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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马克・吐温的《亚当夏娃的秘密日记》运用时代错位的方法对《圣经・失乐园》的神话进行戏拟,使其变成颂扬人类之爱的爱情寓言,亚当、夏娃的形象也因此具有男性原型和女性原型的象征意义。但是,尽管夏娃的日记也是以“我”的口吻叙述,但在温情脉脉的面纱下,其实质是马克・吐温等男性的他者视角下对女性的审视,反映了典型的男性逻各斯中心主义和自恋心态。
[关键词]文学形象学;他者;原型;逻各斯中心主义
一、引子
《亚当夏娃的秘密日记》(以下简称《日记》)是马克-吐温于1906年发表的中篇小说,虽然不像马克・吐温的其他作品一样享有盛誉,但体现出这位大师对两性的特点深刻的洞悉和对“爱”这一永恒的主题的歌颂,因而多了温情脉脉的特点。鲁迅先生为上海书局1931年出版的《夏娃日记》作的小引中则高度评价道:“虽然不过是一种小品,但仍是在天真中露出弱点,叙述里夹着讥评,形成那时的美国姑娘,而作者以为是一切女性的肖像,但脸上的笑影,都分明是有了年纪的了。幸而靠了作者的纯熟的手腕,令人一时难以看出,仍不失为活泼的作品;又得译者将丰神传达,而且朴素无华,几乎要令人觉得倘使夏娃用中文来做日记,恐怕也就如此一样,更觉得值得一看了。”本文拟从文学形象学基本理论对该篇小说进行深入地解读。
二、男性及女性的形象
马克・吐温像大多数男性作家描写的男子汉形象一样,《日记》中的亚当具备典型的男性特征:独立、坚强、勇敢、理智、宽容,他完美地体现了男性意象:秩序和稳定,而夏娃则代表了脆弱、充满欲望、制造混乱、不辨是非的女性意象。马克・吐温用第一人称叙述日记的方式使亚当和夏娃互为观察者和他者,在言说他人的同时,也在言说自己。夏娃的女性形象,尽管是通过夏娃日记里的“我”的口吻来叙述,但实际上是马克・吐温的男性视角,将自我的价值观投射在他者――夏娃的身上,通过叙述他者而取消了他者,从而最终导致了夏娃实质上的缺席,所以亚当的日记里对夏娃的描述更能体现男性视角中的女性形象。
1、亚当与夏娃的对立。
《日记》中亚当的男人独立、自我的形象,是通过对夏娃的依附、脆弱的抱怨而凸显,并由这种差异导致亚当与夏娃的对立。亚当在日记的开头就开始抱怨夏娃这只“长发的动物老是在我身边闲荡,或在身后跟踪着我。我可不喜欢这样,因为我习惯独来独往,我希望它能同其他动物待在一起”。亚当尤其是难以忍受夏娃的喋喋不休,认为她限制了自己的自由,因而亚当觉得自己的平静生活被打扰了,每天都是煎熬。亚当在日记中写道,“今天,我为自己建造了一个避雨的藏身之处,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安安静静地拥有它,因为那只动物竟然侵入了我的领地。”“我真希望它不要说话,因为它总是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夏娃对于亚当来说,“其实,不管‘它’或‘她’都与我无关,只要‘她’离我远远的,不要听到‘她’的唠叨就好了。”几天后,当夏娃还在无休止地抱怨亚当穿越瀑布的冒险行为时,于是亚当觉得“我在这儿太不自由,我需要换一个地方”。为此,亚当“我偷偷溜出来,在外面流浪了两天,然后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搭起了另一个栖身之处。我小心翼翼地把我的脚印擦掉”。总体上讲,亚当刚刚同夏娃接触时,他对夏娃充满了排斥和厌恶,在其中的两个星期日的日记里仅有一句话,这句哀叹是“又熬过了一天”。
2、男女形象的对比。
