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朵云雨(外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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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五朵山的风光奇幻绝美，看过了祖国的半壁河山，我颇不动心。
这次是陪南阳来的几个朋友，工作上有关联，不能不去的。夏季就像个泼辣的，正要愤愤不平地离去，余怒未息，直辣辣地将余热全泼下来。车在蜿蜒的山道上昂仰俯冲，俯冲昂仰，峰回路转，路转峰回，紧张的神经还没有从峭拔的岩峰和葱郁的林莽上回过神来，天地就像按了一下快门，眼前一闪，目的地到了。
下车，是偌大一个停车场。陪同的朋友说，已经在山的半腰了。仰首而望，山根本是看不到的，一切都被雾罩住了。眼前密密的丛林和森森的怪岩，疑心埋伏着狰狞的天兵神勇，冷冷地觑着我们。太阳不知在进山的什么时候就悄悄溜掉了，云雾在深谷间汹涌地喷吐着，丝丝缕缕地在面前张牙舞爪，宛如茫茫大海上探起无数的怪蛇。视野变得那么狭小，迷迷茫茫，天地浑然成了一体，只有雾在蒸腾翻滚，真担心霎那间就把我们送到阴曹地府中去。
什么都看不见，大家立时失望起来。陪同的那位朋友因为一路上滔滔不绝的夸口，这时颇为尴尬。他绘声绘色地解释着，对着空空如也的所谓五峰，双手无奈地挥来挥去，仿佛要揭去遮着五朵山神秘面孔的纱幕。
新建的缆车还没有启用，在友好的怂恿下，我们开始登山。险直而规整的花岗岩台阶，像飘动在云雾中的仙梯。云雾填谷塞川地涌着，十几步外什么都看不清楚。阶梯两旁高大的乔木和奇形怪状的灌丛藤蔓，以原始的野性在逼仄的空间里纵横伸展，浓密的碎叶交织成一条魔幻般的长廊。而云雾，浓浓的云雾啊，无声的旋律一般在空中飘荡，那扑嗒扑嗒滴落下来的水珠，分明就是它的音符。而我更怀疑是陷在了一只不可睹其真面的瑞兽的口腔和鼻息之间，它温柔的哈气和呼吸拂动着我的四肢形骸，濡润了单薄的夏衣，直贯入肢体中去，仿佛正把我彻肠彻肺地来一番洗礼，而我就要轻灵地飘飞起来。走在前面的两位裙裾翩翩的亭亭女郎，影影绰绰地看不清她们的形影，只在茫茫云里雾里浮着，莫非已幻化成仙?
爬山不到一公里，我们中的两个胖子就气喘吁吁了。两位漂亮女士的高跟鞋因为没换，纤纤玉手早放在男士的肩上了。听说还有一个半时辰的攀登，云雾缭绕中直立的仙阶无穷无尽，大家都泄气了。而烟云更浓地袭来，四周什么都看不见，恍然觉得，就连脚底下的一片立足之地也早已腾空而起，不知在什么境界里浮着，让人晕眩而迷茫。
一位年轻俊朗的道士突然踏着祥云从我们头顶缓缓落下，劝了一声：大雨要来了，快躲躲吧!仙风道骨在眼前一闪，轻捷地隐去了。我们不敢迟疑，于是搀扶着匆匆下山。混沌一片的太空隐隐有雷声滚过，东边的天宇像倾倒了一坛墨，黑沉沉直压下来。
我们及时赶到了一片红顶竹墙的客舍里躲雨。墨色已完全把浓郁的湿雾染透了，空气在低沉的雷声里微微颤动，而缭绕的烟雾仿佛受了惊吓，更像得了无声的密令，汇聚成一团团，一缕缕，受着无数精灵的驱使，上上下下，来来往往地狂舞起来。没有一丝风，山蝉在灌丛中嘶哑地长鸣。
我们不以为然地站在屋前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闲谈，雾气悄悄吻湿了我们的头发。那些精巧的雾团优美地在身边舞动，我们迅猛地伸过手去，要将它们抓在手里。而我们的声音变得那么单薄，互相有一种不大听得到的感觉，似乎雾的精灵们在作怪，话一出口就被它们吞去了。
突然，就在我们的前方，那道密林覆盖的山谷里，传来了轻柔的沙沙的脚步声。那该是一支步伐整齐的行伍，而又分明是踩在树叶之上。大家都停了说笑谛听，那脚步却又停止了。团团的浓雾，急急地从我们身边涌过，像拖着无数丝缕的奇异的长纱。它匆匆地无声无息地掠过，让我们感到沁人心脾的寒意。
那脚步声又起了，扑扑嗒嗒的，急跑着一般，不复如先前的整齐。俄而，声音更加密集、杂乱起来。只半分钟，又静寂了下去，像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着发动进攻的伏兵，犹疑着，观望着，踟蹰不前。我们立在巨岩上，惊异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敢说一个字。――那声音又来了，却变得OO@@，像蚕在啃吃桑叶；在我们的意识里，那些伏兵们匍匐着摸上来了。
一瞬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雾从我们身边完全消遁了，它们的尾巴，在半山腰的丛林里摇摆。雨大踏步从山下跑上来了，噼噼啪啪地像起了军乐一般；就在不到100米外的灌木上、屋顶上，它们整齐地踏着步。一道齐刷刷的酣畅淋漓的雨幕啊，直直地挂在我们的眼前!
