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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复发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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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凭记忆写下这一过程,7年,回忆要一直在过去徘徊,甚至要重新去感受当时的画面。这些画面伤心的居多,积极面是情绪得到了释放,消极面是怕写得不实在,对不起读者,所以要检查很多遍哪里有不实在的虚夸,脑子真的很累。来来回回写了二十遍之多,就要这样一次次回到过去,重新感受当时的一切,甚至是痛苦,长此以往会回不到现在,真有穿越的感觉。有好几次不想继续了。但是这又是我这么多年“最大的收获”,目的已经不记得,只想完成,只想完成它。

工作不顺,压力很大,原本准备、计划了快两年的要出版的书夭折了,我一下子接受不了,忧郁又哼着它惯用的小调儿来了。乱想,不安,睡了也和没睡一样,吃饭不香,又不能和爸爸妈妈说,朋友太远说不明白。

朋友一句并不严厉的批评让我瞬间无地自容。我又错了,我错了,接着就是深深的内疚和自责,一秒也停不下来的内疚像缠绕住脑神经的荆棘,还非要得到宽恕,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我简直像抢了银行一样难受,又缩回到孩童时代一般,等待“发落”。如果是一会儿就过去还好,这种内疚与自责会持续好几天,每天几小时。

我不知道这种自我评价过低、自责,或有内疚感的状态也是抑郁症的一种表现。所以会没完没了乱想,如果当时能知道这是病态的就好了,省多少时间啊。我很好奇为什么会这样内疚。

后来,翻看一些相关的书籍,才知道,“患者不仅开始自我评价降低,有时还会将所有的过错归咎于自己,常产生无用感、无希望感、无助感和无价值感,甚至开始自责自罪,严重时可出现罪恶妄想(反复纠结与自己一些小的过失,认为自己犯了大错,即将受到惩罚)、反复出现消极观念或者行为”。

我觉得光是把这种“患者”的标签套用在自己身上,或者承认自己有病不一定有多好的作用,忠言逆耳利于行,听好话长大的我很少被批评,也就不擅长自我否定。其实有人一语戳到我的弊病是难能可贵的。不过我要是“脸皮厚”点儿就好了。我因为这种罪恶感没少反唇相讥。在工作中遇到一些不怕说的学生,无论怎么批评他们都不会放心上。俗语说就是那种“脸皮厚”的人,不爱面子的人。我真该好好学习下。

我从小就对自己要求特别高,真的很累,虽然爸爸妈妈从未期待我的优秀,可我越来越追求完美。有时想想,这其实是双刃剑,如果没有对自己的要求,想做好什么又很难,所有搞创作的人都是半个强迫症患者吧,所以是病吗?

就拿这份书稿来说,没点强迫症还会改二十多遍吗?我其实还很享受这种将一个东西做到自己满意的状态的。虽然现在没有麻木忧郁了,但是内疚感在“惹到别人”时会很深。我出现了妄想,这是我第一次出现这么奇怪的“奇思妙想”,它是一种剧烈的煎熬。

我把自己的胡乱猜想当成是真实的(我有编剧天赋),将内容合理化。大街上的人似乎都在批评我,他们都变成了我的严厉的老师。他们批评我不工作,批评我撒谎,我不敢上街,不敢听到别人的声音。把自己完全主观的臆想合理化(如果我知道那是幻想,我不会当真,可我不知道)。我也不想这样啊,我不想惹别人,我尽量在说话时注意不要说错,可我还是惹到了别人。我极力做个好人,可还是无法掩埋内心的乱。我开始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如果写出来,真是多部连续剧啦。

所有声音、电视机里的内容,都在声讨我,我哪里都不对,哪里都是错,我不该有不好的念头,我不该……我紧张极了,我怎么就不合格?

