。长大工作后,她对奶奶非常孝顺,总是说以后一定不远嫁,这样奶奶就不会孤单了。女孩非常开朗乐观,患病治疗期间头发都剃掉了,她就剪了个柚子皮戴在头上,还拍了很多搞笑的照片,跟朋友聊天说:“我得的这个病啊,头发都得剃光,哪天我离世了,见到已经往生的父母,他们该有多心疼啊!”几句话说得朋友心酸不已。

女孩非常坚强,常常以自嘲幽默的方式和亲友们交谈,告诉他们要惜福。听到这个故事,赵凤非常难过。她以星空为背景,画了3只长着翅膀的小兔子。兔妈妈对中间头戴柚子皮的小兔子说:“咦,你头上是什么?”中间的小兔子摸着自己的柚子皮头发,蹦蹦跳跳地说:“这是当下最流行的发型!”一旁的兔爸爸笑着说:“女儿开心就好嘛。”

有网友回复说自己每次都会被赵凤的画感动,建议她出一本合集。自从博文配上画之后,每条博文的下面不仅仅是“点蜡烛”图标了,网友们会在评论里互动,或感慨,或安慰,或鼓励,这让赵凤和博主都很欣慰。赵凤很感激有这个微博,虽然每一幅画都是为了逝者而画,但其实是给生者看的,它让网友们有了寄托悲伤的地方,让活着的人更懂得珍惜生命。

因为赵凤每次画画都容易和投稿人产生共情,起初,丈夫很怕她会陷入悲伤而抑郁症复发。赵凤让丈夫放心,虽然画画时会感同身受,甚至伤心,但她越来越觉得画画让她产生了一种力量,那种力量在安慰别人的同时,也在疗愈自己。

有一女孩的母亲去世,去世的原因也是乳腺癌。姑娘这样描述母亲生病的日子,她说自己的妈妈明明很开朗,却被病痛折磨得没了生的意志,原本健壮的身体骨瘦如柴。赵凤回忆起自己的妈妈也曾说过,化疗很难受,难受得想自杀。小时候,自己不听话被妈妈训斥,可生病后的妈妈瘦得让柔弱的赵凤也能抱得起来……读这位姑娘的故事,赵凤像是再次从头到尾经历了送走妈妈的场面。这些都是以前她不敢去回忆和面对的,她只是欺骗自己、麻醉自己,不敢直面悲伤。但是这次,赵凤从头哭到尾地画完了画,也是第一次在给逝者的画上写了很多很多字,写给逝者,也写给自己。赵凤对姑娘说:“你的妈妈不孤单,因为我的妈妈在陪着她。而我们,都要好好生活。”做完了这一切,赵凤非但没有陷入悲痛,反而感觉一身轻松。

在每天绘画配图的过程中,赵凤不仅没有越来越抑郁,反而有了很大的转变,她像一位充满正能量的天使,给大家带去安慰;像一剂神奇的药膏,抚平了那常年不愈的伤口。在认真思考,用画去治愈别人伤痛的同时,赵凤也重新认识了死亡:死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因为有死亡,才要更好地过我们活着的每一天。赵凤告诉记者:“妈妈生前曾说过:‘我要看着你结婚、生孩子……’最后,她没有等到那一天。以前,我总觉得这是天大的遗憾,每次想起来都痛苦得难以自持。但是现在,我重新理解了妈妈的话。我想,妈妈这样说,是希望我获得幸福,我幸福了,她才会开心。所以,现在我很想对妈妈说:‘妈妈,我好幸福,好幸福!’”

两年过去了,赵凤仍然坚持在为逝者绘画。虽然她的工作很忙,有时会被迫搁笔一段时间,但只要有时间,她就会重新拿起画笔,安慰那些逝去的灵魂,也为大家的“悲伤”画一条温暖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