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张墩墩小说三题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张墩墩:河北人,生于1982年,现居石家庄,热爱写作。
巴西龟
无聊的下午,我在室内枯坐。突然门铃响了,我以为是送快递的。那个小子是从来不上楼的,每次都在楼下,让我跑下去。这次他变得勤快了,让我很欣慰。我通过门镜观察,发现这个被门镜夸张变形了的男人和送快递的小子大相径庭,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我不认识他。他站在门口,好像比我还茫然。奇怪的是,他身穿单薄的睡衣,手里还拿着一块抹布。
我开门。我说,有事吗?他说,我能用一下你的电话吗?我说,我没有电话,只有手机。他说,那让我用一下你的手机吧,我回不了家了,我是你的邻居,就住在楼上,你住501,我住602。
我让他进来说话,楼道里有凉风,他穿得太单薄了,那是适合在夏天穿的睡衣。但他没有打哆嗦,只是有些尴尬。他告诉我,刚才停电的时候,他因为不能玩电脑而觉得百无聊赖,就去擦门,他觉得自己家的门有点脏。可是他忘了带钥匙,擦完以后,才发现自己被锁在外面了。他的对门是空屋子,他只好下楼求救于我。
刚才的停电也干扰了我的生活。我不得不离开电脑,扫了一遍地,觉得不够完美,又擦了一遍。只有停电才能让我离开电脑。自从我搬进这座楼,停电是家常便饭,物业说,原因是装修的人家接错了线路。因此我特别憎恨那些还在装修的人。几个月前,我装修的时候,线路没有丝毫的改动,你们他妈的瞎改什么呀!
我把手机拿来,让他打电话。他要打给他的老婆,让那个女人马上回家,为他开门,他说,我穿着睡衣在邻居家客厅里站着呢。好像他的老婆没有答应送钥匙。他攥着手机,来回走了一圈,好像很生气,又好像无所谓。他又拨了一个号码。他说,爸,你来给我送钥匙吧,我被锁在外面了。结束通话后,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兄弟,关键时刻,还是亲爸爸管用。
我十分赞同他的观点。我坐在电脑前,一副办公的样子。我的客厅里只有一台电脑,显得十分空旷,他说,你的办公室真够大的。我说,我是个单身汉,根本不需要那些劳什子家具。他说,你屋子里有点冷,没有暖气吗?我说,我是个单身汉,不需要暖气,只有冷一点,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我拿我的羽绒服给他穿。他拒绝了,他说,我也想感觉一下自己的存在。我说,那你就坐在窗台上吧,有阳光,还暖和一些。他就坐在了窗台上。我的窗台很低,而且无比宽大,就像一张硬板沙发。一个养在脸盆里的乌龟,被我放在窗台上。阳光灿烂的下午,乌龟很活跃,伸出老长。他看了看说,这是巴西龟吗?我说,不知道,在河边捡的。他说,应该是巴西龟,外来物种。我说,可能是吧,属于外来入侵物种,生命力强,对土著生物危害极大。我看过一期关于外来入侵物种的电视节目,所以就这个话题能谈上两句。
他将要在我的窗台上坐半个小时,等他的爸爸送钥匙过来。其间我们聊了很多,先从我们的房子聊起,再聊他的工作。他在燃气公司上班,我给他讲了用燃气杀人的设想,他觉得可行,并且提了一些技术性的意见。我突然想起,前几天楼上结婚的那家,就是602。那天楼下鞭炮轰鸣,让我异常烦躁,但下楼时,我竟然在单元门口捡到了六十块钱,我拿着钱,心里真高兴,抬头望见门上贴着的喜字,我更加喜出望外。所以我对那天有着深刻的记忆。
他说,那天结婚的就是我,我三十多岁了,结婚晚。我说,我快三十了,还是光棍,我到你这年龄的时候,估计还是光棍。我这么说,算是安慰他吗?但他马上开始大谈晚结婚的好处了,他说,老婆不过是你快乐逍遥的终结者,是一道有形的枷锁。我说,结婚也不错吧,起码有一个稳定的性生活。他说,时间长了,也索然无味。