这一次真的很严重,连续一个多月,我并不知道自己病了。我不敢睡觉,开着电视机,妈妈进来我还要装没事,就算此时我也特别清醒,我理智地知道让妈妈知道也没用,只会更添乱。我相信能好,我佩服我自己的坚强,坚强的任性很大,只要你能忍,只要不死什么都能承受,而内心的煎熬却是最可怕的冲击,像一股股龙卷风冲向毫无准备的小树,我用根紧紧抓着大地,那根就是忍耐力。

我深深地理解抑郁症患者的苦,不要觉得你很懂,你仿佛能通过道理劝解开什么,其实这种心理上的怪东西黏乎乎地盘敷在你的毅力上,非“内行”人根本不懂,包括医生也不一定感同身受地了解。不过这次以后算是榨干了我最后的忧郁(也许,只是也许)。我边写这些文字边流眼泪。

爸爸说,能忍的人才得病呢,那种有点不舒坦就受不了的,不容易生病。看来凡事还是有个极致。其实这也是不太成熟的人格造成的。自我暗示强烈的忧郁很欺负人,它会一点点腐蚀勇敢,直到觉得自己像块豆腐,它才满意。我没有病,我就是觉得我可以好起来。认定了。其实我发现“正常人”在充满担心和恐惧时也会乱想,只不过不强烈。

我不能一个人这样下去,禾禾让我去她家待几天,调节调节,于是我再次去了北京。这次来京,朋友们都在忙自己的事业,结婚的结婚,生娃的生娃,我有些慌。又一次同学会上,同龄的朋友都已步入正轨,我更加着急。和同学们在一起时我渐渐不焦虑了,他们开着玩笑,我没有了恐惧感,毕竟他们是我熟悉的人,他们不会害我。我再次渐渐触摸到了那个“正常”的我。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在昔日的早餐饭馆吃早点时,麻雀先去上班了,我边吃边把眼泪流在豆浆里,好在每个人都忙着吃,没人发现我在哭。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卖衣服的人睡在衣服堆上,我在干什么?我也该为自己的生活努力了呀!

住禾禾家时,她捡到的流浪猫常在早晨攀爬我这座大山,还喜欢在我头上走来走去,它乱踩我头时我真的很欢乐,你觉得脑袋是脑袋,它一点不觉得是,再郁闷的心情也被它弄得哭笑不得。我的妄想艰难地散去,每天都在和自己的思维做斗争,特别累。真想躺着不动,这种时候其实很容易被自己的脆弱、低迷打击得什么也不想做。

不认为自己有病的好处是觉得总会好的,会过去的。这不太正常,这不是真正的我,不会戴着心理暗示的帽子摘不下来。弊端是搞不清状况,不知道该怎么办,反而乱想,加重心理压力,焦头烂额。从医学上看,“妄想有时容易和正常人坚持的一些错误想法,如偏见、迷信、误解相混淆,但后者这些想法主要是由于思想方法、认识水平、环境作用以及个人情感影响,缺乏科学知识等因素所造成。他们随着知识的掌握,通过教育和生活经验的积累,是可以纠正过来的”。牵连观念:个体感到别人的言语或行为指向自己;尽管个体自己知道根据不足,但仍有这种感受。

很久不“面向社会”的人,因为恐惧甚至会逃避。我就把自己装在塔里,在父母和好友的庇护下度日。我害怕接触新朋友,这也是抑郁症时的隔离感带来的不想投身现实的心态。我大概有几年没看新闻了,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我就像个孤陋寡闻、与世隔绝的隐者。我甚至很享受这种状态,自认为如此这般是我应该的。

也不知为何,我们这些独生子女心里问题多于父母那一代,我也不懂,虽然我们是社会中的个体,有着时代洪流带来的弊端,却要学着自我改善。怨天尤人没有用。

卖气球的老人在街边坐着,我走近他买了个气球,坐在那里发呆。他说他还没吃饭,他说海豚的好卖些,他说他只为吃饱饭,这就是现实,饿肚子哪能谈什么理想或其他的呢?

禾禾为了自己的展览忙应酬、忙干活,禾爸爸为一个新的创作打草稿,小李为工作午饭都没顾上吃,小圆扔下儿子和老公到北京打工,很想回家但回不去。每个人为了生活都在努力,我瞬间感觉压力很大。一直以来,我的自我封闭屏蔽了这些现实,走在街上,有点迷茫。迎接我的现实一下子让我吃不消,像从梦境里走出来的异国人,或者是穿越了。

我已离开现实社会太远了,像个抗拒外界的孩子。我不知道一个画画的人怎样像个种白菜的人一样,春季播种秋季可以收获。我不知道该怎样把所学转为人民币,不知道怎样才能实现理想,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还要不要抱着梦想不放?