男人充满理性,而女人则是感性甚至无知的。夏娃敏感、多情、爱美、自恋,缺乏理性,容易被热情左右,而陷入不自知的麻烦之中。夏娃的爱美、自恋和傻气表现在她对着湖水顾影自怜,不小心掉入水中便认为水里的滋味不好受,把鱼“拯救”出来放到自己的床上。夏娃认为“我的天性是爱美的”,她对月亮“松动坠落到设计图之外”感到心碎;觉得“月亮太美,太浪漫了”,“要是天上有五六个,甚至更多的月亮的话,我就永远不去睡觉,我将永远不知疲倦地躺在覆盖着苔藓的水岩边,仰望着它们。”夏娃爱美的天性使她变得不诚实,她认为月亮的下落是别人捡去、藏起来了,“这我知道,因为我自己也会这么做。我相信在其他一切事物上我都能做到诚实,但我已经认识到我性格的核心是爱恋美的东西。一个属于别人的月亮落在我手里,而那个人又不知道月亮在我手里,我是不会坦诚相告的。”马克・吐温试图告诉我们,即使天真未凿、最纯洁的心灵,也带有道德上的瑕疵。这也印证了人本主义的观点,即人们爱美的天性使之成为罪入,抵御不了诱惑。
夏娃也缺乏智慧,不能辨别善恶真假。她同情由于只能吃草莓而无精打采的老虎、狮子,为了使它们不再挨饿,不惜偷食禁果,把死亡带到世界上。马克・吐温似乎在暗示,夏娃的天真使她无法判断对错,无法知道自己行为的后果,她出于善良的动机而犯罪。这与人本主义心理学家所谓的“假恶丑是人追求真善美诉诸的手段或受挫后的发泄”有共同之处。
马克・吐温通过夏娃的埋怨进一步说明了女人的感性甚至无知,男人关注生计的理性。原型批评认为,女性原型的特征之一便是自然性。夏娃与亚当相比与自然更为亲近,更注重人际关系的营造,更善于照顾家人。在现实生活中,人际照顾和人际关系往往被看做是“附属性的活动”,并且它们常常会被派定给女性角色。而男性则被派给了与独立和自主性有关的活动。亚当代表了男性原型,按照荣格的说法就是:“一种逻各斯原则、理性、文化、独立自主性,正如英雄神话和自我理论所着力象征的那样。男性代表了活动、权威、光明。”而夏娃代表了女性原型――“、接纳、自然、关系,正如阿尼玛学说或神学所说的被动、自然和黑暗、感性。”
3、女性与。
《日记》中,夏娃追逐着亚当,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本能欲望,因为她“天生就是要有个伴侣的”。夏娃也在思考“那么,我为什么爱他?/我想,只因为他是男人吧!”“此外再没有别的什么原因了”当夏娃发现亚当其实对她并不感兴趣甚至是反感时,她悲痛欲绝:“我的心啊,破碎吧,我再也活不下去了!”亚当却没有这种被欲望折磨的痛苦,他对夏娃叫什么,是“它”还是“她”毫无兴趣。反而是夏娃的出现让他苦恼不已,因为她的絮絮叨叨破坏了伊甸园宁静肃穆的气氛,她的声音“一会儿响在这边,一会儿又响在那边,简直无孔不入,防不胜防。”因此,亚当哀叹生活失去了往日的欢欣,“我的伊甸园已经不是以前的伊甸园了,我的生活失去了往日的欢乐”。亚当千方百计地躲避着夏娃的诱惑,甚至当他看到夏娃和蛇亲近,他一度不但没有劝阻,反而庆幸他的耳朵可以清静一阵了。可见亚当极度的无奈。夏娃的脆弱又让亚当于心不忍。即夏娃要进入亚当第一次搭建的避雨的藏身之处时,“当我试图把这个家伙赶出去时,它头部平时用来观看的两个孔里流出水来,它用手背把水拭去,接着又发出就像其他动物在悲哀时所发出的那种声音。”马克・吐温笔下的女性形象,是符合男性中的女性认知。
三、女友、妻子的形象
夏娃勇于追求爱情、甘于忍受亚当的种种不是、乐于献身于家庭,使得亚当在40年后的夏娃的墓前动情地说:“无论何处,她所在的地方就是伊甸园。”作为女友、妻子时的夏娃的形象,主要通过她的自身地位观、爱情观得以表现。
1、女性的地位。
《圣经》认为亚当受造于泥土,并有上帝亲口为他吹入生气,因此,作为男性、丈夫的他具有崇高的灵魂的属性;而夏娃是亚当的肋骨造成的,并没有上帝为她赋灵,因此作为女性、妻子的她只能代表如上述的肉体,也意味着依附于男人。马克・吐温笔下的夏娃形象并未突破这一特征。