这时我们都陷入了沉默,出现了短暂的冷场。我的手机响了,他以为是他爸爸,但不是,是买票的。电影《阿凡达》的上映,让我成了一个票贩子,每天都有人打电话来买便宜的电影票。我挂了电话后,他问我,你有电影票吗?我说,目前还没有,我只是在网上发了信息,定的人多了,我就去拿票。他说,《阿凡达》不错的,到时给我留两张吧。我说,行,我给你送上去。他说,对,咱这近!说完我俩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他的爸爸在楼下按响了我家的对讲电话。他打开门,站在楼道里等他爸爸上来。他说,谢谢你了。我说,不客气。然后他替我关上了门。我坐回电脑前,听了几首歌,又看了一个电影。
第二天,我拿到了电影票。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真冷啊,零下十多度。走到楼下,我抬头观看,发现602的灯亮着。我直奔六楼,我想先卖给他两张票,再回家喝杯热水。当我走到六楼的时候,发现他像昨天那样站在楼道里,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和昨天唯一不同之处在于,他面对的是自己家的门。
我说,大哥,你又把自己锁在外面了?快给你老婆打电话吧。我把手机递给他。他摆摆手,说,不用打,她就在里面。我说,那你敲门啊。他说,越敲越不开。我说,这可怎么办呢?他说,还不如我自己把自己锁在外面呢。
楼道里冷。我说,去我家坐会儿吧,虽然没有暖气,但也比楼道里暖和点,我还有点酒,咱们喝上两杯。他不置可否地看看我,笑了。然后我们走下楼梯,走进我这空旷而冷清的家里。他又坐在了窗台上,现在是晚上,没有阳光来照耀他的后背。我把羽绒服拿给他,他没有拒绝。他看了看脸盆里的乌龟。乌龟正在休息,隐没在龟壳里。
他说,昨天我在网上查了一下,你这乌龟确实是巴西龟,属于外来物种。我知道,我们又要聊关于外来物种入侵的话题了,但我知道的那些,已经在昨天聊完了,这可怎么办呢?
卑鄙的男人
有一天,黄萍对孙凸说,我有个朋友要过来,请咱们吃饭。孙凸听了,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其实他心里挺惭愧的。他是个没钱的男人,甚至连请朋友吃一顿饭的钱都没有。这一点,黄萍是知道的。作为孙凸的女朋友,她已经习惯了没钱的生活。尽管钱的缺乏限制着他们的生活,但他们依然相爱。有时候,面对自己的陈年旧衣,黄萍也会抱怨几句,但她绝对没有动过真气。她相信,贫穷只是暂时的,而爱情是永恒的。
这个要请他们吃饭的人是黄萍的同学。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黄萍说,高中毕业后,我们就没有见过了,他没有上大学,而是走关系找到了一个好工作,在电视台做摄像,一个月五千多。黄萍在说“五千多”这三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让这三个字狠狠地落在了孙凸的耳朵里。
孙凸说,那我就管你这个同学叫五千多吧。
黄萍说,如果他叫五千多,你就只能叫一千多。
于是他们就去马路上等五千多。不一会儿,五千多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孙凸发现五千多是个很瘦的男人,甚至比自己还要瘦。他稍微有了点信心。黄萍给这两个男人作了介绍,双方握了手,然后去寻找吃饭的地方。
五千多说,咱们去吃烤鸭吧。
黄萍说,好的,我就想吃烤鸭。
孙凸什么也没说。前段时间,他吃过一次烤鸭,也是朋友请的。其实他不想再吃了,他想吃涮羊肉,但不好意思说。
走在去饭店的路上,五千多一直和黄萍聊天。为了聊起来方便,黄萍和五千多并肩而行。他们使用的语言是家乡方言,让孙凸听起来颇为费力。从偶尔能听清的只言片语中,孙凸知道他们在谈论当年的一些校园往事。有那么一段距离,他走慢了,走在了他们身后。他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有点不舒服。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孙凸自己也说不清楚。