父母也从未告诉我这些,我知道的父母是:下乡,分配到工厂,勤勤恳恳工作半辈子,从不干占奸取巧的事,也不想赚外快。下岗,退休。他们的言传身教不再对我有指导意义,我该怎么办?

在北京时,朋友们轮番批评我,觉得我不够努力、不积极,麻雀本想和我去看演出,却为了家庭深夜拎着好几个大包,拉着孩子和我一起走。望着她的背影,在万家灯火下,她也还是个孩子啊。哎,长大成人真“不好玩”。

芳芳――朋友的朋友,原来是化妆师,现在改行学雕塑,也学画画。我们在一起闲聊瞎扯,越来越放松了。我总是容易拘谨,不知道怎么自然,一旦放松下来才会有是自己的感觉。那时的我很容易焦虑,我发现人其实有一种渴望健康的本能,我会极力接触看似开朗和放松的朋友,听他们说话,不再畏缩在死角里死磕,我知道那样会让自己更糟。禾禾会让我帮她整理花花草草,以帮我转移注意力――还是朋友的帮助啊。

禾禾的爸爸带我去医院看中医,虽然药没完全吃完,当老大夫说“你是个坚强的女性,这么多年你很不容易”时,我终于哭了,心里特别安慰,获得理解真的很重要,哪怕是敷衍,我真的渴望被肯定。

我渴望得到老师的肯定,我多么期待被喜欢。而患病时一无所成的我却得不到任何肯定,画出的画就像投进大海的石子,一张张,没有人看见,不知道自己画的如何。

禾禾早晨站在门口发呆的样子很美,很想画下来。我也不知道那种想画下来的冲动来自哪里,这种时不时会出现的冲动常常出现。想画画的激情和感受会冲淡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因为画画练就了人全神贯注的习惯,啥也不想,心就一下子从慌乱和紧张里得到了平息。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一开始没有学画画,只是做一些简单、重复性的工作,也许不会得心理疾病,却也乏味。可是没有如果,这事就这么摊上了。画不知好坏,倒是创造力增加了,画画的胆子更大了,对所画物体的感受力变强了,这真是“上帝关门、开窗”之理论啊。

记得看过这样一番言论:英国心理学家波斯特博士通过十年的研究终于发现:画物体的感受力变强了,这里确实有着某种联系。天才中多有精神疯狂病症,而精神疯狂症又时常能激发灵感和创造性。因此,许多高智商的人也都容易患有精神病。

据英国《每日电讯报》网站报道,著名的精神病学专家弗茨拉德教授在研究后指出:奥地利音乐家莫扎特,德国音乐家贝多芬,俄罗斯作曲家柴可夫斯基,西方哲学泰斗康德,以及英国大文豪奥威尔,作家安徒生、巴尔扎克,诗人拜伦、雪莱、普希金、罗伯特等在文史领域曾经独领的大师,在生前都患有抑郁或精神分裂症。而疾病在导致他们行为怪异的同时,也激发了他们的创作潜能。这正如巴尔扎克所言:“天才就是人类的病态,它就如同珍珠是贝的病态一样。”

看到这段文字,我的心情还不错,自卑感降低了,有精神上的“突出表现”不一定是一种耻辱,而且我又没对别人发神经。相比很多艺术家故意要与大家区别开,要显得与众不同,要有疯狂的行径,励志当艺术家,我还刻意地掩饰着什么,追求一些非常平常朴实普通的东西,极力与众相同。在我心里,我就是觉得我和别人没什么区别。常人有的毛病我都有,只是比我妈妈这种逻辑思维强的人想象力更丰富,对音乐、颜色更敏锐。

走过一片树林坐下画速写,好久不在外面写生了,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差点发霉。大石头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画完再四处转转,和种地的伯伯打个招呼,发自内心的喜悦让人很想说个话儿。打电话给廖大妈,他也正在画画。和朋友闲扯一会儿也会放松恐惧和紧张,我试着克服恐惧与紧张和朋友们多接触,就像电视里做游戏时需要拨打的场外求助电话一样,我不和亲友团说我病了,我不开心,我只是和他们闲扯,或者听他们扯一扯没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