夏娃竭尽讨好亚当之能事。当夏娃觉得她与亚当“相处得很好,彼此间也越来越熟悉。他再也不想法躲避我了,这是一个好迹象,说明他喜欢和我在一起。我为此而高兴,我也学着尽我所能在各方面对他有帮助,好提高他对我的重视”。于是,夏娃抢先替亚当为万物命名,“免得他呆想半天而尴尬”;为亚当整理房间;使用“我们”一词来增加彼此间的亲密感;甚至为了逗亚当开心,虽然她明白摘食禁果的后果,但依然义无反顾:“他曾告诉我,碰到那棵树会遭遇不幸。可是只要他高兴,不幸算什么呢?”但当亚当毫不掩饰自己对夏娃的冷漠时,夏娃品尝到失恋的痛苦:“我孤零零地坐在这个我们初次相逢的地方……这个让我悲伤的地方,一草一木都勾起我对他的思念。我心里充满了痛苦,……到了夜晚,我忍受不了那种寂寞,便跑到他新造的藏身之处,想问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我应该怎样改正才能重新获得他的友情,他才会再对我好?可他却把我推到屋外的雨中,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悲哀。”不过,她离不开亚当,她装作忙着整理土地、浇花的样子,想找机会与亚当接近,而亚当压根就没来。虽然亚当不理解她,并一次次地伤害她,但她却始终深情不移。
2、女性与爱情。
臣服、隐忍、牺牲是女人获得爱情的唯一途径,即使这是痛苦的,也得笑纳。无论这个男人是天使还是魔鬼,女人都得爱他。
夏娃欣慰地记载道,作为乐园的“伊甸园消失了,而我却有了他,我很满足。他全心全意爱着我,我也全心全意爱着他、我觉得对于年轻的我、女性的我,这是最完美的结局了”。尤其是有了该隐和亚伯之后,夏娃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精心地照顾着他们的家。夏娃甘愿为亚当忙碌,为他欣喜或痛苦,即使这种爱是盲目的,也要为它寻找各种理由。“我爱他并不是因为他的和蔼、他的体贴、他的周到。不,绝对不是,其实,在这些方面他都很欠缺。然而,即使这样他也已经够好了,而且他还在不断改进呢。”“我爱他不是因为他刻苦耐劳”,也不是因为他的教养、骑士风度。尽管“他影响了我的健康,然而我不能怪他,因为我想这乃是性别上的一种特别,而他的性别并不是他自己造成的”。“他心地善良,所以我爱他。但倘若不是如此,我也会爱他。即使他打我骂我,我还是继续爱他。我知道会这样。”即使他不强壮和英俊,“我也爱他,就算他身体残废,我也爱他。我愿意为他付出,做他的奴隶,祈祷他健康快乐,还要守护在他床边直到我死去。”
3、对夏娃形象的解读。
马克・吐温是以一个男性作家的立场,以自己的男性尺度评价夏娃,认为她代表了人类与生俱来的思想上的、品格上的某种弱点,由于女性的这种缺失造成了她被俘虏、被奴役的地位。夏娃理应为男人的成长、进步而泯灭压抑自己的本性,做好他的帮手,而她的回报就是得到男人的认可和爱情。这反映了典型的男性中心主义和自恋情结。夏娃虽然也是讲述者,但她目光始终聚集在亚当身上,她讲述的内容中心始终是亚当,还有自己如何殚精竭虑,最终获得了亚当的爱。夏娃的思想情感是马克・吐温自己的情感,而非夏娃自己真实的情感;夏娃的讲述只是强化了男权社会关于男女性别特征、天性的歧视性的论断,她其实是处于失语状态和被讲述的地位。马克・吐温对于夏娃的描述是男权社会对于女性集体想象的产物,他对夏娃的描写完全是出自男性经验的,他将夏娃制造成了一个男性期望的女性形象,通过对夏娃的否定来确定男性中心地位。从《亚当和夏娃的秘密日记》我们可以看出男性作家叙述视角下的女性被动的他者地位。
马克・吐温一厢情愿地将夏娃塑造成乐意为亚当奉献的受虐狂形象,与他本人的男性身份和男权社会关于女性的总体想象有关。在这里女性作为被叙述者是缺席的,而马克・吐温却力图使夏娃的奴隶形象作为女性原型。夏娃预言了她的女性后裔们的命运:“如果我们必须有一个人先去,我希望是我。因为他坚强,而我软弱;因为他不像我爱他那样爱我。人生如果没有他,那就算不得人生了,我怎能忍受得下去呢?这种祈求也是永恒的,当我的后代繁衍生息时,这个祈求也将无止息地被重复着。我是第一个妻子,而人世间最后一个妻子将把我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