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十七岁,也有同样的单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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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这样一个大多数人仍以自行车作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地方，每个年龄都有属于他们不同的自行车。记得父辈最钟爱的当属国产黑色的“永久”自行车了，那年头，骑上这样一辆自行车，穿上件纯白的的确良衬衣，行走在街头那简直就是一道风景。到了我们这一代，钟爱的是能变速的山地车，骑着它在高中校园兜圈时总或多或少地带着那么一点炫耀的意思。偶尔再一次观看了《十七岁的单车》，心底的某些东西又鲜活了起来。

影片在开头就玩了一把黑色幽默。几个农村来京打工的青年面对老板的提问，都显出些不知所措的茫然，惟有一位歪戴帽子的答得妙――“你以前做过的职业?”“主持。”“什么?”“主持。”“你以前每月拿多少工资?”(挠头)“五六七八百吧!”进城打工还带着盲目的自信，让人笑过之后嘴里还留下了一丝苦涩。影片的背景在首都北京，一个正在高速发展的现代都市，然而画面的后景并非全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破旧狭窄的小胡同也不和谐地充斥其间，这隐喻了贯穿影片始终的城乡冲突。十七岁的郭连贵从乡下跟随着改革开放后农村人口大量向城市流动找工作的“淘金热”来到了北京，找到了一个快递员的工作――用老板的话说，是“新时代的‘骆驼样子”’。他拼命努力地工作，期盼着那辆漂亮的山地车真正属于他的那一天。终于，小贵兴冲冲地根据自己的记载去财务处要车，却被拒绝了，说是还差一天，这是城乡冲突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小贵去宾馆送一封快件，这里影片用了一个经典的镜头：摄影机反摄天花板，然后环摇俯拍小贵，人一下子倒过来，后来又成了空阔大厅里不起眼的一点。这种视觉效果给观众强烈的心理暗示――人物的无助与渺小。木讷而不善言辞的小贵莫名其妙地洗了个澡却还未找到张先生，被催要钱的他情急之下撒腿便跑，被几个保安抱着腰抓了回来，他挣扎着，眼中满是惊恐与委屈。这里面人与人地位的不平等实在表现的太明显了，乡下人在陌生的环境中成了待宰的羔羊。这是城乡冲突的第二次表现。我正在为遭遇了白眼与屈辱的小贵鸣不平，他的车――还有几个小时就真正属于他的车却被盗了!这时影片用一个来回摇动的长镜头来拍他寻车的情景，只把观众的焦虑与担心情绪都调动地满满的。至此，年轻的心才初见进城谋生的艰难和人心的复杂。

城乡冲突的另一条线索是通过周迅演绎的小保姆来展开的。当漂亮时髦的衣服穿在周迅身上时，相信观众丝毫没有怀疑她的身份。然而，有一个特写的红皮鞋忽然易主，穿在了另一个女孩的脚上，观众这才恍然大悟。最终，爱慕虚荣，向往城里生活的小保姆卷衣而逃一一一个悲剧性的结局。在物质、金钱的侵蚀下，人的起码道德被扭曲，这也是城乡融合中不可忽视的矛盾之一。后来影片又通过小贵为了要回车而挨小坚的朋友们打、挨街头少年的打这些情节将这一矛盾推向高潮。

我不敢妄测导演的意图，但我分明看到影片讲述的困惑与无奈。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城市文明成了乡村文明的主导，乡下人视城里为天堂，城里人的一举一动成了他们模仿甚至崇拜的对象。然而小贵的同伴说：“我要是城里人啊，我天天喝糖水，红糖水!吃排骨面!”乡下人永远无法理解城里人，城里人也总是瞧不起乡下人，排斥他们，两者始终无法完全融合。影片向观众传达了对社会经济发展背景下城乡冲突的矛盾的思考与担忧。

影片另一男主人公特别的出场预示了这一代青少年的叛逆性格。声音先入画：“行啊，坚子，你爸也跟你买车了!”然后一群男孩换好校服(但仍是衣衫不整地)从斑驳的公厕墙后出来。这一句话将前后故事连缀起来，同时又为后面的剧情埋下伏笔。十七岁，这是个不一般的年龄，它是成年前的最后一年，所以这个年龄的少年不能再被叫做小孩，而他们往往又还没脱尽孩子般的意气。所以，“单车”是“十七岁的单车”，“诺玛”也是“十七岁的诺玛”。十七岁，朦胧的恋情也许是这个年纪里不能忘怀的回忆吧!小坚的女友潇潇的出场设计的很别致：小坚和朋友们玩着车技来到巷口，朋友们忽然说说笑笑地离他而去，画面中是小坚向下望的逐渐泛红的脸，然后镜头反打，潇潇像天使般缓缓升起，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完全把观众带入了神秘的氛围，造成心理上的极大期待。周末，潇潇和小坚到公园里约会，潇潇独自一人跑到林子里，然后叫小坚过去。小坚来到潇潇的身旁，看着她闭上双眼，脸上洋溢着幸福而