有散碎的雨滴扑入我们的怀里，大家惊叫着向屋里逃去。然而，就在我们的脚要迈进屋门的时候，那激昂的声响又戛然而止了。惊讶地回头去望，雨幕在眨眼间撤退得无影无踪。然而，就像它们是忘记了什么东西又转身取回了一般，一道闪电扯过，哗哗的雨幕又从天而降了。这次，我和两个朋友没有那么慌张，而是稳稳地立在院里观望。多么奇妙啊，哗哗倾泻的雨就在两丈开外，我们看它那么清晰，它却有意要表演一般，就那么伫足停住，有两分钟光景，不向我们靠近。我们暗自纳闷间，呼地一声，未及跳进门廊，已被它如狼似虎地抱住了。转眼间，暴雨把一切都吞没了。
半个小时后，雨停了，我们驱车下山。就在上车的时候，我们蓦然发现，山峦被大雨洗得一片明净，连半丝云烟都没有。高耸在蓝天的五朵山峰一字排开，清晰端凝地俯望着我们，像五位露出真面的大仙，威严而又慈祥地向我们致意。
我们恋恋地贪赏着，久久不忍离去。
五朵山，你是不是在以这种方式欢迎我们下次再来?
百尺潭
虹
去百尺潭不知多少次了，第一次欣赏到这么妖娆的虹。
那是一个天高云淡、微风习习的初秋的上午。溯流而上，溪水因为连绵的秋雨分外充沛。不言而喻，瀑布的气势将更为壮观了。
飒飒的水声从深谷中越传越近，转过一座既像屏障又像一位贪恋瀑布被定格了的诗人的翠岩，一道闪电，瀑布从巍巍绝壁直跌在脚前了。
虹，我一下子就看到了虹!一片飞舞着的虹啊。
在那池半亩见方沸腾翻滚的潭上，浪花飞溅，水波激荡。就在翻滚的浪涛的，一圈一圈不规则地荡漾开去的波痕之上，一环一环七彩的虹在游动。这一环在岩滩的边际消逝了，那一环又游了过来，像龙，像蛇，像金鱼的舞阵，像鲜艳的花环，像女子束在裙间的丝带。那么宽阔的一潭，这些虹儿就在偌大的碧波的边缘游着，铺展成那么美丽的一弧半圆。它们简直是一群精灵，那么飘逸，那么欢乐，优哉游哉。时而浮在水面，折射出奇彩的光艳，时而潜入水下，幻化成幽蓝的光束，时而跃起在水面，扭动着轻灵的身姿，紫橙的明眸一闪，抛过一道媚眼。
我呆呆地立在两丈开外的观景台上，就那么长久地痴痴地望着这些神奇的精灵，不敢再动一动身子，生怕惊没了它们。瀑流飞冲而下，微风把如烟似雾的飞沫直送进我的怀里，头发和衣服濡湿了，我竟丝毫不知。突然，当我的目光从潭面上稍稍抬起的时候，我看到在那些水沫的雾里，同样有无数淡淡的虹的精灵在飞舞。
我轻轻地走下台去，几乎是在清莹的潭边站 住了。飞沫凉飒飒地将我包裹了，还有那飞沫中的无数虹影。现在我完全看清了，那潭中的长长的彩虹其实是飘游在水面上的，根本不是浸游于水中，那是腾起的浓浓的水沫或者说极微细的水泡折射阳光的结果。然而这彩绦般的虹的倒影映满了潭，五彩缤纷，妙不可言。当一圈彩虹迈着轻盈的步子翩翩走上岸来的时候，仿佛失了依托，倏地一闪，散作成百上千彩霞般的虹影了。它们却并不飞起太高，只在两三尺高的水畔逗留着，恋恋地随风而去了。这么多的虹的细小精灵，像冥冥中的飞龙，像成群的蛱蝶，像海底世界彩色的鱼，像少女闪亮的眼波……它们就这样包围了我，无穷尽地从身边涌过，有的简直是穿过了我的身体，潜入了我的魂灵，我被一片奇幻的光彩所托举，怀疑进入了时光的隧道。