到了饭店,五千多让黄萍点菜,黄萍说不会点,就让孙凸点,孙凸也说不会点,菜单又回到了五千多的手中。五千多就开始点菜,胸有成竹的样子,其间,他还抬头告诉黄萍,这个饭店的烤鸭不是最好吃的,甚至全聚德的烤鸭也不是最好吃的。于是黄萍就问他到底哪里的烤鸭最好吃。他自信地说出一个饭店的名字,并且强调,这个结论完全来自亲身体会。
如果不全都吃一遍,你是不知道哪家烤鸭最好吃的。他说完这句话,又认真地钻研起菜单来。最后,终于点了一个烤鸭和三个凉菜,外加几瓶啤酒。
一喝上酒,孙凸和五千多的话就多起来了。但和五千多高谈阔论的,主要还是黄萍。他们同时操着两种语言,在家乡方言和普通话之间来去自如。渐渐地,孙凸就插不上什么话了,只是闷头吃喝。黄萍也意识到了对孙凸的冷落,有时候也把话头牵到孙凸的头上。无奈孙凸是一个笨嘴拙舌的人,根本就不善言谈,往往是扯了两句就哑口无言了。
孙凸有个毛病,喝点啤酒就要去厕所。眼下,他已经喝了一瓶啤酒了,尿意渐生,就去了一趟厕所。当他方便完,准备跨出厕所的时候,迎面碰见了五千多,他也是匆匆而来。他们打了个招呼。五千多一边尿一边对孙凸说,我有个毛病,喝点啤酒就要上厕所。孙凸一听就笑了,说,正好我也有这个毛病。五千多说,喝一瓶啤酒,我需要上三次厕所。孙凸说,我比你还要多一次。
两个男人终于找到了共同语言,回到桌上,又为这个干了几杯。五千多见孙凸很能喝的样子,又叫了几瓶啤酒。喝到最后,五千多和孙凸分别喝了四瓶多,黄萍喝了一瓶。吃完饭,孙凸和黄萍都以为五千多应该打车回家了,没想到五千多并没有走的意思,他们三人只好向小区走去。五千多说,我去你们那里坐一会儿,等尿排干净再走。他好像喝多了,说话有点大舌头。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重复了去饭店时的情景。黄萍和五千多边走边说,相谈甚欢,而孙凸默默地走在后面,几乎插不上什么话,即使他能插上话,也是用普通话应对他们的方言,让他觉得很滑稽。如果孙凸也说家乡方言,估计他们就彻底无法交谈了。
事情出在孙凸的膀胱上。他的膀胱里充满了尿液,这些尿液来自刚刚喝下去的啤酒。他有点憋不住了。而这时,离住处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依照前面两人的速度,恐怕要走5分钟。无奈之下,孙凸加紧了脚步,超过了他们,急切地说,你们慢慢走,我先去家里上厕所,内急!
孙凸甩开了黄萍和五千多,一个人向前走去,他走得非常快,几乎要跑起来。他又不能跑,此刻的膀胱已经经受不起剧烈的颠簸。
快步走了一阵,他回头,已经看不到那两个人了。于是他决定不必非走到家里再上厕所,他要就地解决。一闪身,他进了路旁的花丛。高大的冬青遮住了他的身体。他解开裤子,痛快地尿了起来。
孙凸的这一泡尿持续了很长时间,他越是急切,尿的时间就越长。路上出现了黄萍和五千多的身影,他们走过去了。孙凸有些着急了。他知道,在黄萍的意识里,此刻的他应该在楼上的家里,而且家门钥匙还在他的身上。
终于尿完了最后一滴,孙凸系好裤子,飞快地冲到路上,向前面的两个人追去。对方走得很快,已经进了楼。孙凸和黄萍住六楼,所以孙凸完全有把握在到达门口前赶上他们,然后拿出钥匙为他们开门。他跑得飞快,终于在四楼追上了。
黄萍看见突然出现的孙凸非常吃惊,她说,你不是在我们前面吗?孙凸说,我中途办了点事。黄萍的脸色顿时很难看,五千多也停止了谈笑。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孙凸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开了门,把他们让进去。
一进门,五千多就冲进了厕所,他也憋坏了。
在卧室里,黄萍对孙凸说,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孙凸无辜地说,我怎么了?黄萍说,你刚才干了什么自己知道,你为什么会在我们后面?就是想看看我们会做什么事吧?