期待的微笑，可爱的男孩脸愈发红了，几次跃跃欲试却还是不敢。影片的节奏在这里慢下来，慢到让人感觉时间都停止了，阳光布满了整个画面，身处戏外的我仿佛都可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花香。这一段拍地实在太美了!相信凡是经过那个年纪的人，一如你我，都会由衷地发出这样的感叹吧!还有一场我个人十分喜欢，就是小坚送潇潇回家后一个人骑车在路上飞驰的情景。他骑地很快，快到放开了双手，一只手在空中扬起了西装，脸上的笑很纯，很真。一首欢快的钢琴曲响起(这是片中除了忧郁的华尔兹主题之外唯一一段轻快的乐曲)，音乐参与叙事，跳动的音符正是小坚内心的写照。这让我想起台湾导演苏照彬拍的《爱情灵药》里日本电视制作人的妻子小雪对他说的话：“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时，我的心中响起圣歌般的音乐。”然后观众听到优美的圣咏在耳边响起，女主角幸福地陶醉其中。这种美好的感觉用音乐来表现是绝妙的。导演用阳光、乐曲和绯红的脸颊抽象了少年时代美好的恋情，让人回味无穷。

十七岁的年纪，是免不了年轻气盛和喜好炫耀的。于是有了打架、甚至打得头破血流的场面和比较车技、炫耀新车的情节。吸烟、打群架、流血，似曾相识。在我同样喜欢的姜文导演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中，这些也曾是让人心惊肉跳的情节。但细想起来，它描写的毕竟是六十年代的青少年，他们的大胆与不羁也只是属于他们的，的经历我们这一代永远无法切身体会。所以，《十七岁的单车》才是属于我们的，属于八十年代出生的一代人，是我们青葱时光的纪念碑。同样吞云吐雾，同样拍砖打人，但，目的，性情，环境都变了。小坚的家庭组成有些复杂，每当他的父亲故意不经意地问他有没有看见家里准备给妹妹上学的钱时，摄影机总是窝在小坚家门口不远的角落里，从窄窄的门中窥探这个家，狭小的空间直逼镜头，再加上小坚脸上的不屑，给人巨大的压抑、焦躁之感。这时观众一下子就明白了，是小坚拿了家里的钱去二手市场买了小贵被偷的山地车。离异又拼贴成的家庭给子女带来的伤害是无法估量的。小坚深感父亲的不公平，偷了自家的钱去买车。然而，这能说全是他的错吗?事情终于在小贵找上门后败露，小坚和父亲大吵，他哭喊着：“你说了多少次给我买车，可总是不买。要我考好成绩，我考了校前五名，还是不给我买。这次又是这样，还不是为了她!”他直指站在门口的妹妹。长久以来的委屈和愤怒如山洪爆发。这叫喊难道又仅仅是因为没有车吗?这是在呼唤父亲、家庭对自己的爱呀!傍晚，小坚一人登上屋顶平台，妹妹走上前来说：“我妈妈跟你爸爸都觉得是我们不对。你爸爸不问清楚就打了你，这样，太不公平!”公式化老成的话语从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口中说出，不由让人哭笑不得。同时，小女孩脸上的冷漠又刺痛了我。这两个残缺的家庭形式上虽然组合到了一起，可实质的矛盾却无法调和，我为他们将难以正常如一家地生活而感到悲哀。导演探讨了单亲或是重新组成的家庭给孩子带来的伤害，而他的态度也是很明显的：这就是导致小女孩脸上的冷漠，小坚偷钱买车、用砖拍人的深层原因之一。

片尾，小贵扛着被打坏的自行车从等待红绿灯的密密麻麻的人群前缓缓走过。在城里川流不息的人群偶尔停顿的当口，他疲惫地走过，得以片刻的喘息，无论是焦虑还是伤心，我看到了他车头上系着的小保姆的丝巾仍在高高扬起，那代表着希望。开放性的结尾把这一连串的问题甩给了观众，引人深思。

虽然有爱情的点缀，但我认为整部片子的基调仍是忧伤的，淡淡的忧伤，一如缓缓的华尔兹配乐。《十七岁的单车》，大于十七岁的人看，是叹息，是怀旧；十七岁的人看，是兴奋，是羡慕；比十七岁还小的人看呢?我不知道，正如我不知道我们的下一辈会钟爱什么样的单车。一辆十七岁的单车，承载了社会，承载了爱情，承载了成长，不知它还能再承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