呆呆地不知在潭边凝立了多久，直到衣服全然润湿了才回过神来。已经临午，风完全静下来了，再去寻那虹影，仿佛飞瀑的浪沫间略有点淡淡的影儿，竟再也看不到了。
一个善于观瀑的朋友说，只有天气晴朗，瀑流可观，且有微风的时候，虹才最佳，阴天、无风或风大都是不行的。
这样的虹，我恐怕很难再看到了。
观瀑
这一次，我们赤脚爬到了半空中的峭壁之上。
瀑布从我们脸旁飞冲而下，风扬起水沫，送入我们的怀里，而潭水在谷底翻滚。我们的心悬在了半空。
蝙蝠般踞伏在岩尖上，战战兢兢地抬首，那白哗哗的一挂水呼啸着从眼前坠下，激起冷飕飕的寒气，我们的身子，是秋枝上颤动的叶子。惊魂稍定，俯身探望悬崖下浪花飞溅、沸腾翻涌的潭，紧张的神经立时又眩晕起来。
看那浩荡飞泻的瀑啊，从岩齿咬开天宇的裂缝里，天河一般，无尽地直倒下来。
这是神女飞扬的秀发吗?啊，请转过身来，让我一睹你姣丽的面容，让我化作温柔的风，为你轻轻梳理。
这是太上老君挥动的拂尘吗?这氤氲、清寂的仙谷，莫非要举行神仙的聚会?
这是王羲之醉中挥舞的大笔吗?这酣畅淋漓的一醮，谁知要泼洒出怎样的山河墨趣?
这是一条从天河探下身来的飞龙么?一头扎进深不可测的潭里，就那么张牙舞爪、吞云吐雾地狂饮着!
这深渊一般的潭，莫非是和海底世界贯通着的吗?莫非是东海龙宫设在这里的后花园么?那翻腾不止、振聋发聩的喧鸣，是龙子龙孙们在嬉闹么?啊，我凝视的眼睛昏花了，颠倒了，我怎么觉得这瀑流不是从天上下来，而恰恰是一条银龙从潭里跃出，攀上悬崖，一飞冲天了?
这是天界的乐师在演奏的曲谱吗?这无尽坠落的，难道不是美妙的音符?那惊涛般隆隆作响的，是谁在为谁放声歌唱?那潭床上隐放着的巨琴，除了这天地造化的飞瀑，又有谁能弹奏得了?听，山风也开始了波澜壮阔的合鸣。
阳光出现了，彩虹在潭面上跳跃，在瀑布上闪烁。这从天而降的飞瀑，莫不是天国的仙女在浣洗五彩的长绫?啊，这哪吒闹海般的抖动，这翻滚不止的深潭，这银白的、碧绿的、幻彩的锦缎啊，谁能裁你为衣?
这是天府倾倒下来的奇珍异宝吗?这是从天垂下的一条宝袋吗?看，它在半空里解开了，那些珍珠啊，玛瑙啊，翡翠啊，玉石啊，一股脑儿滚落下来，扑扑地落进那深不见底的潭里了。
真的，在我脚下的深渊里，充满了珠光宝气的诱惑。在我贪痴的醉意里，那迸溅四射的奇珍异宝啊，完全是真的了，真的了!
我的头更可怕地眩晕起来。狠狠地敲了敲脑门，恋恋不舍地，如梦如幻地，小心翼翼地爬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