孙凸意识到问题来了,他需要作一些辩解。他说,我什么都没干,只不过去撒尿了。
黄萍轻蔑地说,撒尿?你在饭店里撒了五次尿,还有什么尿可撒?我告诉你,你不但没钱,还是个卑鄙的男人。
痒死我吧
有一天,我在大街上走着,突然后背痒了起来。我伸长胳膊,怎么都够不到发痒的部位。痒得真难受啊。我倚住一棵树,蹭了两下,无济于事。我不敢使劲儿蹭,怕蹭坏了棉袄。这是北方的冬天,我穿着厚厚的棉袄。我想到了一个成语,隔靴搔痒。我多么希望发痒的部位是脚啊,那样的话,即使我穿着长筒靴子,也会毫不犹豫地脱下来,尽情地抓挠一番。问题是我的后背在痒,我总不能脱下棉袄,在树上蹭吧。我只想快步走回家,用痒痒挠解决问题。但我还要走很久才能到家。我越来越觉得后背已经痒到刻不容缓的地步了。
这时,她迎面走来了。我注意到,她是拥有十个细长的手指的姑娘。此刻,我多么需要她的手指啊。于是我拦住她,用恳求的语气说,求求你,给我挠一下。她一下子愣住了,认真地打量我,发现我不像坏人,呵呵地笑了起来。我说,你别笑,挠我一下吧。她说,我还要去健身房跳舞呢。我说,你先挠我一下,再去也不迟。她说,我为什么要挠你?我说,我后背突然痒得要死,你肯定也痒过,你知道的,那种感觉简直让人发疯。她说,你们民工不爱洗澡,所以才会痒。我说,是啊,你快点动手吧!
我转过身,稍微弯下腰。我感觉她的手在我的背上拍了两下。好了吗?她问。我说,你根本没挠。于是她又在我的棉袄上抓了两下。我说,把你的手伸进去挠。她说,我可不愿意把手伸进一个陌生男人的衣服里。我说,伸吧,我不介意。她说,你这个流氓,我介意!我简直要疯了,歇斯底里地跳起来,一下一下,好像一只蛤蟆。她说,好,你别跳了。说完,她就把手伸进了我的棉袄里。
她的手虽然细长,适合抓挠,但温度偏低,凉得像屋檐上的冰挂。我说,你的手真凉。她说,因为没人疼。我想说,我疼你,但忍住没说。流氓才说那样的话呢。她按住一个地方,问,是这里吗?我说,不是。她又问,是这里吗?我说,不是,再往上一点就是了。她终于找到了我发痒的地方,挠起来。真舒服,我几乎要在这种舒服里沉醉。她挠了一会儿,问,行了吗?我说,行了。她把手撤出棉袄,仔细查看自己的指甲。我整理好衣服,不住地道谢。她说,我还以为能抓出一把泥来。
我说,真是太谢谢你了,你的背痒吗?我可以帮你挠挠。她双肩抖动,感觉了一下,说,不痒,等我痒的时候再说吧。我说,那好吧,留个电话吧,等你痒了,给我打电话,我会马上过去给你挠。她说,我看行。我们掏出手机,她说了一串号码,我打过去,她的手机就响了。我说,我叫张墩墩,你叫什么名字?她说,我叫王花花。我说,那好,王花花同学,等你痒的时候,一定要打电话给我,哪怕相隔十万八千里,我也要去给你挠,因为这是我欠你的。她说,没问题。
一年多过去了。我的背再也没有痒过,但我经常想起那个叫王花花的姑娘。她没有给我打电话。难道她的背也没有痒过吗?和朋友喝酒的时候,我总是说起这个故事。他们总能被我逗得笑逐颜开。他们也希望王花花能打来电话,说她的背痒得厉害。如果我能在酒桌上接到这个电话,该多好,我会一跃而起,带着朋友们的祝福狂奔而去。但这样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似乎永远不会发生。
他们问我,王花花好看吗?我说,不好看,也不难看,但她的手是出类拔萃的。他们还问我,你为什么不主动打电话给她?我说,我们的约定中没有我给她打电话的内容。他们说,你果然是天下最闷骚的人,你既然想搞她,就要主动给她打电话。我说,我也不知道想不想搞她,但我确实想给她挠背,这是我欠她的,我要还她。他们说,你不但想挠她,你还想干她,对不对?我说,我只想挠她,如果上了床,那只能算意外的收获。他们说,你打电话吧,都一年多了,问她是否还记得你。
可能喝了太多酒的原因,我破天荒地拨通了王花花的电话。响了一下她就接了。我说,王花花,我是张墩墩,找你挠背的那个人。她说,哦,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痒得直跳的人。我说,对,你的背一直没有痒过吗?她说,痒过呀。我说,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她说,我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我说,你一打电话,我就去给你挠背,这是我欠你的。她说,你来给我挠背,我男朋友会不高兴的。我一时语塞。她说,没事我就挂了啊。于是她就挂了,那边传来如雷贯耳的忙音。
我默默地把手机放到桌子上,灌下一大口白酒。这时,我的后背又痒了起来。我能感觉到,这次痒的程度是空前的,远远超过了上次。但我一句话也没说,虽然我身边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爪子。我默默地忍着,心想,你有能耐就痒死我吧。