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小屁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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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屁孩原名叫刘帅，一岁半多点的时候，一个傍晚他在我的脚边玩积木，忽然就很响地放了一个屁，全家大笑，屁孩儿自己却莫名其妙地到处寻找自己的屁声，从那天起我叫他小屁孩儿。这一叫就是10年……

1.

我知道小屁孩儿终有一天会离开我，但潜意识里认为那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比如他长大到可以去外地读大学、工作、结婚……

那个周末的傍晚，小屁孩儿正和我的儿子女儿一起吃我做的红烧排骨，一副满嘴流油满脸肉屑的滑稽相。门铃响，走进来的是小妖，虽然中间隔了10年的光阴，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只看了我一眼就嚷着：我的帅帅呢我的帅帅呢！便冲进了屋子。瞬间的功夫就把愣怔的屁孩儿拥进了怀里，然后是泣不成声。

过了半天，屁孩才在我的引导下怯怯地叫了声“妈妈”，然后就是更紧的拥抱，一个母亲和她分开了10年的儿子的拥抱。

我站在旁边，心里想着该替屁孩儿高兴的，却有一股酸酸的感觉在心底恶狠狠地升腾。

相见仪式过后，小妖擦了擦眼睛说：姐，这10年，真是谢谢你。这句话，像一堵墙，生生地把我和屁孩儿隔在了两边。小妖说，她准备把屁孩儿接到她身边，从此再也不和她分开了。

我想：那么，只有我和屁孩儿分开了。

2.

屁孩儿没有像往常一样放学回来，小妖接走了他，她说她要带屁孩儿去住一夜总统套房，现在她有钱了，要好好地补偿儿子。刚要说屁孩儿在这个家里住了10年早习惯了,一下子去住总统套房不知道他会不会习惯，想想人家才是屁孩儿的妈，要带自己的儿子去做什么是人家自己的事情。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悻悻地撂了电话，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入夜，躺在平日里觉得很舒服的床上翻来覆去，和屁孩之间的种种像电影一样回放在眼前：1岁半，屁孩儿刚会蹒跚走路，他的妈妈小妖把他交到我的手上，说：姐，我把他交给你了，我要离开这里去南方发展，如果我能赚到养活帅帅的钱我会回来接他；如果我混得不好我就不回来了，以后他远在国外的爸爸会给他寄来生活费。小妖哭泣着说：姐，以后你就当自己多了个儿子吧。

最后这一句话我认了真。

屁孩儿刚到我身边时常在半夜醒来，一泡尿撒完后就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我，然后慢慢地有泪水流出来。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怎么会睡在你的怀里，我的妈妈呢？那时，小屁孩用他那双含泪的大眼睛在夜里揉碎了我的心，我对他的怜惜和爱从那时开始。

屁孩儿4岁时牙齿被蛀，牙龈处鼓了一个脓包，当牙医用刀片把脓包切开时，屁孩抱住我的脖子哭得几乎断气，我的汗水、泪水和着他的泪水、鼻涕蹭花了我的脸。我背着他离开医院时他趴在我的背上甜甜地叫了我一声：妈妈。我顿时觉得春暖花开。

屁孩儿5岁时迷上画画，他笔下的苹果、坦克、猪八戒，不定期不定时地出现在家里任何地方，比如刚洗过的床单雪白的墙壁上。后来我送他去学素描，一年后他给我捧回个全国儿童绘画大赛银奖。我曾骄傲地预言，我的屁孩他日就是中国的梵・高。

屁孩儿6岁去上学，第一年和同学老是打架，被人打伤了N次，把别人打伤NN次，我被老师请到学校狂训管教失职NNN次，气得我七窍生烟回家打他PPN次。气没少淘，祸没少闯，但人家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

屁孩9岁那年回家问我，是不是没妈的孩子就是私生子，同学们叫他私生子，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妈妈？我吼道：他们胡说！我就是你的妈妈，以后不许叫我姨要叫我妈！然后屁孩问我，你真的是我的妈妈吗？我立马气短，我叹口气说你的妈妈在很远的地方赚钱呢。我指着小妖的照片告诉他：她就是你的妈妈。她和你的爸爸离婚了。事实上小妖根本没和屁孩的爸爸结过婚，她以第三者的身份生了屁孩后就远走高飞了。她是我的表妹，她叫我的母亲姑姑。

为了这，我第一次像个泼妇般地牵着屁孩儿的手冲进他的校园，对着他的同学又吼又叫又恐吓又威胁，吓得那群淘气鬼屁滚尿流四散奔逃，很彻底地破坏了我的形象坏了我的名声。

屁孩儿在11岁那年和我已经读了初中的儿子女儿畅想未来。儿子说他将来要去北京读大学，女儿说她将来要当小提琴老师，屁孩说他将来长大了要挣很多钱，然后在我家旁边买一套房子，再娶一个漂亮的媳妇儿，这样一下楼就可以看见姨妈。听他说这话我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心里想如果那样我会烧他爱吃的饭菜，让他常回来吃，还会让他的孩子叫我奶奶。

泪就这样悄悄地在夜里打湿了我的枕巾，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不是我的孩子，他只是寄养在我这里的孩子。可是10年啊，我看着他陪着他，从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婴儿长成一名优秀的少年，一粥一饭的照顾中，一朝一夕的相处中，就这样生生地迷失了自己。

3.

小妖告诉我屁孩儿的转学手续办好了，这几天就走，末了还塞给我一沓钱说：姐这些年你辛苦了。我把钱扔回去说：以后不要中断了让屁孩儿去学画画。小妖说那一定一定。其实我心里想：如果可以让屁孩儿留下来，我给你一沓钱好不好？但我知道小妖这10年来一直拼命赚钱为的就是屁孩，不然她也不会三十几岁了连个家都没有，我也是母亲，怎么会不知道母亲的心。

小妖和屁孩儿在车上向我挥手时我咬着牙低声对小妖说：以后让屁孩儿每年寒假回来看我一次。屁孩扬着手说：姨妈，我过几天就回来。我没让小妖告诉他以后要离开我去和他的妈妈一起生活了，他以为他去玩儿几天呢。我不想他知道要和我分开，10年的相处中，他早拿我当了妈妈。一下子分开,我怕他会难过会哭，我怕我会因为他难过我也会哭，我怕我们一哭我会因此舍不得放手。

车徐徐启动时我的泪终于流下来，我在清冷的站台上对着远去的列车说：屁孩儿，你还会在我的身边买个房子娶个漂亮的媳妇儿常下楼来看我吗？

会的，我自己回答。因为这10年，将会贯穿我们的一生，变成记忆中最美丽的画面。我会把泪穿成珠，装满胸膛酿成爱，等着我的小屁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